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32 更新時間:10-08-09 10:49
五月,夜幕降臨得愈加晚,我渾渾噩噩地自昭武王的寢宮回了自己的住處,隻覺自己如那漫天飛舞的黃沙一般,無依無憑,仿佛失了魂了一般。
低下頭來,看著自己掌中緊握的那一顆小小的丹丸,赤紅如血,如一顆命運的紅痣,突兀地雕在了蒼白的掌紋中。
幹燥的風拂開夜空,簌簌撲在我的臉上,我放下手,抬頭望向那漆黑的夜空,輕歎出聲。
昭武王浮腫的臉、渙散的瞳仁,無聲地攻擊著我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心跳如鼓,卻仍是顫著手將那一顆丹丸偷偷換了下來。
回到房內,來不及點燈,我緩緩坐上床沿,心中忽然空了一大塊地方。我這究竟是在做些什麼?為達目的,我竟然同意使用欺騙的手段,且對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與利奧西斯不同,我始終無法說服自己以政治的角度來看待此事,我是一個接受過二十一世紀民主教育的人,我無法接受犧牲百姓已成就君王的說法。
然而我不得不這樣去做,一想到這幾年來,衛家母子待我的好,我便覺有千斤的重擔壓在自己身上,離開長安三月有餘,衛夫人的病情不能再耽擱下去,是以我才最終同意接受利奧西斯的方法。
我計劃夜間將赤雪流珠丹交予利奧西斯,請他替我將這救命的丹藥帶回長安,而我自己,則執意要留在宮中繼續為昭武王醫治,直到爆發戰亂,我再出宮去救治乞史城中的百姓。戰火是無情的,我也知自己人小力微,但為那些無辜蒙難的平民百姓盡一些綿薄之力,我才可原諒自己的這番自私。
這十七年來,我首次感到前路茫茫,命運的車輪正以我不可控製的速度疾馳而去。窗外風聲蕭蕭,無人能看清自己的未來究竟在何方。
昏昏沉沉中,我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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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做了一個夢。
又是那片蔚藍如晶石的海。
我漂浮在平靜的水麵上。一隻海鷗的尖鳴刺破蒼穹,鹹濕的海水打在我的肌膚上。四周很安靜。
沒有來由,沒有方向。
我如這人世間最後一縷孤魂,漫無目的地飄向時間的盡頭。
腰間忽然一熱,像是被一雙堅定溫暖的手臂圈住,我的身體停了下來。
我疑惑地,扭過頭去看。
金發俊顏的男人卻是站在深海中,溫柔的海水漫過了他的膝蓋,他看著我,那雙異色瞳仁中閃爍著迷人的神采,唇角綻出一個如水仙般潔白美好的笑容。
你是誰。我也看著他,緩緩吐出話語。
我是你的夢,你的心。他輕啟薄唇,聲音如霧縹緲,你本無夢、無心,是他賦予你心,賦予你夢,你卻如混沌虛空,閉目塞聽,永難知曉心中始本。
他是誰?我遲疑著問道。
……是一個等了你很久的人。他淺淺一笑,眸子若海水翩浮動人,而我,則是開啟你混沌之門的那把鑰匙。
頭頂的巨日忽如烈焰灼燒,爆發出極強的金色光芒。他站在被日光映白了的海水中,宛如遠古的神詆一般,漸漸沉入大海。
厚重的海水鋪天蓋地的翻滾起來,盡數壓在我身上,我嗆入了一口水,終於開始在海水中劇烈掙紮起來。
我猛的睜開眼,隻覺有人壓在我身上,將我死死扣在床上,一手已伸進了我腰間的衣物內。
房裏一片漆黑,我看不見那人的臉,隻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羊肉的膻味和汗水的臭味,聳聳湧湧地襲擊著我的鼻子。
我這才徹底驚醒過來,雙手努力地推著那人:“你是誰?”
那人見我驚醒,似乎頗為訝異,他暫時拿開了那隻在我身上遊走的手,整個人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壓在我身上。
“於姑娘,本王早已說過會來找你敘舊,你何故如此驚訝?”
這惡心的聲音,是延哲王子!
就著窗外的月光,我終於看清了他在黑夜中灼灼發亮的那雙棕色的眼睛。他怎會突然出現在此?我腦中“嗡”的一聲炸開,卻仍極力勉強著自己鎮定下來:“王子深夜淩駕夏之住處,真叫夏之倍感驚訝。可男女有別,未免生出無端的誤會,還望王子盡早離開。”
“誤會?你們漢族的女子就是迂腐,男歡女愛,天地至性之事,偏偏要裝得一無所知。”
他嘴裏渾濁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我心中厭惡之感更甚,努力地將頭別了過去,口中仍強自鎮定道:“王子貴為一國之尊,還望行萬事之前仔細權衡,莫要壞了自己名聲。”
“女人就是嘴硬,閉上眼睛,好好享受,這樣不是很好?”他嘻嘻笑著,手又移了上來,悉悉索索地似是想解我腰間的絛帶。
我被禁錮在他身下,動彈不得,腦子裏飛速地想著自救之法。
利奧西斯不是說晚上還要來找我嗎?為何如今還未見人影?我心中驚惶不定,雙眼緊緊盯著黑暗中的延哲王子,暗暗告訴自己現在一定要拖延時間。
“王子可別忘了,夏之也算是大燮丞相府的小姐,若王子執意如此,恐到時會為貴國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冷冷道,左手悄悄地從他身下抽了出來,向床頭的矮櫃摸去。
延哲王子雙手一動,終於是將我的外裙解了下來,我瞬間感到腿上襲來陣陣涼意,緊接著便貼上來一個灼熱的身體,他將我的臉扳正過來,聲音裏帶著興奮:“碰了你之後,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回你那中原之地?”
我強忍心裏的惡心之感,雙目怒視著他:“你可果真是個人麵禽獸。”
我的話似乎隱隱激怒了他,他當下不再猶疑,加快了手裏的動作,我則終於是摸到了床頭的那一隻鐵質燭台,趁其不備,我拿起燭台狠狠向他腦袋砸去。
延哲王子痛呼一聲,抱頭而起,鬆開了我。我迅速從床上爬了下來,不顧自己衣不蔽體向門口跑去,還未觸到門檻,便隻覺腦後一陣劇痛,一股強大的蠻力扯著我的頭發將我拖回了房內。
“你這賤人,竟敢動手傷本王?”一個耳光重重落在我的臉上,我被拖倒在地,頭皮疼得陣陣發麻,努力睜著眼抬頭,延哲王子滿臉怒氣站在我上方,窗外幽暗的月光隱隱約約照著他額角那一抹鮮紅的血液,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渾濁。
我眼前一片模糊,他那麵目猙獰的臉也不甚清晰起來,隻聽得延哲王子怒聲喝道:“你這給臉不要臉的女人,壞了本王的興致,還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嗎!”
他一腳踩在我身上,我痛得躬起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痛,我絕望地看著上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眼前愈加的模糊了起來。
“砰”地一聲巨響,門從外麵被人踹了開來,隻見眼前的延哲王子忽然被什麼東西狠狠踹中,退出數尺之外,重重砸在牆壁上,激得房內煙塵四起。
一雙堅定而溫暖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抱起,察覺到關切的目光在我臉上不斷梭巡,我緩緩睜開眼睛,氣若遊絲地對那人道:“你來了。”
“你還好嗎?”如雪的容顏上失了淡然,滿是焦急,我看著他紛亂的金發和衣袍,猜到他定是一路疾行過來,心中燃起一股安心之感。
我點了點頭,忽而又覺內心酸楚,於夏之啊於夏之,你之前那番信誓旦旦地說要同他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如今身陷險境,腦子裏卻隻盼著他來救你,你口中的堅持堅強,難道僅止於此嗎?你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你自己弄明白了嗎?
利奧西斯見我無礙,俊眉終是舒展了幾分,他一手緊緊摟著我,一手挑著把長劍,劍身細長,錚亮如雪,劍格上鑲著歐洲大陸的璀璨紅石,紅光耀目,宛如歐洲傳說中斬殺巨龍的騎士聖劍,正是我初見他時、他拿來脅迫我的那把。
一絲細細的鮮血正順著劍刃緩緩滴落下來,我抬頭看向利奧西斯,他正盯著倒在牆角的延哲王子,目若寒霜,冰冷刺骨仿佛能令天地萬物凍結起來。
“……他有沒有傷到你?”他的目光冷冷落在牆角,出聲問道。
“沒有……我艱難地搖了搖頭,聞得屋外聲聲,朝著我們這邊而來,定是宮中侍衛聽見異動,朝此處趕來,“我沒事,你快走吧。”我又道,雙手不斷向外推搡著他。
利奧西斯巍然不動,拔劍一揮,挑亮了桌上一盞油燈,屋內瞬間亮堂了起來。
我朝牆角看去,隻見延哲王子的腰際被劃了一大道口子,殘破的衣服醜陋的敞著,鮮血不斷泂泂湧出,他瞥見自己偌大的傷口,眼中滿是恐懼驚慌,扶著牆緩緩站了起來,嘴裏大聲呼道:“來人啊!快來救駕啊!”
“你絕沒有可能活到有人來救你那一刻。”碧瞳中寒氣畢現,利奧西斯輕輕將我放下,緩緩朝牆角的延哲王子走去,延哲王子驚恐地往牆角直縮,形跡猥瑣如過街老鼠,有誰敢相信那膽小如鼠的卑劣男人竟也是一國王子、明日君王?
“你,你若是敢傷我,你也絕走不出這王宮一步!”延哲王子大聲地嚷道,不斷瑟縮著朝後退去,可他身後已是死角,退無可退。
利奧西斯看著他如喪家之犬的模樣,皺了皺眉,妖異的瞳仁邪魅森然:“你可真是惡心,本來我是不屑殺你這種人的,可惜我的寶劍卻最喜歡嚐你這種畜生的鮮血,所以,就隻好拿你來祭劍了。”
延哲王子麵色慘白,他驚恐地大叫:“來人啊!來人啊!”一邊掙紮著向屋外爬去,利奧西斯卻不給他任何機會,白光劍影之間,頎長的劍身刺破皮膚,徑直插入了延哲王子的腹中,暗紅色的血液濺出老高,他慘叫一聲,癱在地上不再動彈。
我不忍再看,便將頭別了過去。利奧西斯則敏捷地避開飛濺的腥臭血液,揚手一抽,將劍從延哲王子身上拔了出來,顧不得擦拭其上的汙血,他飛奔過來,緊緊摟住我向外撤去:“馬上就要來人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聽著窗外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倚在他懷裏,心中和身上都是劇痛連連,勉力苦笑道:“我真沒用,還以為自己可以在這亂世中拯救他人,沒想到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要將你一道拉入險境之中,我真是可笑至極。”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冰涼的手指極為溫柔,他唇畔綻出一抹溫和安撫的笑:“夏之,你要懂得,這個世界很大,我們人卻很渺小,除去生老病死,還要在危難的神跡或者是不可逆轉的力量之前臣服求生,天災、人禍都是如此,不可避免,你不需要將他人的苦難怪罪在自己身上。我並不是為自己在政治上並不光明的手段找借口,我隻是希望你知道,在強大的命運之前,有些事我們必須去做,否則,我們就會成為命運的犧牲品。”
我一怔,緩緩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嗎……?”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夏之,你別多想了,我希望你懂得,亂世之中,保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因為你若有一點損傷,珍視你的家人、朋友以及……愛人,會有多麼傷心,你忍心傷害他們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有力地敲進了我的腦海之中,我心中巨震,怔怔地盯著那張英俊的容顏,忽覺自己曾經所想所知,所堅持的一切,在他高大的身影麵前,竟皆顯得尤為幼稚可笑。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放下執念與偏見,退而守之,眼前的世界才會更為廣袤與遼闊。
我心中有一絲豁然開朗,又有幾許仍在混沌之中的迷惘,顧不得這許多,抬頭對他笑道:“謝謝你,利奧西斯。”
他低頭朝我一笑,“光謝謝可不行。”又飛身朝密道的方向行去。
身後追兵接踵而至,喊聲震天,眾多侍衛舉著火把向我們圍了過來,利奧西斯身法矯健地避過重重追捕,終於帶著我來到了一處無人居住的宮殿之中,他輕輕旋轉一座燭台,隻見書閣之後豁然洞開一張小門,一條漆黑的小道朝著遠處的地下無限延伸。
“你快走,我要留下來處理痕跡,否則這密道會被人發現。”他平靜地看著我,將我放在密道的入口之處。
“要走就一起走。”我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不願鬆開。
利奧西斯伸出手輕撫著我的臉頰,柔聲勸道:“你聽話,這裏是今夜屈南王府親兵的必經之地,我不能就這樣讓這裏暴露,你趕快走。”
耳邊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與喊殺聲,連帶著冰冷的弓箭劃破夜空的嗖嗖聲,噼裏啪啦地射穿了宮殿的窗戶與正門。“我不要。”我緊緊凝視著他,害怕一旦錯開眼,便會再也見不到他。
“你不要這樣固執。”他歎了口氣,俯下身來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況且屈南王府的親兵馬上要攻入王宮,他們會幫助我的,我一定可以平安的回去,你隻要跟拉赫斯在家裏好好等我就行了。”
我依舊猶豫著,沒動。他趁我手上的力道鬆開了些,忽然使力將我推入了密道之中。
我“砰”的摔倒在地,抬頭卻見利奧西斯的右手放在燭台之上正緩緩轉動,“夏之,我還沒娶到你,怎麼會舍得死呢,你真的不要擔心,快從這裏下去,拉赫斯在盡頭等你。”
石門緩緩地落了下來,他絕美的笑顏綻放在寒夜之中,深邃的碧瞳中暗湧波動,宛若這世上最美的潮汐:“再見了……”
轟隆巨響,門厚重地扣了下來,絕世容顏與那一腔深情終被隔絕在石門之外,不可再見。我狠命敲打著那張門,大聲地喊道:“利奧西斯,你快開門啊,跟我一起走,你聽到沒有,你快出來……”
門那邊的喊殺聲更近,刀劍相交的聲音隔著門板不斷悶悶地傳了過來,我依舊努力敲打著石門,那邊卻無任何反應,我心中焦急不已,卻不知觸到了什麼機關,腳下的地板忽的一空,我整個人便順著濕滑的地道朝出口一路滾去。
黑暗與疼痛吞沒了我,我掙紮著站起身來,隻覺全身骨頭疼得快要散架,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竟是一片明亮而靜謐的星空。
一張戴著小簷帽的雀斑小臉忽的湊到我臉前,大聲嚷道:“夏之姐姐,你終於來了!”
我這才發現拉赫斯站在我麵前,身後駐著一匹高大的白馬,正昂然嘶鳴,揮舞著蹄子。
“太好了,看到你平安無事拉赫斯就放心了,拉赫斯念了好久的禱告,向神祈禱你和利奧西斯大人平安到來,”拉赫斯碎碎念著,忽的朝我身後看了看,疑道:“可是利奧西斯大人呢?”
我腦中一片混沌,隻記得利奧西斯那一句:“在家裏好好等我就行了。”我仿佛忽然醒悟過來,一把拉他上馬,“我們快走,利奧西斯說他一會就回來,叫我們回去等他。”
拉赫斯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卻也是二話不說上了馬,一揮馬鞭,白馬高聲嘶鳴,撒開蹄子朝前方奔去。
路途荒蕪,皆是瘋長的野草,我坐在顛簸的馬背上,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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