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1 更新時間:10-04-07 12:35
冬日的台北大稻埕有著最華貴的氣氛,這是島嶼最繁華的地帶,布商雲集,酒肆散落在小巷裏,主要的客人都是日本的驕客。
布商裏有幾名日本貴婦正在挑選上等的料子,裁縫師傅正在替客人量身記下尺寸。
大門開了,進來一位英姿颯颯的日本軍官。
老板禮貌地上前迎接,態度十分客氣。
“雨宮中校,今日怎麼有空大駕光臨。來來,這邊請。”
這又是一位不能怠慢的軍人,雨宮的背景讓老板不敢大意,急急把手中的活放下,讓出一個寬敞的座位請雨宮上座。
他瞧見了一名少年杵在雨宮身後,是名支那人。
奉上清茶,點上香煙,老板這才問了聲哪裏需要幫忙之類的話。
“替他裁幾件最高級的和服,我不問價錢,我隻要最好的。”
雨宮冷靜朝華顏看去,那張臉蒼白地猶如一具白骨,這些天食欲不佳又讓華顏的身子更顯消瘦,彷佛一捏就要碎了似地。
這是華顏十幾天以來首度步出門禁森嚴的宅邸,老板拿出量尺在他的肩上、腰身、大tui量測。
身後,雨宮的眼睛緊盯著,嘴裏含煙的模樣冷酷到了極點。
在他的緊迫盯人下,華顏沒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然而,雨宮卻在此時拐進內室,那裏頭收藏著最高級的綾羅綢緞,趁著量身的當下,他興趣一來想親自替他選出最適合他的花色。
漂亮的捆布整齊排列著,他目光一掃,浴衣的,禮佛的,睡覺穿的,日常穿的,灰藍色和華顏最搭配,他從架上一一盤算著。
原本處理完掃蕩亂黨一案之後他就可以返回日本複命,但就在回鄉前有了變數。
上級要他暫時留在台灣替天皇監督一所新建的禦所。
那工程預計半年後才能完工,意即是,他必須在此地多停留半年的時間。
他隻準備了幾套簡便的新衣給華顏交替換著,原先是想帶他回日本再找慣用的師傅裁衣,為了再多住半年,華顏的衣服是不夠用的。
第一次在船上初見他時,雨宮以為是前任情人回來了。
真是可笑,他的前任情人死在他的槍下,那位日本士官還是他親自替他安葬的,隻是,當華顏出現時,他居然希求在對方身上找回從前的繾綣,經過數日的共處,他懂了,華顏雖年輕了點,但那份世上絕無僅有的靈氣卻淩駕於所有人之上,就連他,也忍不住想將他據為己有。
起初,他幻想從這個支那人身上尋找往日的美好時光。
華顏的背影像極了,像極了,真是……太像了。
近日擾動不安的心神都被這個人打亂了,晚上連睡覺前都得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能入眠。
要對一個支那人出手?
那是他從未思考過的事。
懷著日本帝國的優越感,他從不以為有誰可以強奪他的目光,隻是,那不該屬於支那人的驕傲卻在華顏身上展露無疑。
是不想錯過,還是不想有遺憾?
他待在小室內片刻後,穩穩地步出,往方才接待的大廳走去。
老板笑笑說著:“那位先生解個手就回來。”
雨宮的麵容頓時闇黑了下來,眼光一瞪,嘴唇逼問。
“他去多久了?”
隻見老板心一慌,似是感覺情況有恙,倉促道了句:“我去看看,我……。”
身子被一道狠勁奮力推開,他瞧見雨宮向屋後奔去,那裏有後門,通往許多小巷。
雨宮一拔腿,接連拉開數道房門,後門沒鎖,他朝幾條暗巷疾速奔馳,衣襬向後揚去,沉悶的冬日裏那飛撲的身手恰如烈火熾燃的彈頭,倏然間橫掃了幾條街。猛一停,一間酒肆的後門大大開敞著,他下意識地走入,朝裏頭的客人掃去。
沒有半個人影。
時節是冬末初春之時,一朵嫩葉已經悄悄地從樹枝上冒了出來,鮮氣孕育出期待的歲月。
那是一排油桐樹,樹下有個喘息的人。
他跑了很遠,很遠很遠,一直到看不見建築物眼前隻剩油桐樹時,華顏才癱軟在樹下。方才,他抓緊雨宮視線消失的瞬間,靈機一動往後門離開。一路上他不敢回頭,隻知道沒命地向前衝。
來到陌生的地方,他身無分文。
接下來該怎麼回家?
日已西下,天色抹上一層紅霞,他強支起身,先找個安睡的地方,明天再想辦法吧。
然後,天空滴滴答答開始下雨了。
幸好雨下了一晚就停了。
如果再持續落下,華顏單薄的身子恐怕會吃不消。
經過一夜餐風露宿,他朝前方錯落的紅磚瓦房子步去,終於找到人煙,他要了食物和幹淨的衣服,把手中唯一值錢的戒指換給莊稼人家,又帶了一些幹果,就匆匆上路了
家人一定找他找得相當著急,距離他的訂婚之期不遠,隻在這一兩天。
他必須以最快速的行程趕回福州。
很幸運,千裏迢迢趕到港口時,正好有一艘船要駛往福州港。
心情很忐忑不安,他換下和服之後跟莊稼人要了一套簡單的粗衣,有些破舊,袖口還有三處補丁。
那莊稼人拿了他的紅寶石戒指後,知是貴重的東西,給了他一些足夠上船回鄉的銀兩。
華顏在眾人推踴下依序上了船。
彷佛曆史會重演倒帶,船啟航的鳴笛響過之後,港邊突然出現一隊日本軍人,勒令停船。
大呼的聲音逼向了華顏的崩潰邊緣。
“把船停下來!”
高喊,霸道,強勢,以及毫不講理。
這一回,他把港邊的動靜收攝眼底,一個也不放過。
四輛軍車穩穩地駛近,下車的人都是陌生的士兵,持槍的持槍,帶刀的帶刀,各個都是精練有素的武士。
最後一個人也下車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未見到玄間,也沒有那名讓他深恐莫名的雨宮慶太。
但他錯了。
後頭有一輛軍車緩緩駛來,停在最後方的堤岸邊,楊柳彎垂正好遮下車子的影像,從船上的角度偏偏看不見這輛車子。
車子裏,隻聽得那首座的人發出了十分震驚的命令。
“把他的屍體帶回來。”
玄間沒有猶豫地回答:“是。”
一排排日本軍人登船後開始逐一尋找。
眾人被要求原地蹲下,稍一不從就是一記踹腳。
軍靴停駐在一個人跟前不動,玄間記得方才他的長官要他槍斃一名逃走的支那人,不過,他也記得,他的長官過去數日的精神狀況陷入最糟點。
他跟隨了雨宮三年,了解他的喜怒哀樂,那位被雨宮下令擊斃的人若真殺了,他的長官一定會變得更冷酷吧。
該不該賭一把?
他看著眼前縮在船角的粗布少年,上船的第一眼就躲不過他的眼睛。雖然少年戮力掩去身上的亮光,但怎麼也辦不到的,有些人天生的氣質裏藏著無法抹拭的璀璨,即使是一身乞丐裝,仍會感到格格不入。
他持起槍頭對準那明顯格格不入的男子。
“把頭抬起來。”玄間喝令著。
華顏不得不微微揚起腦袋,他嚇了一大跳,眼前居然是他很不願見到的人。
他的神色驚恐萬分,嘴巴半開嚇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互視了一分鍾,玄間沉定地開口了。
“很抱歉,你必須跟我下船,華顏先生。”
話畢,華顏頭部猛然遭受重擊,槍托擊向他的後腦,呃地一聲,他失去了意識。玄間右手一拖,將人扛在肩上,下了船,朝向柳樹的方位堅定有力地闊步而去。
雨宮端坐在墨綠色的軍車裏觀看船上的一切。
玄間把人扛過來時,他搖下車窗,嘴角下彎的弧度顯然不悅。
曾幾何時,玄間也學會違背自己了?
他冷靜看了華顏軟弱下垂的四肢,昏迷的他臉色還有些蒼白。這名少年就在日前從自己眼前溜走,他的內心有許多盤算,最後仍做出了裁奪。
“把他送到市役所,就說是亂黨的餘孽。”
車窗搖上,雨宮沒有再更改命令。
市役所?亂黨的餘孽?
玄間這一步是白費了。那裏是個不留命的監獄,把人送過去,遲早得死,就算是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拷打,逼供,強加罪名,更何況這少年還真單純似張白紙,能交出什麼口供?
看來,雨宮似乎打定主意不願再與這少年有交集了。
若真是這樣,方才還不如一槍擊斃還算是個慈悲的痛快。
他將人扛進前座,當他回到駕駛座時,雨宮連眼睛都沒瞧上少年一眼。
一路上,從港口到市役所再回到總督府陸軍部的辦公地點,雨宮的表情靜得像一隻靜謐的梟鷹,鷹隼的瞳孔沉沉地,讀不出內容。
回程時,雨宮倒是像往常一樣把明天預備要出門的地點告知他,宛如那少年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當他把雨宮送回宅邸後,雨宮交待著其它旁人晚上的宵夜不用準備了,他今天想早些休息。
望著長官上樓的背影,玄間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又開車出去了。
禪房內,一盞明燈黃澄澄亮著,紙燈上的圖案是鶴與梅的古典圖形,襯出主人的高雅品味。
小幾上燃起了一炷環香,揉合了八種藥材的香飄出濃濃的中藥味,據說有安神以及養氣的療效。這份珍貴的藥香他平日舍不得用,隻在心緒不安的狀況下偶爾為之。
香的氣味充斥了滿滿的屋子,雨宮身著寬鬆的和服,暗藍色的布料是新裁的,色澤樸實中透著豔麗的小細藍點,隻有近看才能看出那微細的部份。領口燙得很堅ting,維持他一貫的一絲不茍。
靜止盤坐,雨宮似一隻停了鍾擺的金石,鼻梁下的思潮也凍止了,一道和煦的陽光疏落打在他的額上,剎那間,所有生物全部屏氣凝神不敢造次,唯恐亂了這一片寧靜的秩序。
他悄悄睜開眼。
原來,已經不知不覺天亮了。
一夜未眠,忽地天就白了,微曦的晨光從窗外閃了一道熱流進來,他起身走向窗邊一探,從這個位置往東北方延伸可以看見市役所。
一整夜未能闔眼,心卻懸在一個人身上。
內心總是壓製著許多情感,習慣了,也不覺有什麼不好。
但今日,他卻有種不夠酣暢的喟歎。
窗外,雲朵飄浮的速度很緩慢,停在那關人犯的上方遲遲不動。
他望著眼前的市容,怔了許久,直到門外有人輕咳敲門才驚覺自己又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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