章節字數:3058 更新時間:23-06-26 09:08
陳木年還是看見了鐵欄外的韓君曳。那身素錦白衣站在這髒亂昏黑的地方太顯眼了。
“皇上是來看我,能不能抗得住鎮撫司的刑麼?”陳木年原地坐著,稍稍偏過頭,又是沒個正形的樣子。他坐的地方是最裏邊,和韓君曳有些距離,獄裏又暗,他有點看不清韓君曳的表情,但他沒想過去。他走不了,拖著兩條腿爬過去的話,未免太難看了。
他已經足夠難看了。
雲泥之別,說得就是他倆此刻的差別。
韓君曳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聲似無波,“我來告訴你,鄔梓珍死了。”
陳木年臉上一滯。
韓君曳往前走了兩步,再說:“搞成了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
也不知他說的是鄔梓珍的事,還是陳木年受刑後的狼狽樣。他比前幾次來時都要平靜,陳木年卻開始有點害怕。
“我沒想要她死。”陳木年不禁撐起了身。
“你是怎樣想的,我現在不關心。”韓君曳說:“但人已經死了,必定要有人來償命。”
“你盡管拿我命去償!”
韓君曳忽而一笑,“你用心良苦,為我斬草除根絕後患,我感恩戴德,怎能拿你的命來償?這人情,我得還啊。”
“你要怎樣?”
“京師兵變的案子,是時候該結了。”韓君曳緩聲說。
陳木年身體向前一傾,“你沒有足夠的證據,你不能……”
“這就是我的事了。”韓君曳漠然打斷他,“你想繼續扛下去也隨你,但我覺得那沒什麼意義。”韓君曳轉過身去,“我不會再過來,你好自為之。”
“曦冉!”陳木年喊住韓君曳,他還是做了那件事——拖著腿像灘泥一樣爬到鐵欄處。他終於看清了韓君曳的表情。
韓君曳正微微蹙著眉看著他,眼底說不清是諷刺還是憐憫,抑或還有別的情緒?
但陳木年沒有多猜,他手撐著地讓自己半坐了起來。這樣的高低差距讓他隻能仰視著韓君曳說話,“我之前那樣說都是哄你的。你了解我,我是不會做這種於己不利的事情的。這定是個意外!”
“你還不明白嗎?”韓君曳已有些不耐,“無論這是不是意外,陳家的結局都不會改變!你趕緊把一切交代了保住自己才是正道!”
陳木年愣了一下,低低笑出了聲,“你這麼想保住我啊?”
韓君曳被那聲低笑惹怒了,他跨前兩步蹲下身去,就在鐵欄外一把揪起了陳木年的衣領,狠聲說:“你不是說你心懷不軌還想跟我鬥嗎?你出來跟我鬥啊!你把自己弄死了還怎麼跟我鬥!”
陳木年被揪得臉都要貼著鐵欄了,隻能用手扒上去,撐開點距離,樣子無比狼狽。他收了臉上笑容看著韓君曳,終於露了疲態,說:“曦冉,我不想鬥了。我求求你,放過我爹,陳家的罪責我一人來擔。你若肯念情成全了我……”陳木年說到這亦有些黯然,“雖然我也沒什麼能報答給你了,但我,死了也會感激你的。”
從前韓君曳總覺得,陳木年那副恣意散漫的模樣挺討人嫌的,但此刻看到這人低聲下氣,他卻覺得……
“這副樣子,更討人嫌了。”像是真的很嫌棄似的,他鬆手丟了陳木年的衣領,慢慢站了起來。黑色影子覆蓋了伏在地上的人。形成一種絕對的俯瞰和壓迫。
陳木年看著地麵,卻探出手去攥住了一角衣擺,他胸口起伏了兩下,仿佛這個動作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他攥著韓君曳的衣擺,繼續死乞白賴低聲下氣,“我求你,成全我好不好?韓曦冉……”
韓君曳抽出自己的衣擺倉惶而逃,他不知道自己要逃避什麼,隻知道他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
外麵細雨如毫,韓君曳不要林見打傘,一個人站在雨霧裏,不知在想什麼。
顧連打著傘來到詔獄外,便看見了這情景。他走過去把人一同罩進傘下,輕聲儻道:“萬金之軀,怎可隨便淋雨?”
靜夜裏顧連的聲音格外清潤悅耳,似有魔力。韓君曳燥亂的心情稍稍緩和,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在禦書房等了許久不見你,內侍說你到這兒來了,我就來了。”顧連垂下眼瞼,卻不說他來做什麼。
韓君曳握上他執傘的手,摩挲著那截冰涼,“那是什麼事,讓顧大人這麼晚了還進宮來麵見?”
顧連想了想,說:“我來請罪。”
韓君曳失笑,“聽起來好嚴重,說來聽聽,你做了什麼?”
顧連隻抿唇不語,倒真有兩分做了錯事的樣子。
韓君曳隻好自己動腦猜上一猜,接著試問道:“我聽說你今天下朝後去了張淮家裏?”
顧連“嗯”了一聲,說:“去和張府尹探討了下案情。”
韓君曳隻端詳著他,靜等他往下說。
“我自作主張,讓張淮把太子妃的事栽給了陳斯。”
韓君曳細想了一番,看著顧連歎道:“顧大人,好計謀。”
顧連微微抬頭,眼裏都是不確定,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韓君曳沒正麵回答,隻側頭看了眼詔獄大門,自說自話般地說:“這樣也好。”
雨漸漸轉大,油紙傘都被打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一陣風過來,兩人的衣裳即刻濕了一片。韓君曳緊了緊顧連的手,說:“走吧,當心淋雨傷了寒。”
林見早已讓人抬了鑾轎過來,韓君曳卻把顧連塞到了鑾轎上。顧連掙著要下來,又被他給摁回去,韓君曳一臉嚴肅命道:“坐好!不許下來。”
顧連也肅起臉色,“你不要胡來。”
韓君曳哼一聲,“你自作主張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不要胡來?”
顧連自覺理虧,說不出話。
林見上前問韓君曳:“皇上,是回禦書房還是回寢宮?”
“禦書房。”顧連沒等韓君曳開口先搶著說了。韓君曳隻笑了笑,道:“就回禦書房。”
侍從抬起鑾轎不疾不徐往前走,韓君曳顧自打著傘一言不發跟在旁邊。顧連側頭看了下他,低聲說:“張淮的事,是我心急了,沒事先同你商談。”
“我沒怪你,隻是……”韓君曳略有憂慮地道:“張淮等人,都是忠耿之輩,你今日在他這裏落了這樣一個印象,難保他不會因忌憚你而打壓你。再者年後朝中重整,楊相國就要退隱,這丞相之位,得你來坐。所以這段時間,很是關鍵。”
顧連興致缺缺,“也不是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韓君曳篤定地道,“你不做,他們便會推常屏來做。我一同常屏說話,就覺得陰風陣陣。”
顧連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這大理寺卿常屏,歲數不算特別大,就是為人嚴肅了些,且常年辦案審案,說話難免帶點本職習慣。偶爾還會悠出一兩句讓人脊背發涼的,顧連也是領略過的。
“常大人是良臣,皇上要愛重些。”顧連笑過後悠然道。
韓君曳怎樣聽,都有幸災樂禍的味道。
禦書房很快到了。宮女捧來衣服,韓君曳隨手拿過便讓人退下,自行到裏邊換衣去了。他還是沒習慣讓人伺候更衣。
書房臥室有張長炕,上麵擱著張方案,一本《策論》內頁翻開隨意倒掩在案上。想也能想得到某人翻開這書看了兩眼就不耐煩地往案上隨便一扣的情形。
顧連合上那本《策論》放回書架上,就盤腿坐在那張方案旁。他倒了杯熱水,卻不喝,捧著暖手。這是自離開梅莊後養出來的習慣,他似乎越來越喜歡這些熱燙的感覺。
韓君曳換好衣服出來,在方案另一邊坐了,端出正經架勢道:“好了,該說實話了。”
顧連不明所以,“什麼實話?”
“你深夜入宮,在這邊等了我半宿,等不到還跑詔獄去找,是什麼原因,一定要見到我?”
顧連兩手轉著那杯水,眼睛瞟向別處,“剛才不是說了麼?請罪來了。”
韓君曳不屑道:“行了,多大點事值得你這麼折騰。我看你不像來請罪的,倒像是……”韓君曳有意停頓了下,待顧連停下動作看向他才揶揄地道:“要捉奸啊。”
不出意料得到顧連一記白眼。
韓君曳隻看著他笑。過了一會兒顧連道:“我若是說,我就純粹是想見你,你信不信?”
韓君曳頗意外地一愣,跟著溫柔說:“我信,你說的我都信。”他覺得今晚的顧連有些不一樣。不過,顧連這話他是愛聽的。平時討也討不到呢。他起身到顧連身後圈住他,蹭了蹭他的頭發悶聲說:“這麼晚了,雨這麼大,就別回去了吧?”
顧連沒有應聲,被韓君曳的體溫包圍而產生的滿足感令他抽不開身。他越來越抵抗不了這人帶給他的熾熱,僅僅這樣被圈著,他便覺得溺死也無妨。
本來是因為放不下而留下,以為自己能隨時抽身而退。殊不知情一字,最是試不得。
顧連覺得自己已經被困住,走不出來了。
而困住他的,便是自己的心。
韓君曳捏過他清瘦的下巴,從側麵含住了那雙緊抿不言的薄唇,另一手輕輕抽走了他手中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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