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0 更新時間:15-05-31 19:26
鄴洪基還在想著他們同姚家的關係,易兆鈺倒先開口了。“聽說舍妹路遇匪徒,全賴殿下搭救,方得保全性命。又蒙殿下款留府內,殷勤照顧多時,在下感激不盡。舍妹在府上叨擾,若有頑劣行跡,還請殿下念她年幼,寬宥些許。”
明知道是妹妹是被強行扣下的,卻故意說成搭救和款留,鄴洪基知道,對方給他留下了麵子,也戴上了帽子。“大哥說哪裏話。路見不平,理當相助。區區小事,不必稱謝。”他還是那樣厚臉皮,故意在稱呼上含混了彼此的關係,又把對方送來的高帽子扔了回去。“許是,三生石上姻緣早定,故而冥冥之中有此安排,令小弟對聞兒情根深種。所謂款留、照顧,都是分內事,小弟甘之如飴。”說著,停下來,脈脈地看了銘琇一眼。“大哥此來,小弟甚為歡喜。郎舅至親,千萬別拘束了才好。不妨多住幾日,讓小弟陪著大哥,好好逛逛臨潢城。”
“多謝殿下盛情,不敢再驚擾貴府了。”易兆鈺似乎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還是當麵挑明了來意。“舍妹也叨擾得太久了。家中父母牽掛已久,故特遣在下登門。一則,向殿下當麵致謝;二則,接舍妹回家,於二老膝下承歡,共聚天倫。”
“大哥”,鄴洪基的臉,立時冷了下來,話也說得決絕。“小弟方才說過,小弟對聞兒,已是一往情深,難舍難分。大哥之言,恕難從命。嶽父嶽母麵前,若大哥能夠費心周旋,小弟感激不盡。倘若雙親不肯見諒,小弟就在府中恭候,甘願領受二老一切責罰。如有幸得嶽父嶽母寬恕,待聞兒誕下幼子,小弟一定陪他們母子一同歸寧。親自侍奉二老,盡半子之孝。”
聽聞此言,兄妹二人神色皆是一變。銘琇的眼中閃過一抹深切的淒楚,如同一道絕望的回光。易兆鈺的臉上,半是震驚,半是憂怖。不再與鄴洪基糾纏,轉身,柔聲對妹妹說:“讓哥哥看看你的脈象。”三指搭上寸口,須臾之間,易兆鈺的氣息歸於平靜,隻是神采俊逸之中,多了一絲凝重。
“殿下錯愛,實是舍妹之幸。隻是殿下當知‘奔者為妾’的道理。難道殿下要舍妹也落得個‘父母國人皆賤之’、‘君家不可住,出門無去處’的下場嗎?”
聽見這話時,鄴洪基看了銘琇一眼。她仍是靜靜地坐著,仿佛她大哥說的,與她全然無關。而他卻有些忍不住了。剛想說話,易兆鈺擺了擺手,示意讓他說完。
“在下甫入臨潢,便聽說北帝與蕭太後已經為殿下內定了蕭氏之女,隻等頒詔冊妃的大典了。如今,殿下又說,對舍妹一往情深。但不知,這一往是否無前,這情深又能有幾許?”
鄴洪基被易兆鈺問得幾乎啞口,隻是怔怔的回答。“我不會委屈聞兒的。我會向太後和父皇請求,給聞兒一個平妻的名分。”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了一道平視而來的目光。目光簡淡,卻明明白白地給了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家嚴家慈一生,野鶴閑雲,淡薄功名,偏偏最重親情。小六先天不足,身體羸弱。故而,二老自幼愛如珍寶,嬌養閨中一十七年。即便如今擇婿,也斷不肯將她遠嫁。就算北帝、太後允準,殿下親自捧著晉王正妃的金冊玉印上門求娶,二老也未必會動心,何況隻是區區一個平妻。”
果然如此。她家裏不在乎平妻的地位,鄴洪基是想到了。隻是他沒想到,她父母兄長竟然連堂堂晉王正妃的殊榮,也不放在眼裏。他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樣安排,才能調停雙方的長輩的立場。但是有一點,鄴洪基很清楚,他決不能放她離開。直覺告訴他,一旦她走了,今生也許就再無緣相見了。
“大哥,小弟生於皇族,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婚姻大事,尤是如此。但我對聞兒的心,可昭日月。縱使將來有了妻室,亦不會令聞兒受半點委屈。請大哥轉告堂上二老,二老若有吩咐,我自當竭力照辦,隻求貴府將聞兒賜嫁。”平靜地把話說完,鄴洪基推脫朝上有事,便領著廖廣安,先行離開了。
隨即,銘琇遣退了紫蘇紫薑姐妹以及一眾下人,給自家兄妹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負手而立,目光遙送鄴洪基離開,易兆鈺若有所思,輕輕低喃了一句,“隻怕,這一回,有大麻煩了。”
銘琇起身,徐徐走到了大哥的身側,輕聲問道:“方叔叔的信,收到了沒?”
“收到了”,易兆鈺一臉無奈地苦笑,“真是難以置信,能帶我去看看嗎?”
銘琇點了點頭,拉起了他的衣袖,引他往新修的園子去了。鄴洪基承認的大舅子,下人們誰敢阻攔。兄妹二人入了內院,向東,走進了還在布置、略顯淩亂的遇園。環視一圈之後,易兆鈺駐足於河畔,摸著一塊假山石,歎了一口氣。“若不是池塘改作了河流,梧桐換成了榆樹,我幾乎要把這裏錯認成藐姑射山了。”
“剛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還誤會了蒯師。後來才知到,這園子的圖紙,早在蒯師到達臨潢之前,就已經繪成了。我也曾在這府裏多番打聽,下人們都說,這竟是他夢裏的情景。”銘琇能夠體會大哥此時的感受,正如她初見這園子時的驚奇。於是,走到他身邊,靜靜地陪他,站在這似曾相識的鏡花水月之中。
片刻之後,銘琇輕輕地扯了扯易兆鈺的衣袖,“還想進屋裏去看看嗎?”
易兆鈺搖了搖頭,“這已經夠了。”
於是,銘琇陪著他,回到了內書房的小院。
“嗬嗬!”一進院子,易兆鈺便輕聲笑了起來。銘琇在一旁無奈地扯起了嘴角。兄妹二人心照不宣,並肩緩步,走進了屋子。
紫蘇紫薑早已經回來,正等著銘琇呢。看見易兆鈺同來,便命人張羅起了茶點。
丫鬟們的忙亂,並沒有攪了兄妹二人的興致。易兆鈺看過了正屋的書架、書桌和文具,便在東屋裏的羅漢床上坐了。
看見牆上掛過樂器的痕跡,易兆鈺麵帶一絲淺笑,向銘琇問道:“昨夜,彈《蜀道行》同我競樂的,就是他吧?”
銘琇微微點了點頭,回問了一句,“如何?”
“指法技藝都已屬上乘,……《論語》有雲: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此君於琵琶,當是樂之者。隻不過……”,易兆鈺略頓了頓,想在思考些什麼。
銘琇接過了他的話,“隻不過,他僅止樂於琵琶,於其他樂器,乃至樂理,卻不甚通曉。所以才會在對手的挑撥下,將四弦張到極致。殊不知,急弦易斷,正合了英雄末路。即便他曲中不露敗跡,遲早也會輸在弦斷之時。”
聞言,易兆鈺又是一聲嗬嗬淺笑。“昨夜,以你為餌,借機取巧,是大哥勝之不武了。”言畢,對著銘琇一揖到底。
銘琇頷首微笑,閃過一旁,“可惜琵琶與洞簫,音色一高一低、一揚一沉,實難相合。否則,真想聽你倆同演一曲呢。”
說笑間,易兆鈺伸手,輕輕搖了搖銘琇的刻花銀珠耳環,打趣她道:“你隻戴了一隻耳環,卻想聽兩件樂器合奏。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銘琇這才意識到,方才急著出去見他,竟忘了戴上另一側的耳環。羞澀地低了頭、撅了撅嘴,走回了西屋臥室。剛坐到鏡前,易兆鈺已站到了身後。“讓大哥給你上妝吧。三年不用,也不知我的手法生疏了沒有?”心中歡喜,銘琇毫不遲疑地點頭首肯。兄妹二人,於鏡中相視而笑。
拿起桌上那一隻銀珠耳環,易兆鈺輕巧地將它掛上了銘琇另一側的耳垂,動作熟練,沒有半點為難或遲滯。從妝匣中取出各色水粉、胭脂、顏彩、黛墨,熟練地將之調勻,分清先後次序,一樣樣塗抹到銘琇的臉上。定妝之後,銘琇在鏡中觀察自己,也不由唏噓不已。
“三年來,你盡琢磨這些東西了。難怪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你的手法哪裏是生疏了,分明更加精進了。”
“倒不是技藝精進了,隻是我‘春風度’的東西著實養人。”麵對銘琇的取笑,易兆鈺淡然應對,神色中有些悵惘。“三年來,在蜀郡的深山大川裏,的確找到了不少名貴新奇的草藥。我將探明藥理的草藥,添加到‘春風度’的胭脂水粉中,還真見到了效用。說來也是無心插柳。原本不是為了生意,倒是把生意做大了。”
……
兄妹二人正在房內對坐,促膝低語。一回頭卻發現,不知何時,鄴洪基站在了西屋的門口,正看著他倆。臉上的笑容,顯然是刻意而為。
“殿下”,兄妹二人起身,招呼鄴洪基。舉止間的優雅流暢,神色中的淡靜從容,如出一轍。若說他們不是兄妹,鄴洪基反倒不信了。
“忙完了政事,突然想起,你方才隻戴了一隻耳環。所以,本打算過來,幫你把另一隻也戴上。不想,大哥竟是深諳此道,替小弟做了這難為之事。大哥若有閑暇,不妨指教一下小弟,免得小弟手拙,弄疼了聞兒。”鄴洪基忽然覺得,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並不簡單。故而,言語中多了些許不善。
易兆鈺也不同他計較,轉身握住了銘琇的雙手,細細地叮嚀著這樣那樣。銘琇也不理鄴洪基,仔細聽著兄長的話,認真地一一點頭記下。
鄴洪基沒有留意他們說的那些飲食起居的細節。他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易兆鈺手腕上帶著的一串伽楠香珠。香珠共計一十八顆,當中一顆,用金珠嵌著一個福字。他依稀記得,曾經在哪裏看見過,誰的腕上,也戴著這麼一串伽楠香珠手串。鄴洪基站在一旁,暗自沉吟思量。
叮嚀了銘琇,易兆鈺便向主人告辭,說要趕回家去,替妹妹向雙親報個平安。鄴洪基心中有驚有喜,也沒有挽留,便按著他的意思,送他出府。
臨行之前,易兆鈺放心不下,又囑咐了鄴洪基三件事。
“第一,舍妹自幼羸弱,難曆風霜。深秋隆冬之際,猶需保養。務必避寒就溫,時時注意添加衣裳。”
“這個不難。寒衣早已備下了。府中自有專人照顧,小弟亦會時時留心。”鄴洪基滿口答應。
“第二,舍妹天性,愛好山水,喜歡遊曆。待春暖花開之後,不妨帶她往山野田間,四處走走。莫要讓她貪玩累著。隻求心情開朗,身體康健就好。”
“這也使得。”鄴洪基的心裏,同樣希冀著春天的降臨。
“第三,舍妹的病症奇特,且藥石未必有效,甚至可能適得其反。故而,千萬不要隨意對她用藥。”說這話時,易兆鈺尤其鄭重。
“小弟記下了。”鄴洪基回答得很是認真。
易兆鈺眉間微蹙,注視了鄴洪基片刻。似有千言萬語,卻隻說了一句,“照顧好她”。說完,易兆鈺翻身上馬,又向妹妹住的院子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終於策馬,離開了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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