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57 更新時間：16-08-25 20:35
第二天，正是晴日。鄴洪基辦完了要緊的政事，又把無關痛癢的雜事丟給了蕭儉，便匆匆趕回遇園。
聽說要去逛市集，紫蘇紫薑也是十分高興，自從進了王府，她們姐妹還未曾出過府門。伺候銘琇換了一件初冬季的棉袍，又多帶了一件毛皮大氅，紫蘇紫薑二人，坐在銘琇的車駕之中，興奮不已。
鄴洪基換了常服，扮作一般的富戶模樣，騎在馬上。另外又帶了幾個侍衛，改作家丁打扮。由一個侍衛為銘琇執禦，餘人騎馬。一行人從王府後門出去，向東繞行，往南城的市集而去。
原本石青色的車幔和輕薄的氈簾已經拆下，換上了厚實的深灰色夾棉車罩，門簾、窗簾也是同樣。紫蘇告訴銘琇，在為她訂製冬衣時，鄴洪基已然吩咐，備下了三套冬季用的車罩。深感於他的周到，銘琇也在暗暗擔心，他的心意如此堅決，又怎麼可能輕易放她回去呢？隻怕，正如大哥擔心的，回家的路，絕不會好走。
今年，臨潢的冬天來得較遲。秋陽盡情地釋放著最後的溫暖，像是要趕在朔風殺到之前，將最後的一點熱力完全發散。樹是稀稀疏疏的，枝椏間的葉子已然零落枯黃，雖還是勉強掛著，卻也顯出了飄搖的樣子。隻等著肅煞的北風一到，便將葉子吹離枝幹，完成它們葉落歸根的宿命。
銘琇打起窗簾，看著一棵棵樹上晃晃悠悠的秋葉，默默思量著。他竟然到過大明寺裏的那個墓園！她始終難以置信。那個墓園何其隱蔽，算上淨雲法師和灑掃的僧人，大明寺內知道墓園所在的，不會超過五人。塔林之內，筠篁之間，外人幾乎不可能找到那條小路。蜀岡後山的碼頭，雖有一條羊腸鳥道，卻也隔著茂密的鬆林。她想不出，鄴洪基是怎麼找到那裏的，就如同她想不出，他是怎麼知道藐姑射山上的園林景色的。
陽光照進馬車，車內和煦溫暖。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向後逝去，銘琇卻沒有留意半點。紫蘇看出她有心事，所以默默無言地陪坐在一邊。紫薑的興奮勁兒一直很足，伸長脖子占著車窗，目光始終瞟向車外。
王府的東邊，是一處十分低調的偌大宅院。占地雖不小，卻隻看見一溜兒的灰磚高牆，偶有一二棵大樹冒出頂來，依稀可見點滴綠色。可能是宅子的主人隻富不貴，門戶的尺寸不大，門板漆成了黑色，隻有一對黃銅門環，讓人看不出究竟。銘琇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熟悉而親切。再想多看幾眼，馬車卻已經馳過了。
轉過這棟灰色的宅子，眼前豁然開朗，那裏便是市井的所在，各種聲響逐漸喧鬧起來。
集市的一頭，有一個小型的人市，專營南朝奴隸的買賣。原先並沒有多少生意。自從鄴洪昌請下旨意，購買奴隸充作仆役，這裏的交易就漸漸有了起色。陸續有人販子從北方帶來南朝的奴隸，到這裏進行交易。買主大多是臨潢城裏的皇親貴胄或富商大戶，其中就包括三座王府的人口管事。
看著窗外不冷不熱的交易場麵，銘琇輕聲對紫蘇說：“準備好銀錢，過幾天，向廖總管求個情，把你父母從皇莊贖出來。若有人問起，你就說，贖人的錢是我打賞你的。”紫蘇聽見，眸中一亮，點了點頭。
車馬行駛到一座酒樓前，慢了下來。“到了”，前麵傳來執禦侍衛的聲音。銘琇還沒動，紫薑就按捺不住了。車還未停穩，她便急切地挪到車門口，打起簾子，鑽了出去。影馳停下，車子往前微微一衝，紫薑沒有站穩，猛地一晃，向前撲在了執禦侍衛的背上。
尷尬地扶著那侍衛寬闊的肩膀，紫薑滿臉通紅，一時間竟呆在了那裏。直到紫蘇喚她，她才急急跳下馬車，澀澀地垂頭，站在一邊候著。銘琇在車內看見了剛才的那一幕，嘴角帶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鄴洪基過來扶她下車時，她留心看了那執禦的侍衛一眼。原來是她認識的，周嬤嬤的兒子，那個在行營跳過胡旋舞的周敬。
周敬也有些羞臊，下車跑開去，對酒樓的老板吩咐了幾句，又叫來了小二，上前照管車馬。待車馬妥帖，一行人轉身，走進了集市。
紫蘇為銘琇披上毛皮大氅，規規矩矩地跟在她身後。紫薑年幼，隻顧著玩兒，像一隻出了籠子的鳥兒，到處亂飛。紫蘇本欲嗬止，卻讓銘琇攔下了。“紫薑是小孩心性，你就別拘束她了。難得出來一次，讓她自在一會兒吧。”又轉頭對鄴洪基說：“煩請周侍衛照顧一下紫薑吧。外頭不比府裏，人多且雜，別出什麼事才好。”
鄴洪基點頭，周敬往紫薑那邊去了。又吩咐其餘的侍衛：“你們也散開些，大街上，別惹人注意。我們也寬鬆一點。”於是，留下一個隨著鄴洪基，餘下的侍衛們四下走開，散入了人群之中。
一行人在集市中閑逛，鄴洪基陪著銘琇，饒有趣味地從一個店鋪到另一個店鋪，從一個攤位到下一個攤位。不一會兒，他們就淘來了許多不值什麼錢、卻有著十分意趣的小東西。膠泥剁成的風爐，木片削刻的書簽，彩繪黑陶製成的水盂，整棵竹根剔成的印泥盒……。紫蘇的手裏已經提了許多東西。
在一個鎖匠鋪裏，銘琇看中了一對銅製的琵琶鎖。琵琶形的鎖體，線條流暢，琴首呈如意狀，琴頸上四支弦紐，琴腹正麵刻有梅花刻紋。銅質優良，刻工精細，構思巧妙，老板出的價錢也公道。於是，除了這對琵琶鎖，又買下了一把魚形鎖和一把葫蘆鎖。
市集之中雖然擁擠，有鄴洪基護著，銘琇倒也沒受著多少推搡。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紫薑和周敬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紫薑的手裏，還拿著四根糖葫蘆。銘琇笑著拿來過了兩支，一邊轉身分給鄴洪基，一邊吃起了自己的那一支。紫薑遞給紫蘇一支，紫蘇沒接，讓給了周敬。紫薑嚼著山楂果，走在前麵，不時轉過身來，說著她們在前麵看見的有趣事兒。
路旁大樹下的一個泥人擔，幾個小孩圍成一圈，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正在給一個捏成型的泥人上色。泥人捏的，正是其中一個小男孩，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四分形似，六分神似。看著看著，銘琇走得慢了，緩緩地靠了過去。剛到跟前，小泥人已經畫好了。老人家吹幹了油彩，用手掌輕輕托著，交給了小男孩。男孩雙手捧過，蹦著跑開了。一群小孩子也全都跟著跑了。
鄴洪基想起了鄴洪德送給銘琇的那個泥塑的小像，心裏到底有些芥蒂。於是，給了老人一吊錢，讓給他和銘琇各做一個泥像玩玩。老人見他出手闊綽，接過錢，趕忙捏起了泥巴。紫蘇怕銘琇累著，借來了凳子，讓銘琇坐下，一邊歇著一邊等。
老者原有些手藝，不一會兒鄴洪基的像，已經塑好了。是一個側目而看的立像，卻不知道在看什麼。他並不急於給這個上色，擱在一邊風幹，開始捏另一個。銘琇的是一個坐像，手裏捧著一本書在看，很快也已成形了。把手裏這個放下，拿起剛才那個，開始上色。紫袍皂靴，玉帶圍腰，劍眉星目，俊朗不凡。可那雙側向而視的眼睛，始終眸底深邃，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畫好了那個，又換過這個，桃紅色的襖，柳綠色的裙，水青色的衣帶，裙下微微露著繡鞋的一角。烏黑的發，猶雲猶霧；淨白的臉，如花如玉；粉紅的腮，亦羞亦赧；絳色的唇，似笑似嗔。鄴洪基怎麼看，都是銘琇平常讀書時的模樣。最後，老者一筆點睛，將塑好的兩個泥像，交到了鄴洪基的手裏。
鄴洪基兩手各拿著一個泥像，左右交替著看了幾眼，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出聲來。隨興又賞了老人家幾顆金豆子。銘琇好奇，湊過來看。這才發現，最後的那一筆點睛，畫得極為傳神，顧盼之間，似在看書，又似在看偷偷地覷著什麼。加上那亦羞亦赧的粉腮、似笑似嗔的絳唇，不像是在看書，倒更像是在暗送秋波。回頭再看鄴洪基的小像，側目相視的，自然就是這位美人了。原來這兩尊泥塑，本就是一對眉目傳情的有心之人。
鄴洪基高興之餘，給了十吊錢做定金。又想要‘有情人終成眷屬’，請老人為他再塑一對穿著喜服大婚的泥人，並留下周敬和紫薑在旁邊立等。鄴洪基心情大好，帶著銘琇繼續逛去了。
雖因泥塑之事，受了些捉弄和唐突，好在銘琇性子隨和，也不計較。所以，幾個人玩得十分高興。時已正午，他們回到了先前訂下的酒樓。老板已預備了雅間，正等候著貴客的光臨。看著滿桌子的菜，銘琇堅持讓紫蘇和侍衛們坐下一起。鄴洪基笑著點頭了。她也沒有忘記吩咐店家，給周敬和紫薑送了一些墊饑的點心。當然，也少不了泥塑老人的那一份。
午飯吃到一半，周敬和紫薑捧著一個大紙盒子，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鄴洪基有些按捺不住，立刻就要打開來看，卻被銘琇勸下了。“回去再看吧。這裏杯盤碗碟的，磕著碰著，反倒不好。”急著想瞧瞧那對喜服人偶，又怕萬一有個閃失，不吉利。他想了想，隻好作罷。吃了飯，便吩咐周敬和紫薑，把泥人先送回府裏，交給周嬤嬤仔細收藏，等他回去再看。
見他緊張得如同得了什麼寶貝似地，銘琇不禁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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