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57 更新時間：10-08-11 20:40
一、
他想象過死亡會是怎樣的感覺。
而當真正的子彈瞬間穿過胸膛的時候，他腦袋裏隻剩一片空白。猛烈的刺痛逼迫他幹嘔，手本能地摸向胸口，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順著衣襟滴滴答答地打在地麵上。然後就像任何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一樣，死亡前的驚詫和恐懼即刻湧上心頭。
他昏死過去了。
二、
他是真的覺得會死。
突然覺得執行槍決是多麼仁慈的事，至少在打中要害的時候，人可以瞬間失去意識而不必受更多的痛苦。但是在死亡的前一瞬間，深刻的驚恐憑空冒出，舊時的片段呼啦啦地全都湧現出來，就像人生的走馬燈劇場。
一瞬間即走完一生。
將死之人在這樣荒唐卻真實的一生倒映之後不會有機會醒來，所謂的觀感要到地獄或天堂裏再慢慢講述。而他是在恐懼和不舍的雙重精神擠壓下醒來的，將死未死之人的蘇醒。
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視野裏是一片迷茫的白色，很溫柔很熟悉的感覺。就像小時候被媽媽抱在懷裏，那一片小小的天地，就是自己的全世界。誰溫和的大手輕輕拂過他的臉，又揉過他的頭發。遠處有誰在吟唱這古老的歌謠，歌聲穿透雲霄，消失在風裏。
周身竄動的氣流告訴他身邊有人，但那像太陽一樣的溫暖氣息，竟讓他眷戀得不想起來。
「喂……起來了……」
清澈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乎可以感到聲音的主人在自己耳旁呼出的熱氣。身體由於突然靠近的聲音而微微震顫，但仍然想保持如此不動的狀態。剛才微微睜開的眼睛努力閉上，但仔細看來，細長的睫毛有微微的震顫。
隻感覺到那人輕笑出聲，然後自己的頭發開始被一隻大手揉來揉去。
「我知道你醒了哦。」
真正逼迫綱吉不得不起來的，是那人的一個吻。
額頭上現在還有濕濕涼涼的感覺，心裏則是說不出怪異。
果然還是不適應被被人吻。雖然在意大利居住了那麼些年，對西方人親吻的禮節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以前被吻的通常是手或者臉頰。在他的記憶裏至今為止也沒哪個人吻過他的額頭的。
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隻是被吻了額頭就大吵大嚷好像被非禮了一樣是會讓人笑話的。額頭又不是嘴唇，不在意那個FIRSTKISS的。
然而他的額頭被別人隨隨便便吻了啦。重點是『隨隨便便』，還以為了叫他起床這種丟臉的理由！
讓人覺得欠扁的是，眼前這個人在資格上完全符合賜予他額頭一吻的條件。
讓人覺得更加欠扁的是，他還笑得一臉坦然。
歐，他親愛的曾×N祖父，Giotto•；Vongola。
三、
如果說彭格列十代身上有什麼閃光的地方，那通常是指他的溫柔善良。作為一個首領，這可以成為致命的弱點，也可以成為矚目的優點。
他的軟弱曾為六道骸、XANXUS詬病，但那種與生俱來的大空的包容，卻成為彭格列壯大的重要條件。因為它，無數追隨者前仆後繼置生死於度外，隻是為了向彭格列的大空獻上自己的忠誠。
Giotto是這麼想的。他是呆在戒指裏有三四百年，從旁人的角度看著一個個彭格列的孩子成長。他們大多不長命，彭格列的首領至今也隻有九代活到花甲之年。每開始一個朝代，命運的輪回就好像再次重演。身體裏的血液逼迫他們成為彭格列的王，給他們扣上鎖鏈，讓他們雙手染上鮮血，直到生命的最後還是擺脫不了為家族而死的命運。
他一直在質疑著自己的選擇的。每次指環的世界中加入新成員，他的心口總在間歇著刺痛。
『是我造成的啊。』
而那個他們珍愛的孩子再一次來到他們的麵前的時候，他心裏的愧疚上下翻覆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感覺到二代站在他身邊，不屑地哼出聲。九代很擔心地拿來被褥，還在孩子的額頭上探了探。八代在那裏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隻是眼裏透露出一點點無措。
他把綱吉擁在懷裏，俊臉笑得比哭還難看。
好像捧著一個精美的玻璃娃娃，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掉在地上嘩啦一聲碎掉。
威風淩淩的彭格列初代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知道孩子醒來。其他人都各找理由去了另外的房間，留下兩個長相極為相似的人。
孩子在他懷裏睡得並不老實。眉頭一直緊緊皺著，身體也會左右亂動。
……做噩夢了麼……
自己在他這個年紀，也是常常在噩夢後大汗淋漓地醒來呢。
像個父親一樣輕輕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拍著孩子的背，金色的美麗發絲無意間拂過孩子白皙的臉。口唇開啟，帶著半分惆悵半分溫存，唱起屬於自己他那個時代的民謠，柔美的嗓音刻意壓低了聲音，卻改變不了歌者特有的優雅從容。修長的手指劃過他的眼睛，鼻梁，溫軟的嘴唇，和冰涼的脖頸。
他最寵愛的孩子。從來沒有機會如任何一個長輩一樣把他抱在懷裏，所以這個機會Giotto無比珍惜。
隨著飄蕩的歌聲，溫柔的撫摸，孩子的夢漸漸趨於平淡。嘴唇顯露出健康的紅潤，臉頰上也浮現出常見的紅暈。真是讓人掛心呐，親愛的綱吉。
孩子醒的時候已經是好久以後，以前賴床的習慣還沒有該掉，少了魔鬼教師的暴力鬧鈴，他似乎有再睡上個三天三夜的架勢。
戳戳孩子的臉，Giotto抬頭看看周圍其他的人，都是一副無奈但縱容的表情。
八代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偷偷摸摸湊到Giotto耳邊嘀咕了幾句。
之後的畫麵讓後輩們都看呆了。
閉上眼睛，Giotto在綱吉的額頭上深深落下一吻。金色的發絲和褐色的長發互相纏繞著，相似的臉龐從來沒有靠得那麼近，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眼小心翼翼地睜開，正對上朦朧的的褐色眼眸。
ONE、TWO、THREE——
「啊————」
尖叫聲響徹雲霄。
四、
這是以彭格列指環為基礎支撐起來的扭曲空間，這是繼承了彭格列意誌的各代首領最終的靈魂歸宿。
除開彭格列初代，曆屆首領都隻兩次進入這個空間，一次是指環繼承儀式，一次便是死亡。
他澤田綱吉很有可能破紀錄，至少現在他還不算死掉。他的身體因為特殊彈的作用陷入休眠狀態，並沒有開始腐爛，而他的靈魂正好好待在指環空間，並沒有支離破碎。
麵前端坐的各位，明明白白就是為彭格列創造豐功偉績的首領。最初的驚訝很快過去，接受了事實的年輕首領捧起遞到自己手邊的熱茶，像往常一樣細細品嚐。
「好喝嗎？」
九代坐在自己左側，溫和地望著自己。
「……嗯。」薄唇的張翕有一瞬間的停滯，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
綱吉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那個暖融融的午後，在斑駁的樹影下，他和九代還坐在彭格列大宅的花園裏，悠閑地喝著上等紅茶。
那個溫和的老人曾經盡自己所能最大限度地幫助他，對他所犯下的錯誤一一包容。他是稱職的讓人感到溫暖的博大的大空。
戰爭打響以後，每一個嚴峻的時刻他都會以九代來自勉，希望自己能像九代一樣給身邊人帶來踏實感。他擔心戰亂危及他的安危，祈禱能在戰爭結束後能再見到這個老人。
可沒有想到，是在這裏見到他。
內心湧動的挫折感攪動著他的心緒，愧疚和懺悔交織著彌漫在腦海裏，托著茶杯的手在不經意間微微顫抖。
「……對不起……我……」淚水滑落臉際，帶出微微的熱度。笨拙地被淚水嗆住，喉嚨緊縮得生疼，卻還是一邊又一邊地說著對不起。這個的孩子啊，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改變不了自己善良仁愛的本性啊。
老人像以前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用蒼老卻柔和的聲音說著「沒事了，沒事了。」
其他的首領停下交談，紛紛將目光投向哭泣的孩子。
眼神裏沒有責備，隻有包容。
冰涼的指腹拂去鹹濕的淚水，稍顯瘦小的身軀被擁在溫暖的懷抱裏。
初代的披風，沒有了戰鬥時的堅硬感，帶來的反倒是滿到溢出來的溫情。不想要離開那個懷抱，有一種錯覺，是想要永遠、永遠地留在這個地方。
五、
指環裏的世界混混沌沌，究竟是怎麼過了，他似乎沒留下什麼印象。他隻記得人，一個個從彭格列史書中走出來的活生生的靈魂。他們跟他打招呼，和他一起用餐，講冷笑話，摸摸他的腦袋感歎真年輕。有時候會被曾×N爺爺摟在懷裏，被半逼迫得聽爺爺講那過去的故事。
這裏就像樂園一般美好，綱吉有時候會不自覺這樣想。
他幾乎天天都跟在Giotto身旁，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所以情不自禁地開始貪戀眼前這個世界。
沒有戰爭的世界，沒有爾虞我詐的世界，沒有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的世界。
在現實裏哪裏可以去找尋呢。
好像是當年的亞當夏娃偷食了禁果的心態，少年陷在這樣的溫柔裏，每每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綱吉？綱吉？」
「……啊？Giotto？」
「在想什麼呢，那麼開心……」
「……」
「小家夥，不想告訴我？」
「不，不是啦！別捏我鼻子!!」
是什麼？說吧，我想知道呢。
『突然覺得，好喜歡這裏呢。』
少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思在男人看來是那麼易懂，單純，卻帶有些許殘酷的味道。
那天Giotto的聲音近乎冷酷得響起來。
『綱吉，你給我想清楚，這裏可不是你的世界。』
六、
在那之後，一直找不到Giotto。
沒辦法，隻好去問其他的人。含糊其辭的答案，像是在隱瞞著什麼。
他隻知道Giotto最近不會出現，沒有個讓自己感覺無拘無束的人聽自己說話，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跑到那人的房間裏麵去，隨手拿起一本書。躲在書櫃和桌子的夾縫中，把身軀努力縮到最小，最後拉上窗簾，把自己緊緊包在裏邊。
被REBORN多次嘲笑的怪癖，被夏馬爾說成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翻開泛黃的書頁，小小的煙霧騰起來，弄得鼻頭一陣瘙癢。
美麗的意文花體流淌在指尖劃過的痕跡裏，但丁的《神曲》。
我從煉獄走來，那麼這裏是天堂麼？黑手黨的BOSS，怎會有這等幸運，能到得了天堂？
若不是天堂，這裏是哪裏？
「綱吉！綱吉！你在哪裏？」他知道自己的超直感不是萬能的，但是這種時候，他多希望它能幫上忙。
真是的，一碰到關於這孩子的事，自己總是容易衝昏頭腦。
可是真的很不放心。
剛從現世趕回來，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了。用盡全力推了十年前綱吉一把，畢竟自己是靈體，不可能再擁有為人時百分之百的戰力。但是那個孩子隻差那一步了吧，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應該是這樣。
想起來真是後怕啊，萬一估算錯誤，自己早已灰飛煙滅了。
然後一回來就聽說綱吉不見了。
九個擁有超直感的家夥，拿那個孩子沒有一點辦法。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回去的時刻還遠遠未到呢。
Giotto頹然走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門的一瞬間，隻看見小小的角落裏，窗簾底下有鼓鼓囊囊的一團。仔細看過去，甚至還可以感覺到它輕微的一起一伏。
眼睛的神采立馬柔和了起來，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慢慢掀起簾子的一角，輕淺的褐色發絲從柔軟的布料裏散落出來。
本能地擁住眼前的人，想要喚醒他朦朧的眼睛，想要把自己的心情都展示給他看。
並不想那樣生疏地對他說話，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夾雜著痛苦與徘徊的用心，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好好理解。
你可以嗎，綱吉？
『Giotto……』
少年壓彎了唇角，看向男人的清澈的眼睛裏，透露著了然和堅定的神色。
七、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來不及問。
比如說，為什麼戒指被銷毀了，這個指環構築的世界還存在呢？
比如說，我們兩個人為什麼會長得這樣相像呢？
覺得自己很幼稚。這裏和平安寧沒有戰爭沒有死亡，可是這裏的幾乎每一個靈魂都經過了死亡的洗禮。這裏沒有刀光劍影，但他們每個人的生命都結束在這樣那樣的殺戮中。
這裏的平靜是近乎虛無的，因為它不真實。
這不是身為人應該停留的地方。
況且，自己還有責任。那些這些天被他遺忘到腦後的責任，呼啦啦地全冒了出來。頓時一身冷汗。自己竟然產生過那麼幼稚的想法。
綱吉很明白現在自己還是很不成熟。因為自己的仁慈和軟弱，才造成如今這個無法挽回的局麵。彭格列首領的假死，十年前家族成員的穿越，真的可以帶來滿意的結果嗎？他從來沒有這樣孤注一擲過，而且是以從前的自己絕不允許的方式——賭上同伴的性命。
他做錯了嗎？他究竟該怎樣繼續走下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在腦海裏轉來轉去猶疑了這些日子，還是沒有勇氣問出來。
他害怕，身邊的這些時代的佼佼者所給的答案。
不是擔心自己會被嘲笑，而是擔心會讓先輩們失望，特別是他最最敬仰的Giotto。
然而離別的時刻就這樣到來。
將要臨行前的一瞬間他才感知到，匆忙間襲上身的恐懼讓唯一的反應力也消失殆盡。
來不及抓住那個人的手說聲再見，來不及主動上去給予一個擁抱，隻有在那一刹那變了顏色的眼睛，深深望向麥田般金黃的眼底。
那麼「謝謝」以及「抱歉」，至少在他死亡之前，都沒法說出口。
回應他的是那人可以穿透雲朵的聲音。
「保重，綱吉。」
如果老天可以遂人願的話，Giotto真的想加上那句話。
『不見。』
八、
我們最原始的靈魂，比融化的鐵水更滾燙，比死氣之炎更頑固，比銘刻在指環上的誓言更永久。
我們將永遠與你同在。
澤田綱吉緩緩睜開眼睛，空氣中潮濕的味道撲麵而來，引得他皺了皺眉。
眼前盯著自己看的男人讓他呆愣了半天。
「XANXUS？」
純白的玫瑰在自己手心綻開，帶著閃爍的光點，向著天空露出唯美的笑顏。
是啊，那些寶貴的靈魂，就像此時此刻綱吉眼裏的天空。
那是雨過天晴的時刻，翻滾的氣流之上，蔚藍的蒼穹。
【此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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