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05 更新時間:10-09-14 23:02
聽雪樓中聽雪落。
擁有記憶以來有多久了,對於最早年的記憶,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是從那孩子五歲與母親搬到永陽坊開始的。
永陽坊在長安城西,是偏僻的貧窮人家居住的地方。
記憶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圍牆,很長一段時間的黑夜,一個肥胖的裏正就不許任何人出去。高高的圍牆,擋的裏坊中似乎長久沒有陽光——永陽坊,似乎已經不能叫做永陽坊了。
我的誕生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坊裏有一間小小的土地廟,廟裏有個老眼昏花的廟祝,平日裏沒人去,她便一個人跑到那裏去,對著空蕩蕩的廟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午後的陽光和著她孤獨的背影,斜照在籬笆牆上的影子,那,就是我。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樣具有的存在。就是這麼一個恍惚,我的存在變得真實,雖然依舊不能與其脫離,但我的思想已然獨立;
我可是感知她的一切。因為於她,我們即是彼此。
坊裏的土路是漫長的,兩旁是淒涼鬱的小土房。坊裏的鄰居都是窮人。她家也是。
自她出生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來。然而一直到她離開那個永陽坊時,都沒有收到任何父親的信箋或消息。長大以後她才無意間知道,其實母親是一個當朝**的下堂妾,沒有生兒子,寵愛過去了以後就被遺棄。
而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遺棄的……她從來沒有過父親。
她也從為在乎過這些。
五歲的她很愛自己的母親,母親也很愛乖巧的她。有時候叫她囡囡——那種江南水鄉的稱呼。
那裏,是她母親的家鄉。
她的母親很美,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她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裏很多男人暗地裏注目。
即使如此,她們依舊貧困。
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是在饑餓中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雖然如此,但她依舊是開心的。
但數了不久,她開始有吃的了。或者是幾片鹹肉,或者是一疊燒餅,總之,雖然說不上是大吃一頓,然而她再也不用挨餓。可是她變得不開心了,我亦是。
吃的東西是那些陌生叔叔帶來的,母親和她說,那些是來買她紡出來線的客商。八歲的她點了點頭,但是眼睛裏卻是不信任的神色。
她知道母親欺騙了她。
她也知道,母親是用了什麼去換取他們日常所用的食物。
隻是她不懂,母親為何會如此。
可是我懂,懂得這個女人的無可奈何。
因為她要活,即使是下賤,她也想和她的囡囡活下去。
這就是她的生活。
從被自己的夫君拋棄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便是隻為囡囡而活。
囡囡開始變得沉默,甚至有的時候,她情願在土地廟坐上一個晚上——因為不想回家。
有很多次,她在外麵受了欺負,回到家已是天黑,母親會在台階上倚門而望,看見她頭破血流的樣子,她會心疼的詢問。聲音未落已經哽咽了起來。
而女孩則是憎惡的扯開母親的手,冷淡棄之。從那個時候起,她時常會聞到在她母親身上淡淡的香氣,淡紅的胭脂,亮麗的衣服——
很久前,她是為母親出眾的美麗感到驕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親,恨她的美麗奪目。
她亦是恨那些到她家裏來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齡的孩子們。
就是從那一天起,她學會了恨。
而我的存在也是因此而生。
我就是那仇恨的影子。
因仇恨而生。
我很想告訴她其實所有的一切隻是因為她太愛自己的孩子,出於一個母親對於子女的關愛,即使是下賤,也在所不惜。可是,她不會聽見。
十一歲的她,眼睛裏已經閃現出了冷漠惡毒的光,
十一歲的她,已然在一次無意中殺死了那個和她同齡的男孩。
十一歲的她,輕易的的被那個笑意冰冷的老廟祝蠱惑了、成了他的關門**。
那個時候,我也曾想過淡去自己的法力,現身於她的麵前,因為我看見,她正在改變,殘忍的,漫無目的···
但最終,我沒有這樣去做。
因為,高傲如我,從不會去遷就於人。
她的靈魂已然不再純淨。
看著她對著火光微笑,稚氣的臉上有著令人膽顫的冷酷。
她,依舊在改變。
孩子是可怕的,因為年幼,因為對善惡的不在乎與不明確,在他們恨一個人的時候,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惡毒。
直到她與母親徹底決裂,在江湖闖蕩的日子裏,她的改變從未停止。
而我隻能在月光初露之時為她掩麵哭泣。
很久以前,她已然忘記了眼淚,我能為她做的隻有這樣。
所有人都說她殘忍,放蕩,冷漠,獨來獨往,誰也琢磨不透她的蹤跡與心思,隻知道她是一個毒辣險的暗殺高手而已。
他們並不知道,其實她隻是一個渴望被人愛的孩子。
誰也不會知道,那年夏天的午夜,有一個少女在熟睡的女人嘴唇留下了她最深的愛戀。
也許就連她自己也已然忘卻。
直到有人對她說——
“你居然看不出來?在當時、你母親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盡了全力在保護你啊。”
當死結得以解開。
當秘密不再是秘密。
她那樣不顧一切的背起了母親,掠出了關押她的滄州大獄。
可是,
一切都晚了。
到最後,她也沒能明白,有些東西,一但錯過,便再也回不到從前。
她依舊是那個淒冷孤傲的小女孩。
她,依舊會是那個會被拋棄的人。
死亡的前夕,女孩的母親還是看見我了,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來說,靈魂是最純淨的,它們可以看透世間的一切——包括我。
所以我也可以聽見那臨死前的蜚語:請你一定要陪在她的身邊,囡囡一個人會寂寞呢······
其實,即使沒有她的請求我也會一直在她的身邊,因為,我們的寂寞是同等的。
所以,隻有當兩顆寂寞的心擁抱在一起時,才會變得完整。
那一夜,我靜坐在她的身邊,聽著她的哭訴,不曾隱去。
隻是她未曾發覺。
安葬完母親以後,她加入了聽雪樓,改名字為“紅塵”。
在十丈軟紅裏麵奔走了那麼久,卻仿佛跑不出昨日那個黃土坊。十年了,回頭乍一看,在人群中走過,居然連一些些的人氣都沒有沾上,仍然是飄搖無依。
如今她名動江湖了,有人懼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個時候,至少還有她的母親是真正關懷她的。
她來到聽雪樓,並且穩定了下來——那是因為那位總愛穿著一身緋衣的女子——那個曾經用一句話點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
還有那熟悉的旋律紫竹調……紫竹調——
那個人,總愛在鄰近的院落,每至黃昏時分,都能看見他坐在房簷的風鈴下彈琴,風雪不誤。
他們本不相識,本無意牽扯到什麼。然而在一刹那轉瞬即逝的飄雪黃昏,一刹那她回顧往日的時候,那琴聲傳來了。
初雪、冷風和白梅的香氣,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紅塵心裏深閉的門。
那是她母親的旋律。
那是她在哭泣時,母親總會在她耳畔吟唱的曲調。
隻是一刹那,然後,門又闔上。在她回過神之前,彈琴的人已歸去,簷下隻有風鈴在雪中寂寞的擊響,雪也隻是靜靜地繼續飄落,灰白色的天際透出夕陽慘淡的桔黃。
可是她心裏的門已經開過了,有些東西便留在裏麵,一些遠遠近近的模糊形象。
這一刻聽琴的感受,她一直不曾再忘記。
我可以感知到她的心似乎不再孤寂,至少有的時候,我的存在會變得虛無縹緲。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徹底消逝、如同晨曦最後一抹烏雲,這一刻,我想到了那年夏夜,被少女偷吻得女人在少女走後悄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美麗的黑眸,加著些許複雜的情緒,隨之而來的是柔的讓人沉溺於其中的柔情。
她們是那樣愛著彼此,隻是在她們的感情之上,壓迫她們的則是現實的無奈。
而我,則是現實的誕生品,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見證著她們的情感,見證者她們的改變與死亡。
直至消散。
我都會一直尾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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