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章節字數:9920  更新時間:10-03-29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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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如夢換上從洗衣房裏偷來的守衛衣服,悄悄溜出側門。自胡浩刀下僥幸逃生的陳紹恰好趕回京城,隆盛的大掌櫃派人送來消息說,李拓之子李佑愷壓下了銀號送往郢都分號的一批黃白貨,說是要借用三個月,但隻要是人都知道這批貨無疑是打了水漂,這種亂世遇上手中掌握著兵權的城主能保全性命回來報信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今也隻有隆盛一家能坐鎮京城統攬各地分號,一旦有了這個開頭,往後的情形就很難預料了,這對於各地的商家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如果連隆盛都不能幸免,往後誰還敢帶著銀子出門?

     陳紹窩了一肚子火氣,回到家不但小妹陳晴晴溜得不見蹤影,那女人也不知去了哪裏,這回連手下的第一幹將陳晟也不能幸免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陳紹陰著臉收拾東西帶人趕往郢都處置此事。一路上見老大恢複了往昔的冷冽,陳晟思忖再三,在晌午打尖時才將事情的始末一一詳呈。兩天前銀號出事,陳晟隻顧著安排人手提高各分號的戒備狀態,卻忘了看住陳晴晴這位小祖宗,等他察覺時晴兒已失蹤了一整夜,料定她必去郢都,當下派出十多名黯衛一路追趕,想必此時應該能截住她了。陳紹依然埋頭吃飯,並不理睬,眼中的怒火都快將隨行一眾燒灼成焦炭,搞得人心惶惶然不可終日。陳晟也隻好跟著埋頭扒飯,難道老大不是在生晴兒的氣?一想到那個狐狸精似的女人,陳晟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竊笑。自打老大離開,那幾個現世寶女人便臭味相投地湊在一處,一個撫琴,一個擊磬,而那狐媚女人則踮著腳尖在攬月亭前小小的漢白玉石桌上臨風起舞,所幸晴兒不是個男子,否則必是個風流兮盼的花花公子,色色的眼神盯著那女人楊柳似的蠻腰簡直就是目不轉睛。

     陳紹冷眼斜睨,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怎的連陳晟這塊頑石都會笑了?陳晟立刻察覺老大眼中的殺氣,尷尬地低下頭假裝不知。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好像你們很自在呀”。說著扔下茶碗,縱身上馬遠去。陳晟催馬緊跟上前,將其餘人遠遠甩在身後:

     “老大該送那個狐狸精回夢春園了”。語聲仍是一貫的冷淡:“晴兒整日纏著她跳那些波斯、大食國的怪異豔舞,會教壞她的”。

     陳紹回頭看著他,眼中的陰霾愈發深沉,那駭人的眼神令陳晟打了個冷顫,雖然老大隻比他大兩歲,但在他心中卻有著亦師亦友、亦父亦子之情,他的命是老大救的,家仇也是老大幫他報的,一身功夫同樣傳承自老大,隻需一個眼神就能知道老大的心思,默契得甚至超過孿生兄弟。

     “她去了哪裏”?語氣中帶著些許不甘又有些惱怒之意。

     “她去夢春園央求老鴇不要答應讓男人替她贖身”。

     陳紹不再詢問什麼,駕馭烈馬風馳電掣一路狂奔,等他收拾完郢都的事,他會讓那個女人知道自己的厲害。

     李拓得知兒子壓下一批屬於隆盛銀號的黃白貨,立刻動身趕往郢都,不是他害怕隆盛背後的勢力,而是因為一旦隆盛倒台自己所占據的兩河之地的商貿必將受到影響,百業蕭條意味著戰備物資的極度匱乏,對他而言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年青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隆盛老板陳晟,即便一身男裝也難掩女兒之氣。縱觀整個江湖恐怕也隻有這位人見人嫌、鬼見鬼愁的陳大小姐敢冒充陳晟出門招搖撞騙。

     陳晴晴一臉閑適輕搖紙扇:“三月為期,世子說得好生輕巧,豈不知這一行做得就是誠信,到那時隻怕連鄙號都關門大吉了”。

     眼前精靈古怪的小妮子激起了李佑愷的玩心,就憑這十來個人她也敢打上門來,吩咐兩下卷起垂簾,透過抄手回廊可見東西耳房中一隻隻鐵製的小箱子碼放齊整,沿著箱子口打著隆盛特製的鉛封:“不如我們賭上一把,隻要你贏了立刻便能取走那批貨”。

     “想怎麼賭”?陳晴晴好奇地看著他,越是新奇的她越喜歡。

     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使李佑愷瞬間失神:“看到那口鎏金鑄鐵大水缸麼?我們就站在缸沿上比試如何,雙腳不能同時離開,落地者為輸”。

     李佑愷根本就是想讓她落水看她出醜,陳晴晴收攏紙扇,用扇骨敲著鐵缸沿口:“一言為定,耍賴的是小狗”。說著踢起長袍將袍底一角塞入腰帶間,淺碧色綾綃褲配上褐色牛皮短靴,更顯玉樹臨風之姿,縱身一躍穩穩站在了缸沿上,看著仍然有些恍惚的李佑愷,搖頭晃腦道:“孫子雲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上之兵法,世子莫不是想要反悔吧”?李佑愷微微一笑也躍上水缸沿口。

     這小妮子的武功雜得離譜甚至可以將幾種完全挨不上邊的劍法、刀法混在一起使,李佑愷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極度欣賞的神采,兩人憑借著靈巧身法遊走於窄窄的缸沿上,側身躲過扇骨中驟然彈出的刀鋒,仰麵避開細如牛毛的縈澩毒針,隻要他願意隨時都能將這個精靈般的女孩摟在懷中,鏖戰正酣,卻聽門前守衛進來稟報:

     “少主人,門外又來了位自稱是陳晟的人求見”。

     “請他進來”。李佑愷神情自若地吩咐。

     陳晴晴乘他分神之際,扇骨直切其咽喉,李佑愷隨手拂過執扇之手的曲池,紙扇便脫手飛出,順勢一帶欲將女孩擒入懷中,卻見她腰肢向後輕柔彎折,右腳依然踩著水缸沿口,左腳驀然掃向李佑愷的膝蓋,李佑愷屈膝避過她足尖上寒光爍爍的鋒刃,便在此時已然惱怒他有輕薄之舉的陳晴晴胸前激射出一蓬銀光,直取他性命,李佑愷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會栽在一個小女孩手中。一條黑影驟然出現,紙扇輕合卷落爍爍銀輝。來人伸手便將女孩攬到身後,一雙淡定無波的眼睛冷冷注視著他。

     此時李佑愷就是不想落地也得落地了,父親李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正堂,一臉親善的笑容樂嗬嗬瞧著普天之下唯一能讓這浪蕩子狼狽不堪的女孩,看來這個對女人少根筋的兒子今天終於開竅了。

     “男子漢大丈夫認賭服輸”。這傻得可愛的兒子正怒目圓睜瞪著自己未來的大舅子吃幹醋,李拓不禁暗自搖頭。

     “請世子恕小妹失禮得罪”。陳晟不卑不亢拱手道:“想必閣下就是威震天下的無冕之王,在下陳晟見過老爺子”。說著以子侄之禮拜見,李拓對眼前之人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從這個年青人坦蕩而直率的目光,便可知其城府之深超乎尋常。

     “老弟不必多禮,倒是犬子魯莽得罪了令妹”。李拓粗大的手掌拉起陳晟。

     “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帶小姐回去”。陳晟瞪了晴兒一眼,目光卻帶著一線溫情,幸好這丫頭和李佑愷沒事,否則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陳紹上前揪著陳晴晴脖頸後的衣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她扔上馬車,李佑愷急得臉都綠了卻又不方便開口阻止。連陳紹都沒想到會在郢都遇見李拓,還好與他僅有的兩次會麵都是在兩軍陣前,穿著盔甲應該不會被他認出身份。

     “且慢”。李拓眼角的餘光掃過那似曾相識的背影,陳紹已坐上車轅淡定相視,隨即便聽他笑道:“佑愷,那批貨就讓他們一並帶回去吧”。

     “是父親”。

     酒宴尚未散席,李佑愷推脫身體不適早早開溜。隆盛設在郢都的分號位於宜平街最繁華熱鬧的市口,鬧中取靜的規整院落,怡然得令人賞心悅目。

     隆盛分號掌櫃見來人竟是這位難纏的主,不及通報跟著他一路快跑奔進後院:“李公子,內外有別請公子稍待片刻”。

     李佑愷推開掌櫃衝進後園,一屏玲瓏石矗立門前,透過玲瓏孔隙依稀可見那鬼精靈似的女孩一身碧綠春衫乖巧地坐著,待到看清楚她居然是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膝上時,臉色頓時煞青,恨恨將手裏的牽線木偶扔在地上一腳踩得粉碎,掌風淩厲襲向她身後的男人。陳紹曲臂將晴兒護在懷裏,掌風相交,獵獵刮起衣袂。

     “你這人好生無禮,怎的上門生事”。陳晴晴可不樂意了,難不成陳晟又有什麼麻煩了,否則他來此作甚?拔出腰帶間的軟劍,刺向李佑愷後背。這回倒是她猜錯了,李佑愷是想討她歡心特意給她送玩偶的,隻是不巧正看見她與陳紹親昵相處的一幕,外人隻知道陳晟是她大哥,卻極少有人知道劍鉞門主陳紹才是她的嫡親兄長。

     難怪隆盛能在這種亂世中屹立不倒,方才陳晟的出現已令他頗為驚訝,眼前之人的身手更是深不可測,幾番膠著竟連他的底都沒摸著,落地時掌力相抵,雖然比他少退半步,心裏卻十分清楚那是他有意承讓。

     淩厲掌風震開陳晴晴靈動如水的劍鋒,替李佑愷擋開必殺絕技:“晴兒,不可無禮”。軟劍寸斷四射,陳紹不想傷及李佑愷,縱身於前,左臂被斷劍劃出一道寸餘長的傷口:“練武之人當有忍讓克製之心,再亂下殺手小心我廢了你的武功”。

     陳晴晴嘟著小嘴手忙腳亂替他止血:“大哥,以後晴兒再也不敢了”。暗地裏卻狠狠瞪了李佑愷一眼,都是這家夥害得自己一天兩次被人教訓。

     李佑愷對自己的魯莽行徑也是懊惱不己,但賠禮的話一時又說不出口,陳紹見他尷尬看著自己的小妹,不由笑道:“晴兒,陪世子出去走走,也好讓我耳根子清淨片刻”。

    他知道自己的小妹是個口無遮攔毫無心計之人,這樣的漂亮女孩對於男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李拓自然也想從她身上打開缺口,以掌握隆盛銀號的內幕。可如果真要將晴兒嫁給此人,陳紹還是有些不太情願,這樣的聯姻大都以悲劇收場。

     “陳大小姐,九洲戲院正在上演火燒赤壁的皮影戲,我讓吳老板給你也做了一個小皮影,想不想去看看”?李佑愷拉起她的手,眼中滿是冀盼。

     “好啊”。陳晴晴大喜,從那隻溫暖的手傳來一陣令她心悸的電掣之感,雖然陳紹、陳晟都異常寵溺她,但卻沒有給過她這樣奇異的感覺。

     九洲戲院人聲鼎沸,令陳晴晴目不暇接。雖說李佑愷在郢都身份非比尋常卻不是個張揚之人,兩人坐在人群中喝著粗茶吃著小販販賣的蘇豆、棗糕倒也其樂融融。陳晴晴從沒來過這樣的戲園子,對三文錢一碟的蘇豆更是情有獨鍾。此刻的她與那個古怪精靈完全不同,她的隨意與率真令李佑愷徹底臣服。熱熱鬧鬧的大戲終於散場,陳晴晴意猶未盡拉著他去後台把所有的皮影玩了個遍。

     “有圩兄好生自在”。老板吳憂上下掂量著眼前這個讓李佑愷一臉癡迷的女孩,手中提著一隻皮影,邀他們同去後院喝茶。

     “這位就是九洲戲院的老板吳憂”。李佑愷接過尚未完工的偶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與身旁之人有著七分相似之處。

     “這個皮影我還得好好改改”。吳憂高超的茶技看得陳晴晴兩眼發直:“有圩的婚事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姑娘家如果連個名分都沒有日後可沒法抬頭的”。看得出這女孩兒已經陷入李佑愷的情網,世上有情人變成怨偶的可不在少數。

     “她可是隆盛銀號的千金大小姐,陳晟的小妹”。李佑愷確實有些擔心,這一回他可是把隆盛上上下下都給得罪了。

     “既是隆盛的大小姐,郢都的事不是好辦了”?吳憂反而大喜。

     “好辦什麼”?李佑愷品著茶愁眉不展:“河工和采石場都已經欠了兩個月工錢,眼下汛期就要來臨,我拿什麼錢去修河堤?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給有圩出個主意如何”?吳憂賊兮兮看著陳晴晴,一臉狡詐。

     “得了吧,就你那餿主意害我被家父一頓臭罵”。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嘛,陳大小姐與你家也算門當戶對,她家反正有的是錢,弄點嫁妝就夠你修幾年河堤了”。

     陳晴晴俏臉一紅,啐道:“嫁給他?少做夢吧,本小姐還不曾玩得痛快才不要嫁人呢”。李佑愷在一旁更是滿臉晦澀。

     “你當真把那批貨都還給了隆盛”?吳憂不再嬉皮笑臉,長籲短歎。

     “我老爹的話誰敢反駁”?李佑愷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陳大小姐,你不是隻有一位兄長,方才那人究竟是誰”?心中的疑惑更令他抓狂煩躁。

     “他是我師父兼兄長,隻有你這個瘋子才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出手,害我挨罵”。陳晴晴一想到大哥因此受傷便又開始憤憤不平,順手給了他一拳:“你還會修河堤?是那條河?好玩麼”?

     李佑愷徹底無語。

     “修河堤一點都不好玩而且非常辛苦”。吳憂對這個天真無憂的女孩充滿好奇:“你可見過黃河發大水”?

     陳晴晴點了點頭:“去年我們從武威回程途經夷陵正巧遇上黃河漲水,峽穀間濁浪滔天,大哥為趕時間帶著我乘羊皮筏子渡河,差點沒把我憋死在水裏”。

     好一個不知世事的大家小姐,吳憂幾乎被熱茶嗆死,兩個男人無語以對:“去年黃河泛濫郢都附近的好幾個縣城都化為了河澤,至今很多百姓還住在地窩子裏”。

     陳晴晴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怔怔看二人,不好意思再問地窩子究竟長什麼樣。

     “還是另想辦法吧”。李佑愷岔開話題:“你的粥棚還得支撐些時日,等雍州城四圍平靜下來,我們的日子或許就能好過些了”。

     “常勝將軍胡博韜可是條老狐狸,這次他拿下彭城打通了南下的咽喉,牢牢控製住江南一帶富庶之地,看來他很快便會自立為王”。

     “這招聲東擊西的牽製之計出乎了所有人意料”。李佑愷把玩著掌中的茶盞笑道:“你兄長陳晟在江南一帶的生意可是異常紅火,陳大小姐,我說的不錯吧”?

     “胡浩和我哥是結義兄弟”。陳晴晴撇了撇嘴角:“我管他叫四哥”。

     李佑愷知道隆盛這樣的大商家與各地占山為王的城主都有藕斷絲連的聯係,否則這塊肥肉早就被人瓜分殆盡了。曾聽人說起,胡博韜有意讓某個兒子娶陳晟的小妹為妻,名為保護隆盛銀號,實則想將這塊肥肉納入自己的口袋,隻是不知為何此事一直拖延著並無下文。一想到這些,心裏不禁直泛酸水。

     “你截下那批貨當真隻是為了修河堤”?陳晴晴偷偷瞄了他一眼,至少她親眼見過粥棚前蜂擁的人潮,僅僅為了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粥湯。

     看看天色將晚,李佑愷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腰帶笑道:“我囊中空無一物沒錢請陳大小姐吃飯,還是送你回去吧”。

     “好卑鄙無恥哦”。陳晴晴異常不滿,原來今天看的是不花錢的霸王戲,真是丟臉:“不如今天我做東請兩位吃飯,看在這個皮影的份上順便幫你們弄點錢如何”?

     看著李佑愷的手下又將那批黃白貨悉數搬走,陳晟心裏直嘀咕,思忖著是否該招群戲子來府裏給老大唱出甘露寺劉備招親的好戲。

     陳晴晴回到府裏已是深更半夜,她終於領教了什麼是地窩子,黃土坡上那些半圓形小坑,蓋上一張葦席便是一家老小的棲身之處。對於小妹的提議陳紹並不想反駁什麼,即便胡博濤知道此事他也無所謂,就像當年對待晴兒的婚事一樣,隻要小妹反對,他這個做大哥的就絕不會答應,更何況這次晴兒做得並沒有錯。

     陳晟看著老大那張臭臉,知道他在胡博濤麵前不好交代,說不定還會因此搭上晴兒的終身,胡浩對晴兒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可眼下隻要是人都能看出她已經喜歡上了那個李佑愷,這種事一旦勉強反倒對雙方都沒好處:“郢都有位不大不小的名人,我想由他出麵處置此事倒是不二人選”。

     “是誰”?

     “吳散人”。陳晟笑道:“吳府原是兩河一帶的望族,可自打此人執掌門戶以後便散盡家財,這裏的百姓都叫他吳善人,他老婆便替他取了個散人的雅號”。

     “還是五哥聰明”。陳晴晴抱著陳晟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啄。

     “可你的婚事還要過些時日再說”。陳晟一刮她的俏鼻道:“至少這段日子不能再給我們添亂了”。

     “誰說我要嫁人了?連你們都還沒娶老婆呢”。陳晴晴瞪大了明眸:“再說我不來搗亂,兩位豈不是太過無聊了”?兩個大男人無可奈何望著離去的背影報以相同的苦笑。

     原本隻說是借用,而今卻得了一宗意外之財,李佑愷自然不會反對陳晟的提議,投桃報李,由吳散人出麵請來清涼山伏龍寺主持寒燈大師一同監管這批善款的使用。

     陳紹帶著晴兒先行啟程打道回府,留下陳晟處理善後事宜。

     如夢整日無所事事,隻好窩在綠梅房裏看她做女紅針黹。

     “而今你住進了陳府就該收起性子做個良家女子,怎的又偷跑出去”?綠梅抖開長袍眼中滿是依戀之情。

     “你忘了,今兒是初一”。如夢不滿地斥道,就知道惦記著那個男人,混沌得連日子都記不清了。

     “你已是他的人了就不該再惦記著別的男人”。

     “得了吧,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好命,再說柳宜哥對我那麼好,日後能去他家燒火做飯我就謝天謝地了”。說著替她將藤籃裏的嬰兒衣物一一折起,咬耳竊笑道:“你有了胡公子的骨肉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三日前,胡浩占了陳府的寶地,正式納綠梅為妾,隻待娶妻後接她回胡府。

     綠梅滿臉羞澀,抱著她的肩泣不成聲:“若不是你,我早就該死了,不管日後如何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姐妹”。

     “那我們可說定了,哪天我小命難保的時候你可一定要救我”。

     “呸、呸、呸,烏鴉嘴”。綠梅掩住她的嘴巴,輕撫著那雙傷痕累累的手顫聲道:“綠梅有生之年都不會忘記是你替我喝了那碗淨身湯,如夢,哪怕是死我也會報答你的……”。

     “你才烏鴉嘴呢”。如夢掩住了她的嘴,一臉神往地凝視著天際,笑道:“都說女人怕老,可我卻巴不得這十年快些過去”。

     “難道你當真要讓柳宜哥等上十年?難道你就沒想過要留在這裏嗎”?

     “我生來就是賤命,算命的說我克父母、克丈夫、克弟妹,反正注定要孤寡一世了,我從沒想過要嫁給柳宜哥,他娶妻生子是人之常情,隻要日後肯收留我在他家的壽材鋪裏打雜做飯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當真不吃醋”?綠梅胳肢她,兩人笑作一團。

     “我跟你可不一樣,你是冰清玉潔的小家碧玉,是被萬惡的舅舅推入火坑的,而今修成正果也是天佑良善。我卻是自願賣身給錢媽媽,良家女子的那一套我什麼都不會,又怎麼做得了良家女子”?

     一番話讓綠梅不再吱聲,兩個女人望著天際怔怔出神,十年前三個小女孩一同進得錢媽媽的園子,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綠梅依然記得在柴房裏凍死的春兒,要不是淩晨時分在廚房裏打雜的如夢給她送來一碗紅糖薑茶,她也一樣熬不過那個寒冷的冬夜。那些可怕的黑夜至今令她膽顫心驚,那一夜,她們跪在春兒的屍體前哭得翻江倒海,不僅僅是為了死去的春兒,更為了自己未知的將來。

     “今兒我去看過春兒了,在她的墳前替你燒了炷香,好保佑你平安生個大胖小子”。如夢嘻嘻一笑,對著綠梅平坦的小腹一本正經說道:“乖寶寶,可別讓你娘再受苦了”。

     陳紹前腳剛踏進大門,卯鑫堂主周蕙便來稟告,胡博濤帳下信使周菖正等在密室急著要見他,陳紹知道胡博濤派遣周蕙的弟弟前來送信必是來興師問罪的。

     “周菖參見軍師”。

     陳紹拆開信封,卻是兩張燙金生辰貼。

     “大帥說這次為了彭城之事讓少公子頗受委屈,所以想給他重辦婚事”。明眼人都知道日後必是由胡浩接替其父之位,陳紹與他結為姻親對雙方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更何況陳紹文可安邦武能定國是個難得的人才,胡博濤又怎會放過他?可前些年陳紹一直以小妹年幼拒婚連訂婚的提議都被他斷然否決,眼下這位陳大小姐年屆昭華,不知他還能想出什麼托辭來。

     “舍妹應允那是再好不過了,可如果她反對請恕我不得不拒絕大帥的一番美意”。陳紹將生辰貼放在茶幾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終於讓胡博濤那條老狐狸抓到了自己的破綻。

     “雍州之戰多次無功而返,大帥說他也很佩服李拓,但有一樣大帥鐵定勝過李拓”。

     “哦”?

     “大帥的幾位公子可都大大超過了李拓那個出了名的浪蕩公子李佑愷”。周菖笑道:“等李拓一命歸西,雍州還不是幾位公子的囊中之物”?

     “但願如卿所言”。陳紹冷笑道:“此事等我問過了晴兒再回複大帥”。胡浩雖是自己的鐵哥們,也不能因此犧牲了晴兒的終身,這根本就是兩碼事,而且他了解晴兒,決不是個能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孩。

     “軍師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再說女孩子三從四德還不是您這個做兄長的說了算”?要不是陳紹過於寵溺小妹,又怎會養出這樣一個怪胎?若不是仗著有個了不得的大哥,這世上有誰願意娶這樣的女孩為妻?

     “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用不著你們這些人瞎操心”。陳晴晴一腳踹開密室的門,幸好子姝及時告密否則又要被算計了。

     陳紹淡然看著周菖,仍是一副優哉悠哉的神情,晴兒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看著尷尬不已的周菖,他微笑道:“少公子的脾氣你我都很清楚,我絕不會讓晴兒受一點委屈,如果大帥不想看到我跟胡浩因此大打出手甚至決裂就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陳晴晴摟著陳紹的脖子嬌嗔道:“李佑愷怎麼了?他有哪點比不上胡浩”?人人拿他當寶,可陳大小姐偏看他不順眼,何況他的小妾此刻就住在陳府中,這樣的人做兄長還勉強湊合,哪有資格做自己的夫君?

     周菖也聽說了胡浩的那些風流韻事,何曾想到這邊正著手替他娶妻,花心少帥卻在未婚妻府上養起了小老婆。陳紹外表看似武夫之屬,骨子裏卻是個心機難測之人,否則也絕不可能在胡博濤帳下穩坐第二把交椅。

     “多虧晴兒替我們解了眼下之圍”。胡浩看著陳紹,事態正朝著他們的意願循序漸進著。

     “晴兒像是真的喜歡上了李佑愷”。一旦那邊知道了真相受傷的還是晴兒,這令陳紹甚是為難。

     “我可以對天起誓,不管將來發生什麼絕不殺他”。胡浩一臉慎重,他喜歡這個精靈般的女孩,卻隻有單純的兄妹之情,為了她甚至能夠對李佑愷網開一麵。陳紹擔心的卻是李佑愷在得知自己被欺騙後做出的本能反應,對晴兒來說才是最致命的打擊。

     “為何薛朗的小妹至今尚未抵達杭州”?陳紹快速翻閱信箋,頗為訝異。

     “八成是有反悔的意思了”。胡浩倒無所謂這樁婚事究竟如何,反正對他來說不過是再多個老婆而已。

     “我看未必”。陳紹的眼神不由陰鬱起來,胡博濤有七子四女,胡浩排行最末也最得其父歡心,但他的幾個哥哥都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在父親麵前俯首帖耳,背地裏跩腳使絆的齷齪伎倆可是數不勝數,胡浩想要在父親百年後坐穩這個位子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稟莊主,門前有位自稱叫錢鏐的人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帶他去前廳等候”。陳紹斜睨胡浩:“你該回佢蒙山了,成天賴在我這裏小心被人坐實密謀弑父的罪名”。父子相殘、手足相煎之事早已見多不怪。

     陳紹走進前廳,隻見下首處坐著個忐忑不安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衫肩頭打著補丁,國字臉濃眉鷹眼,相貌堂堂。

     “敝人陳紹,小兄弟所為何事而來”?

     錢鏐打量著氣勢不凡的屋宇陳設,對麵前這個並不以奢華壓人的高大男子心生仰慕,回起話來思緒甚是清晰:“小人錢鏐,在錢塘江上做些小買賣,半個月前在江邊救起個受傷溺水之人,臨終前他要小人來汴京求見陳莊主,說隻要替他送信,莊主便會以百金相酬”。

     “此人姓甚名誰?那裏人氏”?陳紹對手下的去向自然了如指掌,此次葵鑫堂主董恒奉命與薛朗私下接洽卻離奇失蹤,難道自己心中的懷疑果真得以印證了?

     “他叫董恒,小人用他身上的幾兩碎銀子買了口薄皮棺材將他葬在亂葬崗上,剩下的用作了進京的盤纏”。錢鏐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遞上,看著有些心神不定的陳紹,懷疑是不是真能拿到這筆酬勞。

     看著他肩頭泛出的白色鹽花,陳紹微微一笑:“販私鹽可是要掉腦袋的,我看你像是念過書的人,何不去投軍?他日建功立業也可謀個好出身”。年紀雖隻有十五六歲,長得已甚是孔武,這樣的人絕不會平淡湮沒在亂世之中。

     “小人也曾有此念頭,怎奈父親不允,況且又無人舉薦,隻好在江上做些不著邊際的營生”。

     “聽口音小兄弟應該是錢塘人氏吧”?

     “正是”。

     “我替你寫封舉薦信,你去湖州見董昌,他一定會收留你的”。說著拿出兩張紙遞給他:“而今世道不好,重金攜身隻怕會讓你性命難保”。

     錢鏐接過一看竟是兩千倆隆盛銀票,一時間愣在了原地,管家陳桂按主人的吩咐取來兩錠銀子給他做盤纏。

     “多謝陳莊主”。錢鏐大喜,夢想著自己日後也能如他這般有富有。

     董恒原是陳府管家,常年跟隨陳紹的父親在外行商,雖然身手平平,卻也是個老江湖了,這次竟遭人暗算客死異鄉,如此機密之事都會泄露,使陳紹不得不懷疑起身邊的每一個人來,此刻那個鬼鬼祟祟的女人更令他心生疑惑。

     如夢沿著牆根一路小跑,腰裏揣滿了前些天管家陳桂給她送去的金銀首飾。既然主人願意將她養在園子裏,至少不能讓她看起來太過寒磣,否則有失堂堂陳府和主人的顏麵。

     剛感到一陣奇異的危機感襲來,如夢便已雙腳離地,一隻大手提著她的後衣領,除了那個男人還有誰會這樣對她?一陣哀嚎,大叫“饒命”。

     扯開腰帶,變了形的金銀首飾落了一地。同是窯姐出生為何她就不能像綠梅那樣安安分分做個良家女子?眼中的陰澀嚇得如夢渾身發抖,嘶啞著嗓子尖叫道:“是陳管家把這些東西送到奴家房裏的”。就算她愛錢如命也絕沒膽量去偷他家的東西,難道他又打算將自己送官?一想到可怕的夾棍,如夢不禁看向自己可憐兮兮的手,老天啊,這回還有誰能幫她?

     “又想去柳記壽材鋪是吧”?陳紹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抑或生氣的神色,如夢戰戰兢兢跪在花廳冰涼梆硬的青磚上,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平日裏伶牙俐齒的,怎麼忽然變啞巴了”?陳紹捏著她尖尖的下巴,笑容冷冽。

     “我真是的什麼都沒做,那些首飾的確不是偷來的,求你不要送奴家見官”。不知所措地扳著手指,全然沒感覺到鑽心的痛楚。

     “你知道我會怎麼收拾那些專門騙女人錢財、吃軟飯的男人麼”?

     “柳宜哥是個好人,是奴家一廂情願去找他,求你不要找他的麻煩,往後奴家再也不見敢見他了,求求你了”。如夢爬到他身前,顫聲哀求,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可怕之處,更不要因此連累柳宜哥一家。

     “看來這裏的確不適合你住”。陳紹起身走到門外吩咐道:“送她回夢春園”。如夢卻如遇大赦,又驚又喜,又不敢喜形於色,隻得低頭掩著嘴巴偷笑,這裏原本就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請大官人恕罪。如夢,快給大官人賠罪,你去見柳宜隻是感激他在你娘親病重時幫過你,不是因為喜歡他的緣故”。綠梅大急,她不要失去這個好姐妹,以致不顧廉恥前來替如夢求情,卻哪裏看到她在一旁暗自偷笑。

     “綠梅姐,你就不用替奴家開脫了”。如夢恨不得立馬逃離此地,提著衣裙溜出門去。

     陳桂搬過椅子請綠梅坐下,看著平淡無波的陳紹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他知道現在才是陳紹最怒不可遏的時刻。

     “柳記壽材鋪的確是如夢幫襯著開張的,奴家也知道柳宜跟如夢原是一個莊子上的鄰居,但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而且行裏的規矩很厲害,沒有銀子柳宜根本沒法子見到如夢”。綠梅諾諾道:“再說柳宜的娘也不願意他們在一起,柳宜是個孝子,從不違拗他娘的話,如夢為此還哭過好幾回……”。尷尬地看著陳紹知道自己說漏了嘴。

     “放心吧,再怎麼我也不會去為難一個女人”。陳紹淡然一笑,但他也絕對會讓夢春園至此起門可羅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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