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20 更新時間:10-08-28 21:05
銘琇也覺得剛才失態了,定了定神,向方進笑笑,“沒什麼。隻不過我應該猜到了原先放在這兒的,是什麼物什了。”說著,一手指了指條案的正中。
方進見她沒事,也放下了擔心,回了一個慈祥的笑容,“那倒真要請教了。我在這府裏當總管,也有十幾年了,還真不知道這張條案中間,原先擺的是什麼。”
銘琇沒有明說,隻提醒了一句,“我母親是不是有一架古琴?”
“是,是有一架。我記得,琴頸上鐫的名字叫‘希音’。你母親少年時偶得於鄉野集市。她畢生學醫,偏巧‘希音’又是神農式的,她喜歡得什麼似的。”方進敘述著古琴的由來,反應慢了半拍,“你是說,原先這裏放的是‘希音’?”
銘琇對著方進瞪大了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片刻沉思之後,方進了然了,“怪道,我聽王府裏的老人說,王爺彈得一手好琴,卻從未在他身邊見過什麼琴。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緣故。”
“那架琴現在我房裏壁上掛著,七弦斷了其二。因我不善此道,所以白讓它這樣殘著。真可惜了!”銘琇幽幽地說了‘希音’琴的現狀,也希望給它一個好的歸宿,“早知道,應當把它抱來的。”
“別!千萬別!就讓它在你房裏掛著吧。”方進的回答出乎銘琇的意料。看她懵懂的樣子,隻能再多解釋一句,“如今的我們,都經不起了。”
一句話點醒了她,銘琇心裏釋然了。看見外屋有下人進來,還捧著一個一尺見方的鬆木盒子。銘琇不著邊際地轉開了話題。“方叔叔又要給我什麼好東西呢?”
方進抬眼看了看,說:“不是什麼好東西。倒是你最厭煩的東西呢!”
銘琇不信,隨手打開盒子。隻見裏麵裝滿了一顆顆蜜蠟封好的丸藥,碼放得整整齊齊。銘琇歎了一口氣,說:“出門時大姐就給了幾顆,我隻當吃完了隨身的就好了。沒想到,她竟然把藥送您這兒來了。”
“不過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午時,服一丸而已,哪裏就麻煩了?倒是身子要緊。”說完,方進取出一丸,以掌托之,置於銘琇麵前,不理會她緊皺的眉頭,堅持命她服下。
原來,銘琇離開姑蘇之際,白是添減了藥方,又創製了丸藥。一時間,繪素來不及預備,隻趕製了幾顆應急,讓銘琇隨身帶著。然後,算準了日子,做出第二批藥來,命人走陸路快馬送到汴梁,請方進親自轉交銘琇,預備以後服用。趁便將銘琇在姑蘇巧遇白氏兄妹,由其診脈、行針、配藥的詳細經過,寫信告知了方進。又把白是專為銘琇開出的幾張食療的方子也抄送了來,請方進代為照管。
銘琇無奈,在方進軟硬兼施下乖乖地吃下了藥丸。方進滿意,關上藥盒,親自收到了櫃子裏。轉身擊掌,又有下人抱進來一個細瓷壇子。壇封打開,一股香甜味透鼻而入,引得銘琇喉頭一絲甘甜。原來是她愛吃的冰糖楊梅。
拿起一個塞在嘴裏,抿了幾下,嘟囔著,“這不是家裏的味道,不過好像更好吃。方叔叔,不是您醃的吧?”又拿了一個,一邊往嘴裏放,一邊把頭靠到方進的肩上,笑著眯起了眼睛。
“不是我,是他。”方進的慈祥地看著銘琇,看著她的笑容瞬間凝凍在臉上,又緩緩消失於無形。方進歎了口氣,繼續說:“每年,他都會親自醃一壇冰糖楊梅,埋在院中的錦葵之下。如今,院牆下石階旁的錦葵下,已經滿是這樣的瓷壇了。”
銘琇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冰糖楊梅的。聽媽媽說,這偏嘴的習慣竟似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倘若真是每年一壇,也不知這小院裏究竟埋了多少?銘琇低頭,默然不語。
方進見她沉默,也不好多說,替她把瓷壇蓋好,放到了西屋的條案之下。然後便帶銘琇去花廳用午膳。膳食自然是按照白是的食療方子,命廚下烹製的菜式,都是銘琇愛吃的口味。飯桌上,方進對銘琇說了些關於繪素婚禮的情況。銘琇沒能參加,言語間流露出了淡淡的遺憾。即便如此,銘琇亦覺得這裏的生活是快樂的。
席散之後,方進有事要忙,先行離開了。銘琇獨自在王府中散步,四處閑逛。下人們紛紛側目,猜測著這位年輕後生與大管家之間的關係。銘琇並不理會旁人的交頭接耳,自顧自地隨處漫步。
不經意間,銘琇居然走到了馬廄。突然很想看看影馳,於是走了過去。不是喂養和打掃的時間,原本以為馬夫們都去休息了,沒想到遠遠地就看見一個人,正用刷子梳理著影馳的馬鬃。
銘琇沒有立刻過去,靠在一邊的木樁上,一聲不吭地看著。他是一個駝背,佝僂著的身體,即便是彎腰起身都很吃力,但他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偷懶省力的意思。刷起刷落,溫柔細致,似乎還有一縷脈脈情絲。銘琇疑惑,好奇心起。
似乎感到了背後投來的關注,那人猛然回頭,豆目中射出的精光,充滿了防備、猜疑和敵意,同先前的溫柔細致判若兩人。彈指間天差地別的變故,著實嚇著了銘琇。銘琇定了定心神,回報給那人一個善意的微笑,沒想到卻換來一個白眼。
覷見她受驚擾慢待,也隻投以鄙夷和嘲笑的目光,影馳的性子高傲難馴,唯對嘉會溫順馴良。雖一直為銘琇拉車,卻從未將她視作主人。銘琇不喜招搖,本不欲要影馳。所以雖已覺察,並不介意影馳對她的不滿和敵意。依銘琇的想法,千裏之駒,大誌難遂,總會有些怨憤的。人如此,馬亦如此。
那人繼續刷馬,不再看銘琇一眼,也不和銘琇說話。銘琇走近,爬上馬廄的圍欄坐穩,繼續不吭一聲地看著那一人一馬。
容貌實是醜陋,滿臉溝壑深淺,坎坎坷坷,暗示了他經曆的苦難;五官殘缺歪斜,零零亂亂,述說了他遭受的虐待;頭發稀鬆灰白,蓬蓬垢垢,說明了他絕望的態度。
那是多少次怎樣的背叛、出賣和陷害,使他對人類不再信任?銘琇無從猜測。心底升起了一絲悲憫。
“影馳不宜久拘,我又不能騎馬。可否請先生代為遛馬,每日放它出去跑跑?”銘琇淡淡底說著,也不像是求人幫忙的口氣。
那人聽到,頭微側,手一頓,隨即依舊刷馬,也不出聲。
銘琇輕笑,扶杆跳下圍欄,站穩。對刷馬人一拱手,說:“先生不語,我權當先生應允了。在這裏代馬主人謝過了。”然後,轉身走開。銘琇將此事知會了管事。管事因厭棄衛惡性情乖僻,對銘琇的決定猶疑再三,最終抵不過她的堅持,亦隻好應允。銘琇至此方知,此人是王府養馬人,名叫衛惡。
離開馬廄,踱回書房,銘琇心情不錯。走的路多了,難免有些疲倦,便歪在西屋的大床上歇息。隨手摸到了一個方方的硬物,抓過來一看,原來是小書櫃上的樟木小匣。這個匣子雖小,卻比上等的書畫匣子更加考究。外層樟木,不黴不蛀;中層楠木,不潮不燥;裏層居然是未經染色的重綢,保護珍品不收汙染的同時,還增添了一種親近與默契。裏麵藏的究竟是什麼?銘琇撩開了最裏層、悉心包裹的雪白的重綢……
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字體,一筆雋秀飄逸的行書,那是爸爸的字。一封封信按著時間的順序,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精心製作的匣子裏。自家的灑金紅泥信封和雪花素雲信箋,摸起來極有手感,銘琇的心柔柔地沉靜了下來。打開幾封,一一閱讀,行雲流水的書法寫出的全是生活瑣事,細碎甚至有些嘮叨。幾乎滿紙都是銘琇,她吃了什麼,她穿了什麼,她為什麼笑,她為什麼愁,她想要什麼,她想做什麼……一個細致地寫,一個認真地讀,深沉的父愛耀然紙上,彼此對照,相互輝映。
銘琇照著舊痕,小心地將信折好,套上新封,仍舊放回匣子裏,擺到原處。起身下床,從條案下抱出細瓷壇子,拿出一顆冰糖楊梅,放進了嘴裏。冰糖的清甜裏滲出楊梅的果香,還帶著一絲微微的酸,幸福的味道是這個樣子的嗎?
……
銘琇在永王府住了一個月,一壇子冰糖楊梅幾乎都變成了梅核。金蹇帶著兒女,適時地趕來看望銘琇,也將出發的行程告知了方進。
臨行前一晚,方進來看銘琇,又給她拿來了一壇子冰糖楊梅。“看你前一壇子吃得差不多了,再給你路上帶一壇,鎮鎮藥味,你慢著點兒吃。”方進看著銘琇,眼裏盡是不舍。
“嗯,謝謝方叔叔。”銘琇看著方進把壇子放到一邊,笑嘻嘻地交給他一張箋紙,“我送給您的禮物。”
方進展開一看,像是一張方子,列著些常見的植物的名字和分量,隻是不知做什麼用的。
方進還沒開口問,銘琇就向他解釋,“按著紙上的分量把東西備齊,放在銅盆裏一起燒化了。將化出的灰燼放涼,一份灰兌上五份土,拌到鬆幹的土裏。每年秋分前封入瓦缸,次年驚蟄前取出,撒到院中那些花草的根上。一來可防蟲蟻啃噬,二來也是上好的肥料。在家時,我見媽媽也是這樣弄的。”
聽銘琇說著,方進小心地將單子折起收好,“謝謝!你的禮物真是送到方叔叔的心裏了。”對著銘琇會心地一笑。
銘琇又捧出一對藤編的棋盒,交給方進,柔柔地說:“這個,是給他的。”
方進拿起棋盒,仔細的打量。柔嫩細軟的藤蔓,緊密地編結成一個圓形,手工精巧細致。莖條上的枝椏都被剪淨磨平,偶有一二處突節,反而顯得古樸又有情致。
眼眶裏閃著晶亮,視線卻一片模糊,方進微笑著點頭。千萬縷繞指柔情,纏緊了他的心,一絲一絲地抽緊。
……
第二天一早,辰時剛過,方進親自送銘琇出汴梁城北門,與金家父女彙合,從陸路北上。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