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篇三 妖(三)放下過去

章節字數:4458  更新時間:10-08-08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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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流火。

    走在被太陽炙烤的瀝青路上,北林憂思汗流浹背。誰說瘦的人不怕熱的?如果找到那個人,她一定要把他駁得體無完膚。

    幾天前北林憂思剪了頭發,現在是利落的短發。今天她穿著黑色背心牛仔熱褲,本來就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的身體顯得更加消瘦了。她要去蟲的花店參加她組織的聚會。在櫻桃家的那次聚會後不久,她就收到了蟲的邀請,請她去參加四人的第二次聚會。

    蟲開的花店沒有名字。來到店門口,北林憂思看到玻璃門上掛著“CLOSE”的牌子。她按了一下門鈴,蟲走了出來。蟲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還是把黑發盤在腦後。

    “今天你是最後一個到的,該不該罰呢?”蟲一邊開門一邊說。

    “我可是按時來的。”說著,北林憂思看了一下手表,說:“看吧,還差兩分鍾呢,我一向守時的。”

    “上次北林憂思也是按時到的。”櫻桃在裏麵說。

    北林憂思走進店裏,蟲在她身後關上了玻璃門,拉上了門簾。

    蟲的花店約有三十平米,滿室花香,讓人聞之沁然。花店的正中間是一張圓桌,上麵滿是零食水果。溫莎和櫻桃正圍坐在桌邊喝著紅茶。溫莎還是披肩長發,上身穿著一件OL風的白色襯衣。而櫻桃呢,還是一樣漂亮靈動——她的頭發是棕色大卷,厚重的直劉海蓋住前額,眼妝很濃,肌膚瑩白,像是某個當紅女星。她穿著低胸蕾絲吊帶上衣,完美曲線暴露無遺。看著她,北林憂思吹起了口哨。

    “我們的櫻桃,絕對是明星範兒呢。”蟲附和著說,給北林憂思倒了一杯紅茶。

    室內溫度在24度左右,冷熱剛剛好。北林憂思坐下來,品了一口紅茶,好香。

    “那麼,既然大家都到了,就開始我們的亂侃吧?”蟲說:“我記得上次聚會是有一個主題的,應該是‘了解’吧?那麼,我也想為我們今天的話題定一個主題,就是‘放下過去’。當然,你們也可以說和這個話題完全無關的事情,那也是無所謂的,反正就是聊天嘛。不過,我是想聊一聊過去的。”

    “過去啊……”溫莎說著,歎了口氣。

    “那麼我先說吧。我先來自白加懺悔一下。”櫻桃說:“其實我過去做過小三,隻是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那個男人當時42歲,和我在一起一年,後來又回到了他老婆身邊。另外,我還和一個美國老頭在一起過,半年。他回國後,我們就斷了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他一直說我很漂亮,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豔照門的那種嗎?”蟲插嘴問。

    “當然不是!”櫻桃立刻糾正說:“不過也拍過幾張比較暴露的,但那都是藝術哦。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一定生活得很富足吧?用身體換取金錢。”溫莎不冷不熱地說。

    北林憂思說:“我想櫻桃並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真的付出了我的感情的。”櫻桃認真地說:“分手的時候我很傷心的。”

    “是啊,如果你不傷心,就會有另一個人比你傷心十倍百倍了。”溫莎的譴責似乎要爆發了。

    “停停停——”蟲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說:“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實際上之所以選擇‘放下過去’這個話題,是因為我有一段過去想跟大家分享。這段記憶藏在我心裏已經很久了。上次聽櫻桃說想要離開這個世界,我很難過。我希望無論如何都能把你留下,但我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後來我想,或許我過去的經曆可以使你更加珍惜生命。”她說著,看向櫻桃。

    櫻桃感動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蟲站了起來,背向大家,脫下了上衣。

    “啊——”櫻桃不禁叫出了聲。

    隻見蟲的背上,有一個巨大的藍色蝴蝶的紋身。這個紋身從她的肩部直到臀部,覆蓋了她背部幾乎所有肌膚。

    蟲穿好衣服,轉身坐下,說:“這就是我母親腰間的紋身,我把它放大了,紋在我的背上。對我而言,藍蝴蝶就像幽靈、像鬼魂一樣恐怖,但我卻必須背負著它,因為這是我的罪。”

    大家都屏住呼吸,聽她講述。

    “我是一個凶手,我殺了自己的母親。那場車禍本來不會發生的,都是因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太頑皮,不斷解開安全帶撒嬌玩鬧造成的。母親雖然再三喝止,但我總是不聽,才造成了那場悲劇。”蟲沉著聲音說。

    溫莎蹙眉看著她,說:“你不該過分自責,畢竟當時你還隻是一個孩子,不會想到這麼多的。連法律都不會追究一個孩子的罪過,你又何必對自己這麼苛刻呢?”

    “如果你母親在天有靈,看到你這麼折磨自己,一定會很傷心的。”北林憂思說。

    “謝謝你。”櫻桃拉住蟲的手,說:“謝謝你跟我們分享了這一切。就像你衷心地為我著想一樣,我也希望你能夠原諒你自己。”

    蟲搖了搖頭,說:“我應該感謝你們。你們讓我說出了這個秘密,這個我準備帶進墳墓裏去的秘密。了解了我的過去,你們還在我身邊,把我當成朋友,安慰我,真是太好了。你們肯聽我講述,就是在分擔我的痛苦,謝謝你們。”說著,她流下了淚水。她深呼吸一下,拭去淚水,對櫻桃說:“我尤其要感謝你,櫻桃。你的決定讓我開始反思我的人生,讓我突然想要放下過去,讓我開始珍惜每個活著的瞬間。”

    “這樣不是很好嗎?放下了過去,就可以更好地活著。”溫莎說。

    蟲微笑著點了點頭,看向櫻桃,希望自己的經曆能對她有所幫助。但看到她的目光,櫻桃咬著嘴唇,垂下了眼瞼。

    “有時我會想,我為什麼活著。”北林憂思說:“這似乎是一個異常深奧的哲學問題。當我們活得很好的時候,我們不會去想;隻有在我們有輕生念頭的時候,我們才會捫心自問,我們為什麼活著?我想大多數人的答案都是為了愛著我們的人們吧?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活下來的。所以,當那些愛著我們的人們離去的時候,我們也就失去了生的意義。”

    “這個答案未免有些狹隘,應該再加上那些依賴我們和我們愛的人。”溫莎補充說。

    “還要再加上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瞬間。”蟲也說:“比如,今天早上我醒來,看到陽光照在我的被子上,聞著滿屋子的花香,突然發現這麼平淡的一天竟然也可以這麼美好,我竟然也可以感受到幸福。我覺得陽光會讓人感到滿足和幸福。當你靜下心來,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隻是注視著陽光,內心就會湧起一種幸福感,就會為活著而感到慶幸。”

    “我也知道生活的美好。”櫻桃說,“我也有過幸福快樂的時候。隻是現在,我對那一切都失去興趣了。我隻想離開這所有的一切。”

    “你還有我們,我們愛你。”北林憂思對櫻桃說。

    櫻桃搖了搖頭,淒然一笑,說:“謝謝你們的愛,但是,請不要再給我壓力了。請理解、體諒一下我吧。”

    發現勸說無效,北林憂思歎了口氣,說:“那麼接下來,繼續我們今天的話題吧——放下過去。其實對我而言,放下過去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生命的悲哀之處在於我總是很輕易地就會放下很多東西,比如友情,比如愛情,甚至親情。一段感情漸漸變淡的時候,我不會努力去使其複原;一個友人漸漸疏遠的時候,我也不會特意去拉近彼此的關係;甚至親戚之間的走動變得少得可憐的時候,我也不會主動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以前一個朋友曾用一個詞概括我的性格——冷漠。”

    “你並不是這樣的人。”櫻桃說。

    北林憂思搖了搖頭,說:“不,我覺得她概括得很對。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就是一個超然世外的人。似乎我身邊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過眼雲煙,我不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麼。別人認為很重要的東西,我並不在乎——像戀愛,像學曆。所以在我退學的時候,我母親哭了。她說你看多可惜啊,眼看就要研究生畢業了。但是我沒有按照她給我設計好的路線走下去——不,應該說我沒有按照大多數人走的路走下去,因為我知道那樣下去,我永遠都不可能寫作了。所以我輕易放棄了我的學曆,扔下了我讀了六年的專業。”

    “你對寫作的熱情不是超過一切嗎?看吧,你並不冷漠。你也有很熱衷的事情。”櫻桃說。

    北林憂思點了點頭,說:“確實,現在我把寫作當成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將來的某一天,當我對寫作的激情消退的時候,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以前我也有過很多愛好,也熱衷過很多事情,但不久熱情就會消退。不管曾經取得過任何成就,我都會立刻放棄,把精力用在別的事情上。我很擔心這一切會重演。我想,我為寫作所付出的一切已經把我逼上了一條絕路,一條不歸路。如果哪一天,我突然喪失了對寫作的興趣,突然停下了筆,恐怕也就是我的生命不得不終結的時候。”

    “我想說的是,不要讓你的性格被別人誤導。”溫莎說:“當別人對你下定義的時候,聽聽就好了,因為別人永遠都不可能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不要把別人的話當做一種暗示,否則你就會按照他的定義做人,你的人生完全按照他的設定走下去。真的會這樣的。你要自己對自己下定義,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生活,活得像自己,不要被別人的言論左右。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那麼去努力,不管成功與否,都不要被別人的話禁錮。”

    “還有就是,人生真的有無數種可能性,任何時候做出任何選擇都不會為時已晚。”蟲說:“你不要以為自己走上了一條死路,人生在很多時候其實根本就無路可循,路是靠你自己走出來的。前路不通,後路被堵,你還可以向左右轉身,大踏步前進。”

    北林憂思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選擇寫作,你並不是走上了絕路,而隻是在人生的眾多選擇中挑了其一而已。寫作不過是你人生中無數個選擇中的一個罷了。”溫莎接著說。

    櫻桃也握住了北林憂思的手,說:“不要再用痛刺激自己了,下次靈感匱乏的時候,試試其他方案吧?比如看場電影,或者去購物……”

    北林憂思微微一笑,說:“謝謝你們。或許我隻是太愛寫作了。其實自殘隻是我在對自己最愛的事情感到無力的時候,尋求的一種自我懲罰罷了。因為那種無力的感覺,真的讓人無法承受。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悲哀,不,比悲哀更沉重,或許應該說是悲涼……它偶爾會在的深夜襲來,讓人冰冷麻木。”

    “我理解你。”櫻桃說:“我也感受到過那種比死更無法承受的悲涼。對我而言,那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融入這個社會的傷感。就像你說的,深夜的悲涼,讓人冰冷麻木。”

    “我沒有感受過這種悲涼,我隻是一個活在內疚裏的人。”蟲說,“你們無法擺脫的,是悲涼;我無法擺脫的,是內疚。”

    “至於我,折磨我的,與其說是悲涼,不如說是絕望——對人情的絕望。為了擺脫這種絕望,我借助於破壞。哪怕已經不再記恨那個人,他留給我的傷害,永遠都不會消退;哪怕放下了過去,我的絕望,也不可能消失。”溫莎說。

    “我們都是受過傷的人,傷口一直都在那裏,無法愈合。”北林憂思歎氣說。

    “真正的傷口在心裏。”溫莎補充說。

    櫻桃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我的過去導致了我現在選擇死亡;但是我選擇死亡,又好像與我的過去無關。我隻是決定了一種未來而已。我是在反複考慮之後才選擇了這種未來的。所以最近我突然覺得,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都與現在的我無關了。隻要我走了,就會輕鬆,就會放下一切。每當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愜意。”

    “不要用死來誘惑我,你這個絕美的妖精。”北林憂思開玩笑說。

    “我們的選擇是活下去,帶著傷,帶著痛,帶著經受更大痛苦的心理準備。”溫莎說,隨後看向櫻桃,說:“而且以後,我們會相互扶持相互依賴相互激勵,這樣的生活對你,真的沒有一點吸引力嗎?”

    “我隻能說,我祝福你們。”櫻桃笑笑說。

    蟲鬆了聳肩,對溫莎說:“你說的真好,老師,比我說的好很多。但是你的勸說和我的一樣,沒有用。”

    “不要再試圖說服我了。”櫻桃說。

    “好。”北林憂思握了一下她的手,說:“不要討厭我們,我們愛你。”

    或許是有些失望,蟲和溫莎都低下了頭。

    溫莎喝了一口紅茶,微微一笑說:“味道很正宗,以後我也要買這個牌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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