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58 更新時間:10-04-30 12:25
圍牆裏講故事的人
起風的日子總是讓人喜歡。這日大公子又拉著小公子外出放紙鳶去了,隨身六個烹茶丫頭,六個小廝,六個打手。小公子看著這些下人不滿的嘟嘟嘴,大公子便寵溺的撫過去。
“出去玩,不叫那些掃興的,要輕裝。”
於是乖巧起來,映著連天的白雲笑過去,遮住了太陽的光彩,身邊的下人們把低一下不能再低的腦袋,隻看的到腳尖前麵的兩個影子合在了一起。
這裏是回園,臉兒姐告訴我說這裏就是一個像“回”字一樣的地方,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出不去,我似懂非懂點點頭,半晌方才想起一個問題來。
“那姐姐是怎麼進來的?”
臉兒撇撇嘴,眼皮翻了一翻才回過來一句:“必然得是進來的,難道還能在這裏被生出來不成。”
答非所問。
撐著臉接著問:“那臉兒姐為什麼叫臉兒姐呢?”
臉兒摸摸自己的臉皮,發起怔,過了一會兒,方回過神,抬手一個栗子敲過來:“淨問些蠢問題,難道你叫小茴就是給園子加草的麼。”
依然答非所問,然而臉兒好像很自得,看著我沉默的表情,揚聲說了句:“看,說不出話來了,果然是蠢問題。”說罷搖頭,轉身收拾起放在一邊的茶盤,搖曳生姿,身後黝黑的發辮隨著她的動作一搖一晃,好像錦鯉脊背上的那道魚鰭,柔軟,好看。登時羨慕起來,壓在手上的臉換了個位置看向圍牆邊上種著的那株不知名字的樹木,有些微笑的衝動,於是晚上園子裏都安靜下來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冒著腰頓在了這裏,聽圍牆外麵的腳步聲,淅淅索索的,讓人遐想不已的,深夜的腳步聲。我敲敲圍牆,攬下一個,輕輕地問他,
“你,想聽我講個故事麼?”
莊周夢蝶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侍傘病了。
侍傘病了。這日天氣很好,大公子便拉著小公子出去放了紙鳶,隨身六個烹茶丫頭,六個小廝,六個打手,這之間就有侍傘。本來隨著大公子出門是每個下人都期待的事情,因為可以出去了,這日之前侍傘被挑中的時候也很高興,拉著我的手蹦了許久,不過沒想到,好不容易除去一趟,竟然得了病回來。大公子打發園子裏的郎中來看望,讓人傳了句“晦氣”,侍傘便開始矛盾:好了就要挨板子,不好鐵定要被趕出去,那是好還是不好呢。
郎中在侍傘的手腕地下墊上方正的棉包開始撚著胡須診脈,過了小可便寫了張方子讓人拿去抓藥了。我偷偷躲在一旁等人都走了才出來摸侍傘的額頭,有些焦急。
“怎麼出去了一趟就得了這樣的病,不咳不喘偏偏身上上長畫。”
侍傘摸摸臉上長出的一朵牡丹,不妨事的樂一下:“好歹出去了,小茴,下次你也去,外麵好玩的東西可太多了。”說著便跟我比劃了起來,揮舞的手指上細細的生出了樹枝的葉子,大片的淡墨襯的他雪白的皮膚更加晶瑩剔透。我不禁的有些恍惚,回園裏的人都生的這麼好看呢,偏偏隻有我一個。
晚上還是在那麵連著外麵的圍牆地下坐著,聽外麵時有時無的腳步聲,準備攔下一個說故事,卻聽到了“得得”的馬蹄的聲音。馬蹄聲並不著急,可以說很悠閑,“得,得,得”的從遠處漸漸變的清晰,我於是站起來敲敲圍牆。
“騎馬的先生,聽我講個故事吧。”
馬蹄聲停了,我摒起呼吸等著馬蹄聲的回應,半晌一個低沉的聲音笑起來:“嗬,你如何我知道我是先生,就不怕我是個姑娘或者商賈走卒。”
“當然,”聽到馬蹄聲的回應,我安心下來,靠著圍牆坐下,“不管是哪個,都不會在晚上這麼悠閑的走,就算你是個跑江湖的,叫你一聲先生總不會讓你生氣。”
“嗬嗬,”馬蹄聲接著笑,“那,你要我聽什麼故事呢。”
昨天,前天包括大前天都是在屋子裏看著本子過去的,因為這幾日降雪,相對於小公子提出的外出賞雪的建議,大公子更樂意抱著他在書房暖爐邊看書。
"再不讀些書這裏要變成草裝的了。"大公子敲敲小公子的腦袋,把包著兩人的毛裘裹了一裹,拈起書的一角輕聲讀了起來。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
侍傘的病隔著裏屋的簾子,讓我覺得他應該是要好起來了。我看著竹簾上模模糊糊的在侍傘身上怒放的水墨,甩手捧著臉盆出去裝了一盆子雪,為侍傘放在跟前。
"前幾日的雪,今兒還沒化,看天相估計是明天還要接著下來的。你看看昨日的,明兒個我給你拿新的進來。"
侍傘扶著床沿坐起來,咳兩下便開始喘:"估摸就是這幾天了,小茴,給我拿些油來,還要一條幹淨的巾子。"
我點頭拿來。侍傘脫去裏杉,露出晶瑩的身子,和上麵大片的山水,拿著巾子沾了油一點一點地蹭在了自己身上。我好奇的看那些油細細的被抹在侍傘的身上,然後慢慢的滲進去看不出一點痕跡,愈發覺得侍傘的病奇怪。
"抹這些是做什麼用的。"
侍傘停手,掀開被子接著擦下身:"待這些油都幹了,身上的東西就能擦下去了。果然我是曬不得,作孽的太陽。"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跪在床邊趴著床沿接著看,臉兒姐姐忽然進來,屋子裏瞬時炸開。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侍傘手裏的巾子被驚落在了地上,我抬頭看看臉兒姐高興得說與她侍傘就要好了的事。然而臉兒姐姐卻並不領情,她抓著我的耳朵將我提起來,嘴巴裏還不停的念叨。
"你一個大姑娘,盯著侍傘的身子瞧什麼。這要讓主子知道了非剜了你的眼睛,還不給我出去。"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隻能捂著耳朵哎哎叫:"姐姐,姐姐,輕些輕些阿,疼。"
臉兒姐不理會,仍舊捏著耳朵提我到外麵,方才鬆手。
"不許再和侍傘這麼膩在一起。"
說罷便甩著發辮掀布簾出去了。我摸著耳朵有些委屈,嘴角撇撇,低聲抱怨:“侍傘現在身子正不得勁,平時的話我才不會這樣呢。”因此,聽著臉兒姐姐的腳步聲不見了,仍舊進去裏屋,將地上裝雪的盆子推至一邊,扶著侍傘穿衣起來。
“臉兒姐生氣地模樣好嚇人。”
撿起地上的油乎乎的巾子,侍傘喃喃的和我說話,我綁上外衣的帶子,抬頭安慰他:“不妨事,臉兒姐總是這樣。我見過很多回,也不覺得有什麼。”
侍傘握住我的手,緊一下又放開,笑著說了句:“渴了,倒杯茶來吧。”
我便放手,掀開竹簾走去外麵的桌旁。連日的降雪,和著涼氣屋子裏也不暖和,雖然裏屋放了火盆,可是外麵依舊是涼,我摸了摸冰冰的茶壺,偏頭對侍傘叫一句:“茶涼了,等等我就拿熱的來。”就提著茶壺出了門。
順著長長的回廊,因了雪的緣故,回園仿佛處處都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我將暖手爐與茶壺抱在懷裏,對著茫然的一片白迷離起來。當然,迷路是不能得,侍傘還在等我,可是除去身體記憶上的自主,心,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些個地方。那原本該是花的,無妨在心上想起花開時的模樣,那原本該是波光鱗鱗的池水的,卻無法描繪遊魚的姿態。這個回園,我真正在這裏麼?
這麼想著,眼角恍惚有一枚蝴蝶飛過,輕輕盈盈,拖著鳳尾,通體撒著金粉,忽閃著從眼角飛了過去。
那可是真的蝴蝶?
我情不自禁的朝著它的方向奔過去,張開雙手希望把那翅膀握住,然而蝴蝶卻在瞬間消失,再一轉眼,又停在了一朵半開的芍藥上,於是隻能放慢腳步,一點,一點,一點的……
“小茴,手爐可要掉下來了。”
哎?
恍恍惚惚,回過神來,臉兒姐一臉揶揄的上下打量我的呆相:“女大不中留,一幅思春模樣的在這裏,也不怕被人笑話。”
我有些臉紅,雖然知道臉兒姐說的不對,可是卻也無法辯駁,難不成能告訴她,我在看蝴蝶麼。
“別呆立著了,茶都要涼了。”
“阿,”我驚呼,“侍傘還在等著呢。”
於是抱緊兩樣物什急忙跑走,手指碰過茶壺邊緣,依然很燙。
身後,風送來模糊的聲音:“擬春之物,拘與園子一角,自覺自規,切莫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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