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1 更新時間：14-04-26 17:42
四個人雖是異口同聲，話裏的意思卻不盡相同。
蕭儉沒有想到，一個女子竟然可以步出內院，來到鄴洪基商議朝政的外書房，而廖廣安居然還為她通報。鄴洪昌從回到臨潢之後就沒見過她。雖然有幾次，他曾向鄴洪基問起。但除了抽緊的眉頭，根本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今天突然就能見到，當然滿懷欣喜。
從行營回來之後，鄴洪德並沒有感到什麼明顯的不同，照常上朝、理政、看書、吃飯、喝酒、彈琴、遊樂、睡覺。他也從沒有向鄴洪基詢問任何關於她的消息。隻是，有一天午後，他獨自走回書房，剛到門口，就看見明媚的陽光中，一襲淺淺的紫色。她輕衣緩帶，斜斜靠在他的椅子裏，閑閑地讀著他的《莊子》。眉間的恬淡，眼中的慵懶，出塵得仿若仙子。待他急匆匆走過去，她卻消散在了光影之中。自此，鄴洪德有了午後獨自在書房看書的習慣。一切都在心底的最深處。雖然不能說，可是，他的確有著同樣的期待。
鄴洪基沒想到銘琇真的會來。原本隻是同她說笑，若她果然當著大家的麵，興師動眾地來還書，豈不是顯得他太小氣了。他的心裏有些忐忑。
遠遠地就看見了那片霧蒙蒙的金色。原是他親手掛到她臂彎上的，現在，正隱在黃昏的晚霞中，向他慢慢地飄來。臨到近處才看清，褙子裏麵，襯的是相近的杏黃色衣裙，難怪從遠處看不出差異。隻有腰間一條寬寬的黑色束帛，彩線金繡，杏黃滾邊，在明滅的晚霞之間描出了她的輪廓。發髻略偏，斜插著一支嵌百寶累絲金鳳步搖。金鳳口中所含的明珠，隨著她的輕盈的步態，閃著靈動的流光，與她眼角上金粉眉黛的華彩，相映成輝。
銘琇的出現使鄴洪基眼前一亮。那片金色，是他親手挑出的，又在她身上幻化得如此輕快柔和，媚而不俗，富貴出塵。他的心又隨即一緊。若這份美麗，單屬於他一人，該有多好！他看了一眼房內，眾人的表情。洪德滿眼柔情，充滿了讚許和欣賞；洪昌的激動和興奮，絲毫不加掩飾；蕭儉的神色帶著幾分防備、一絲排斥。無論怎樣，他不能給別人機會。
鄴洪基迎著銘琇，走到門邊，拉起她的雙手，將她帶進房內。‘她並沒有帶著書，那她來幹什麼？’鄴洪基心裏想著。
“聽廖總管說，你們還沒吃飯呢。這麼忙啊！”銘琇進來，笑著對眾人頷首致意。她的身後隻跟著紫薑。小丫頭學會了辨識眼色，沒有跟進去，靜靜地站在了門口。
鄴洪基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握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問：“我們幾個商議朝事呢。你怎麼來了？”
“我不懂朝事，隻是來看看你們。順便提醒你們，眼前正有另一件天大的大事，等著各位去做呢！”銘琇嬌俏地說著。見眾人不解，她莞爾一笑，“民以食為天。已是黃昏了，可幾位卻連飯都還沒吃。這不是頭等大事嗎？”
一句話，引得兄弟三人都樂了。鄴洪德感慨地附和了一句，“是啊！都說‘世上無如吃飯難’。若能把所有人吃飯的問題都解決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難道北朝竟還有人沒飯吃嗎？”抬眼看著鄴洪基，銘琇故意問道，就像一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不知人間疾苦的深閨佳麗。
鄴洪基把她安置到他的凳子上，站到她身後，扶著她的雙肩，讓她靠在他身上。給她倒了杯茶，順著她的好奇，粗粗地將南朝俘民的狀況簡單地說了一遍。
銘琇認真聽完之後，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現如今，北邊草原上的南朝奴隸，大約有多少人？又是怎樣的一個價碼？”
雖然都不明白她的意思，還是鄴洪昌口快，回答了她的問題。“南朝的奴隸總共有十多萬人；北邊草原上的，大約是三、四萬。不過，軍功勳賞的奴隸，沒人敢公開交易，隻有少量在黑市上買賣。即使能夠交易的南朝奴隸，因為幹不了活兒，也不多少值錢，最多就是一頭成羊的價格，還常常沒人要呢。”
“既然便宜，不如，我都買了吧！”銘琇一語驚人。
四個人一起投以質疑的目光。“知道那要多少錢嗎？”鄴洪德好心地提醒。
“我沒有，就找我爸爸出錢；我爸爸沒有，就找姚家出錢；姚家沒有，就找南朝朝廷出錢。反正是他們的子民，出錢贖買回去，也是應該的。”姚銘琇好大的口氣。
一句戲言提醒了四人。讓南朝出錢贖回，或許是一個幾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奴隸主獲得了利益，奴隸回到了故土，北朝減輕了負擔。可是南朝，會同意出錢嗎？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是南朝的子民？
“南朝能願意出錢嗎？”鄴洪昌最先提問。
“為什麼不？這些奴隸在南朝總有親人吧。就算南朝朝廷不樂意，他們的親人也可以出錢啊！你們隻要管收錢就行了，管他是誰出呢！”銘琇充分展現出了商人的本質。
正在鄴洪昌和蕭儉微微點頭，表示認可的時候，鄴洪基和鄴洪德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南朝不贖，姚家或者你陸家，要那麼多人，幹什麼？”鄴洪基拍了拍銘琇的肩膀，提了出來。
銘琇但笑，卻不願說出底細。“你們隻管開價、收錢，買不買在南朝、在姚家，問那麼多幹什麼？”
兩兄弟嗅出了話裏麵的味道，交換了一個眼神。“對了！是誰剛才還說吃飯是頭等大事來著，怎麼就被我們繞進來了。走，我們先吃飯去！”鄴洪德非常默契地打了一個圓場。
銘琇早就瞥見了角落裏的食盒，心裏有了數，嘴上也不道破。跟著他們，一起去吃飯。
晚餐桌上，五人一起落座。鄴洪基和鄴洪德一左一右，坐在銘琇的身邊，為她盛飯布菜。銘琇慢悠悠地吃著，左顧右盼地看著兄弟倆，任他們殷勤。
鄴洪昌和蕭儉有些不解，但憑著多年兄弟和朋友的默契，知道裏麵必有原由，當著銘琇又不好問，隻能靜觀其變了。
“我記得你說過，姚家的小姐沒有丫鬟。這倒是件新鮮事。以姚家之富，不可能買不起下人。能說說是為什麼嗎？”鄴洪基終於想到了一個破題的缺口。
聽他這樣問，銘琇知道他開竅了。於是不再賣關子，娓娓道出了姚家經營人事的方式。
姚家每年會從人販子那裏買下許多人口。這些人會經過幾輪篩選，按照他們的所學所會，安排到姚家的店鋪、農莊或作坊裏麵去工作。除了吃飯、穿衣、住宿，他們還有工錢，可以改善他們的生活，也可以攢起來自贖自身。當然這會有一定的利息。
如果是有一技之長的人，得到的工錢更高；如果能對姚家的生意做出特殊的貢獻，年底甚至還有分紅。除了奴籍，一切都與常人相同。在這樣自主和寬鬆的環境之下，很多贖了奴籍的人，最後都不願離開，一直為姚家工作到老。
“那老人和幼童呢？姚家不要嗎？”鄴洪德想得仔細。
“老人和幼童也要。會安排他們去廣善堂，同收容的孤老和孤兒一同生活。”銘琇吃好了，一邊品嚐著奶酪，一邊繼續說。“孩子們會得到很好的教育，士農工商，按著他們的天賦，培養他們的能力。成年之後，自然是姚家生意最好的後手。樂善堂的殷姐姐，就是最好的例證。老人會得到妥善的安置，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手工，能賺點錢，也能活動活動筋骨。若有能力，也可以去教導後生。他們經曆了歲月，懷有各種各樣的技能和經驗，有些還是絕活秘方。若能得以傳承，也算是一種功德。姚家因此，得到了不少秘技和真傳呢！”銘琇很少如此健談，在他們兄弟的引導之下，竟說了許多的話。
聽她的侃侃而談，鄴洪昌和蕭儉明白了，鄴洪基和鄴洪德是在套銘琇的話，想借著姚家的方式，解決南朝俘民的問題。
銘琇說完，自顧自地吃著奶酪。另外四人，已經開始了他們的思考。
長城以北的北方郡縣是以遊牧為主的草原，南朝的俘民適應不了當地的氣候，病死率很高。活下來的人也很少能夠融入與馬羊相伴的生活，生產能力低下。牧民有了奴隸，卻得不到回報，視南朝的奴隸不如馬羊。草原脆弱的生態，也無法負擔眾多的人口。於是，奴隸成了累贅。……
見他們四人各自沉吟思索，銘琇悄悄地起身，帶著紫薑，靜靜地離開，回屋去了。等他們想起，早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四人也沒時間計較。既然，有了姚家作為範例，關於南朝俘民問題的處理，就有了一個很好的借鑒。他們很快商議出了一係列的方案和策略，準備提上朝會討論，並請北帝裁決。同時，還粗略地製定了實施政策的幾個步驟，以便策略通過之後，立即開始貫徹實施。為防萬一，他們還準備了幾套備選的方案，以期朝廷放棄簡單粗暴的武力解決方式。
胸中有了腹稿，下筆自然神速。亥時未到，先後呈遞的幾份奏報已經寫好。累了一天，洪昌和蕭儉再沒有多留，即刻告辭離開了。鄴洪德是最後一個走的，鄴洪基送他到門口。臨走前，鄴洪德意味深長地望了鄴洪基一眼，頓了頓。最後，卻什麼也沒說，翻身上馬，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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