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80 更新時間:10-06-04 10:57
“難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從未覺得開心快活麼?”那傻瓜這樣問他。
不得不承認,和那傻瓜在一起的短短一年,的確是他在這裏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想到他們二人在城內飲酒作樂,在郊外打馬踏青的種種情形,他的心就會忍不住變得柔軟,臉上不自覺地就會掛上笑。
明明決心已下,還是遲遲不能動手。
若真相大白,一切是不是都將不存在?!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多一天,再多一天……
如果他們真的能像放上空中的那兩隻風箏……
如果沒有夏侯桐,也沒有紀遠山……
凡塵就這樣躲在自己的臆想當中,又開始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什麼也不願意再想。一句“喜歡”讓他苦苦掙紮之後好容易才下定的決心,再次被打消殆盡。
日子就這麼晃到了八月十五。
將林北涯和夏侯桐送到六王府門前,看著他們步入大門,凡塵轉身一個人往回走,那個時候他心裏還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拒絕和林北涯一起回府的確是因為他不想麵對他的家人,林北涯說今晚會留在王府,他覺得那樣也好,他可以一個人靜一靜,至於所說的“去外麵找樂”,則純屬玩笑了。
回到夏侯府自己的房裏,凡塵讓人送了兩壇酒過來,然後坐在窗台上,望著半空裏一輪明月,自斟自飲,不知怎的,腦子裏忽然平白冒出了一首歌——《月兒彎彎照九州》,並輕輕唱了出來。
一腔思緒,被這首歌拽到了七年前。
那時他剛剛從逍遙莊出來不久,還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一個孩子孤身浪跡江湖,就算再有本領,再有心計,日子也不會好過。
記得那也是中秋之夜,某武林名宿在許給他一本劍譜之後將他帶到了自家床上,不料剛剛完事,他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那人原說回娘家過節的夫人就意外回來,慌亂之間,他披著一件單衣被人從花園角門推到了大街上。
那晚很冷,他餓著肚子蜷縮在街道拐角,身上還殘留著淫亂的味道和那場“交易”所帶來的痛楚,旁邊酒樓裏菜肴的香味一點點飄過來,還有唱曲姑娘哀哀戚戚的聲音,一曲終了,便是轟然的叫好聲,調笑聲。
為什麼人越是在自己快活得意的時候,越是喜歡看別人痛,是不是兩相對比襯托之下,自己的快活便翻了倍,漲了價,心裏也就更為舒坦?抱膝坐在牆根下,他就這樣想起了一首歌,一首前世熟悉的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外頭……”
那晚他在街上坐了整整一夜,睜大雙眼瞪著皎潔的月亮,腦子裏反反複複隻是那幾句歌詞,到了早晨時,人幾乎要凍僵了。
凡塵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怎麼又想起了這首歌,卻還是忍不住一遍一遍輕輕哼唱。
一壇酒喝完,他忽然很想去看看那個給他帶來了這一切的人。於是鬼使神差地,他換了夜行衣,戴了麵罩,拎著劍從屋頂飛掠而去。
即便是這個時候,他心裏依舊沒有確定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還未到六王府大門口,他在屋頂上就看到夏侯桐的官轎遠遠過來,果然隻有一頂轎子,林北涯應該是留在了王府,再細看,轎子周圍護送的人雖多,卻沒有穆予的身影!
這老家夥竟如此托大!
轎子越走越近,他死死盯著,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長劍。
機會就在眼前,林北涯不在,穆予也不在,他還要等什麼?!十幾年來,轎子裏這個人過著“高樓飲美酒”的日子,他卻隻能“流落在外頭”,不僅如此,還要被千人騎,萬人罵,當別的孩子還在父母膝前撒嬌的時候,他卻隻能讓自己變得冷麵冷心,才不會感受到心底和身上的痛……
這個人,必須死!
凡塵全身繃緊,手掌心被劍柄硌得生疼,膝蓋下的瓦片“哢吧”一聲裂了開來,與此同時,那頂轎子也已經來到了跟前……他再不遲疑,仗劍飛身刺了過去!
劍光奪目,一閃即至。
那些護衛果然都是草包,根本擋不住他,他的劍瞬間便刺入轎內,隻消再往前送半尺,就可要了那人老命!
然而斜刺裏一掌劈來,將他的劍鋒擋偏了寸許,但真正讓他大吃一驚的卻是出掌之人,林北涯。
這傻瓜不是說要留在王府嗎?為什麼……
凡塵已來不及多想,亦收手不及,他一不做二不休,扔借著之前的力道向夏侯桐狠狠刺去。不料林北涯轉身抱住夏侯桐就要躍出轎子,他這一劍正好刺在林北涯腿上!
接下來林北涯如何拔劍在手與他相抗,他又如何一步步退出轎子,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在逃開之前,他摸出一枚銅錢擲了過去,這麼做的時候他甚至忘了林北涯已受傷,隻想到那人輕功卓絕,他不能讓他跟上來,決不能!
半路上他脫下麵罩和夜行衣隨手拋掉,然後一口氣奔回到府中。
院子裏很安靜,昏暗的燈光從半敞的窗戶透出來,屋裏當然沒有人,隻不過是他走的時候並沒有將燈吹熄,窗下的條案上還擺著那兩壇子酒,一壇已經空了,他舉起另外一壇咕咚咕咚猛灌幾口,終於稍稍平靜下來,手腕稍傾,壇中酒灑了一多半在窗外地上……
當外麵腳步聲、說話聲傳來的時候,他已跨坐在窗台上,仰望皓月當空,淺酌低唱,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隻是聽到林北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的身子還是忍不住晃起來,手也抖得厲害,幸好他懷裏還抱著一壇酒,還可以裝作是醉意使然。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了,沒想到那個人還是起了疑心。
長相知才能不相疑,他隱瞞了太多太多,又怎麼可能不令人疑心!
凡塵提刀站在黑漆漆的房內,盯著那張被褥淩亂的大床,他知道機關在什麼地方,此刻隻消他一伸手,就可以讓一切都結束!
還等什麼呢?反正那個人也已經在懷疑了,反正他本來的目的不就是如此麼?殺了夏侯桐之後就勢遠遠離開這裏,到時候哪怕紀遠山仍是陰魂不散,他大可以放手一搏,就算死也求個痛快!這大概是他的命,他命中注定隻能活在無休止的仇恨和冷冰冰的殺戮中,那些喜歡也罷,快活也罷,本就不屬於他,看上去好像近在眼前,實際上亦不過是過眼雲煙,他根本抓不到,留不住……
前因後果,得失利弊,無論怎樣考慮,他現在該最做的都是打開機關,待夏侯桐出來之後毫不猶豫地舉刀殺之!
凡塵又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床邊,床頭的圍欄從內數第三根小柱是可以轉動的,他隻要伸手過去一擰,然後……一刀揮下!這一次不會再有人阻攔,那個以身相護的人,已經在半個時辰之前被他所傷!
——“懶豬,我問你,夏侯桐對你是不是如親生父親一般重要?”
“是。”
——“如果當時你沒能護住他,那你會怎樣?”
“我隻是恨自己,恨自己連至親之人也保護不了!”
想到說這話時,那個傻瓜本就因受傷而蒼白的臉上浮起明明白白的痛,凡塵隻覺得提在手上的刀似有千斤一般重,伸向床欄的胳膊也僵在那裏,無法再向前移動半分。
這時忽然傳來“咯啦”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屋中聽來十分刺耳,緊接著,隻見大床貼著牆麵一側的圍欄向上緩緩升起,現出一個約一尺多寬、恰好能容一人通過的狹道。
夏侯桐穿著白色絲綢睡衣從裏麵探出頭來。暗格裏狹窄憋悶,終不能躲太久,他在裏麵聽得外麵沒了打鬥的聲音,候了半晌卻不見人來招呼自己出去,終於忍不住現身,一探究竟。
凡塵搶上前去,伸手扶住夏侯桐。
前院裏。
燈早就滅了,隻有皎潔的月光從敞開的窗戶灑進屋中,映得地上霜也似的白。那人去了多久了?一炷香還是半個時辰?前後院子離得很近,呼喊打鬥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聞之後,周遭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林北涯仍靠坐在床頭,自凡塵出去後他便一直是這個姿勢,不曾動過,腿上的傷口之前崩裂開來,滲出的血將床褥染紅了一片,他也渾然未覺,隻有握成拳的雙手暴露出此刻他心內的緊張。
長這麼大,他從未如此緊張、如此怕過!
聽到喊聲迭起,又有刺客闖入府中,林北涯心中先是驟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悅!原來刺客另有其人!但,夏侯桐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刺客或許有同夥在……
不,不是的!不會是這樣!林北涯生生壓下什麼刺客同夥的念頭,心裏拚命告訴自己,不會的,一定是他錯疑了他!他是他的朋友,不是刺客;他是為了他而答應來保護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不是另有所圖!
所以他一邊在心裏喊著,一邊對站在床前沒有任何動作的人說道,你還不快去?!
去出手救人,去盡一個保護者的職責,去做——
你該做的事!
至於那個人真的要怎麼做,他不願想,也不敢想。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他也知道自己沒得選,唯一能做的隻是再一次把主動權交出去,然後安靜地等待結局到來。
看著那個人掠出房去,聽著激烈的喝鬥聲以及刀劍撞擊的聲音不斷在後院響起,林北涯漸漸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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