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98 更新時間:10-05-25 22:19
秋夜苦寒,林層秋身上濕衣已是浸骨。他既打定主意要善視己身,捱到足月生產之時,聞言便點點頭:“勞煩了。”
蘇福小心地半扶了他起來,將衣袍褪下,正欲脫出右袖的時候,林層秋淡淡道:“我右腕折了,提不上勁,偏勞公公了。”
蘇福大驚,仔細一看,右腕處果然一片腫脹,微帶淤青,顯是下麵骨頭已折斷。他自然不敢問這傷是怎麼來的,隻能小心托著林層秋的手肘將裏衣褪了下來。輕柔拭去汗水,再小心為他穿好衣褲。
林層秋枕臥著,由趕來的太醫診脈下方。蘇福已去請安王炎綏。那太醫尚不知拙塵已落獄,尤對林層秋道:“胎兒無礙,隻是林相您心脈過於虛弱,務必臥床靜養,否則遺禍無窮。下官這個方子雖能振益心脈,但對胎兒恐怕微有損害,下官請與拙塵大師會診下方。”
林層秋微微點頭:“我自會當心,方子就不必下了。我已好很多,無大要緊。”
太醫離去不久,蘇福已請了安王過來,林層秋讓蘇福退下,靠著背枕半坐,望炎綏微微一笑:“深夜叨擾安王殿下,層秋實在不安。”
炎綏見他一身雪白擁著錦繡絲被而坐,容顏半被床側挑起的帳縵遮掩,隻在天青帳後隱露微微的蒼白。恭身一揖:“相王客氣了。”本以為以林層秋的性子必定要謙讓幾句,不料他隻微微一歎,道:“殿下請坐。”緊接著道:“請殿下坐得近些。”尾音裏已微微有些喘息,登時心下雪亮,知他體力不足,已不容虛耗了。
方挨著床側坐了,驚見他左邊麵頰上五道青紫指痕,詫異欲絕,指著問道:“相王,這是怎麼回事?”問完自悔失言,以林層秋的身份地位,也唯有炎靖能打了。隻是如此一來,更是驚異,就是當年炎浩圈禁了他,也比不上炎靖打了林層秋來得叫他吃驚。
林層秋淡淡道:“我們不談這個。層秋今晚請殿下過來,是另有要事。”他頓了一頓才道:“陛下心高誌大,年華正盛,對蠻讕、掠盧、扶翟素有征服之誌。對於蠻讕,上官簡安兵法精湛,我曾去信,請他全力施為,此次或可拿下。如若不能,待向州事畢,再戰也不遲。而掠盧、扶翟,幅員廣闊條件險惡,一味強取,我朝損耗必大,對此二國宜用懷柔之計,通商互貿溝通有無。時日長久必為我朝風俗所化,屆時,自可不戰而勝。”
炎綏道:“林相居然和我這個武夫說不戰而勝?”
林層秋淡淡一笑:“何為武?止戈為武。殿下,層秋不求您現在明白,隻希望將來陛下對外用兵時,殿下能想想層秋今晚的話,那時該如何做,皆在殿下了。”
炎綏眉骨聳動,正待說話,林層秋卻先開口道:“昨日潛輔與我提及三江水患之事,灃江、孝江、岑江,每隔三五載,便要輪番泛濫一回,曆代以來,能做的隻是善盡賑災之事。然而古人尚能疏浚河道,疏導洪水,何以今人反不及之?我仔細想來,許與朝廷擢拔人才之製有關。凡欲為官,必經州府考試,考的多是官麵文章,題域寬泛,務實專精的文章一則難以出眾,二則少有伯樂賞識,如此周而複始積重難反,以致朝廷之中泛才濟濟,專才寥寥。”說到這裏,他氣息已是低弱急促,合眼休息片刻方接道:“欲除此弊,必須革新朝廷擢才之道,或開專科或另設他途,層秋才識有限,不能盡言。此番言語,也請殿下代為轉達潛輔。”
炎綏隻看著林層秋,默然良久方開口道:“林相可是在……托付後事?”
林層秋聞言毫不避諱,微微點頭:“食君之祿,完君之事。層秋自知不久於人世,有些事不得不托付他人。”
炎綏深深吸了口氣:“陛下可已知曉?”
“尚未知曉,”林層秋輕輕一歎:“層秋並非著意隱瞞,隻是,不知當如何說。”不知如何說,才能讓炎靖的心少痛苦半分。打碎他的天倫美夢,告訴他,自己再不能陪他走那孤寂的帝王路,他,又將是一個人,終將是一個人——
“我這就去告訴陛下——”
林層秋一把拉住他:“殿下不可!”看著炎綏不讚同的神色,林層秋微微歎息:“殿下,我很累了,再承受不起激烈的情緒。我這樣做也許很自私,但是,我不想孩子們與我一起死。最後三個月,讓我平靜地度過,讓我把孩子平安生下來,那麼,層秋雖死亦無憾了。”
他神色平靜如水,但這種平靜卻揪痛了炎綏的心:“如果你死了,他在這個世上,永遠都隻能是孤家寡人了。”炎靖對林層秋用情之深,他看在眼裏。他明白一旦林層秋死了,縱使有一百個孩子也不能溫暖他的心了。
林層秋微微搖頭:“不,陛下還有殿下您。”他微微一頓:“層秋今晚,還有一事要告與殿下。”
天色初明,映著琉璃瓦上薄薄的霜華,冷冷地落在炎靖的眼底。
蘇福遠遠看著青石微霜上淺白的足跡,心下歎息,終慢慢走過來道:“陛下,林相已經離宮了。”
炎靖望著遠方,似乎沒有聽到一般,良久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朕不是叫你跟去嗎?”
“林相說,宮外役使內侍,有違朝製,於理不合。還說林府劉伯待他如子,請陛下放心。”
炎靖沉默著。
蘇福見他神色還算平靜,並無不悅之色,又道:“林相有一句話,要奴才轉告陛下。”
炎靖驟然發怒,一掌猛地拍在冰冷的石欄上,厲聲道:“你去告訴他,有什麼話,就親自來對朕說!朕等著呢!”
蘇福一哆嗦,跪了下去,不敢言語。
過了許久,炎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他讓你轉告什麼?”
“林相說,他曾對陛下說過:愛您的人,縱使欺騙了您,也是為了愛的緣故。他請陛下記得這句話。”
炎靖的臉微微一僵,手扶在凝霜的石欄上。袖袍在晨風裏微微地飄。
朝陽慢慢升起,霞光萬道映著青年帝王的脊背,卻是無限寂寥。
蘇福驀然想起,炎靖眺望的方向,正是林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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