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44 更新時間：23-05-16 20:21
梅隴鎮是個溫柔的江南古鎮。
細雨無聲，迷迷蒙蒙的天空，濕漉漉的青石板，配上衰朽卻幹淨的小屋倒也還算悠然。
蘇禦立於窗前，不惑之年的嗓音卻很溫和：“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蘇伯伯，您怎麼又在念詩了？”來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腳剛踏進門欄又響起了笑聲：“阿娘讓我將這盒綠豆糕送來給您和蘇錦哥哥嚐嚐。”
蘇禦聞言摸了摸小孩的頭，笑道：“那就謝謝你阿娘了。昨日讓你抄寫的詩句會背了嗎？”
“詩句呀，哈哈，那個……怎也不見蘇錦哥哥？”小孩連忙轉移話題：“他昨日還說要揍我呢！伯伯您是不知道，蘇錦哥哥隻有在你麵前才乖。”
蘇禦笑著歎氣：“那他為什麼要揍你呢？是不是你又弄壞他東西了？”
“才不……”
“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小孩的聲音。
院子裏本就虛掩著的木門被一腳踹倒在地，一名玄衣蒙麵人來勢洶洶。
小孩明顯被嚇了一跳，噤聲躲在蘇禦身後。
“來者何人？我與閣下素無相識，你這是何意……”蘇禦難得心下慌亂，但還是強撐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抖。
蒙麵人不答話，隻狐疑的朝那小孩望去。
察覺到來者不善的打量目光，蘇禦沉聲開口：“光天化日擅闖私宅，行凶害人，你以為不會被人發現嗎？”
“嗬，天高皇帝遠，你們這落敗山村怕是連報官都找不著地兒吧。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偏生要多管閑事收養這麼一個不該碰到的人。”
話音剛落，蒙麵人就抽出腰間匕首朝蘇禦揮去。
速度之快，蘇禦來不及閃躲，眼見著匕首要刺過來，小孩突然擋在了前麵。
匕首穿過胸膛，一瞬間染紅了雪白衣襟。
小孩嘴裏血流不止，已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蘇禦驚恐的瞪大雙眼，腦袋嗡嗡作響，條件反射的去抱倒在地上的孩子。
“伯……伯”氣若遊絲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小孩惶恐的想伸手求助，卻再怎麼費力也隻抬起一點點。蘇禦伸手接住了那蒼白的小手，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抖如糠篩，一時難以接受至無法發聲。
“這下完成任務了。隻不過，你這老頭我是殺還是不殺呢？”蒙麵人輕鬆道。
蘇禦隱居十餘載，小鎮人煙稀少民風淳樸，日子歲清貧卻也樂的清閑。他一直知道弱肉強食的世道沒有多少明德至善，但還是低估了這世道，原來視人命如草芥居然能顯得如此自然。
“是我忘了……”蘇禦心下惡寒，艱難開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是我兒實在無辜。還請告知，他為何是你口中我不該碰的人，他如何就成了你們的眼中釘？否則我死不瞑目，化作厲鬼也要找你索命！”
“嘖，真是晦氣。”蒙麵人將匕首架在蘇禦脖頸，利落劃出一道口子。
血液從傷口處暈開，告示著死亡的來臨。蘇禦倒在地上捂住脖頸的傷口，死死瞪向那蒙麵人。
“算了，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淡淡的聲音傳來：“你撿來的兒子可不是什麼普通人，那可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真正的皇太子。”
蒙麵人蹲下身，看著蘇禦口不能言的反應覺得好笑：“可惜啊，現在不是了。這皇太子的位置一直都被我阿兄的孩子坐的好好的。誒，都怪阿姐找個蠢貨辦事，居然想用此事威脅我們。若當日那蠢貨直接淹死這孩子，哪用這麼麻煩，這孩子也不至於承受今日的痛苦，你說是吧？”
蘇禦自然給不了回答，蒙麵人剛起身準備離開，隻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父親！”蘇錦站在門口見到眼前這一幕雙瞳狠狠一縮，立刻疾奔向前，臨空飛腿，直逼蒙麵人胸膛。
勁風襲來，蒙麵人堪堪躲過，卻還是被踢到了肩膀。他見蘇錦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便不再過多糾纏，反正任務也完成了，一個普通少年又能掀起什麼風浪？虛虛幾招後轉攻為守，找機會逃走了。
蘇錦立即俯身查看蘇禦傷勢，噴湧而出的血液十分駭人，蘇錦心下悲愴，眼眶也紅的徹底。
見蘇禦似乎迫切想開口，他抬手點了蘇禦的穴，留給蘇禦最後一口氣。
“錦兒，你聽我說。你不是普通人家丟棄的孩子，你身上流著的是皇族血脈。”
蘇禦又緩緩從衣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拿著這個，去皇城相府找王進王丞相，他自會助你找出真相。”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總是教你許多紙上的大道理，你自小在此處長大，周圍皆是至純至善之人，可這世道，並沒有那麼多公平和正義。”
“其實，我想讓你替自己討回公道，可我又怕你被狼子野心的小人所害……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既如此，那便盡力而為吧。咳咳……我知你心中抱負，這十幾年來寒窗苦讀隻為考取功名，你是個好孩子，你也本該是天潢貴胄。”
“小錦，我這一生，總是被太多規矩束縛。年輕時留下許多遺憾，幸得上天眷顧，將你帶來我身邊。這十幾年的寂寥日子和你作伴為父十分歡喜，隻願吾兒長安寧，順遂樂。”
“小錦，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這句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精力，蘇禦隻覺得極累，緩緩閉上了雙眼。
蘇錦沉默不語的接收著撲麵而來的信息。腦袋裏卻隻重複想著這一句。
好好照顧自己……你都走了，還有誰能喚我一聲小錦呢？強忍著的眼淚還是從眼角滑落，滴至地麵，水花濺成漣漪。
那一瞬間，蘇錦恨透了這肮髒的世道。蘇禦總教他知足常樂，凡事盡力而為，盡吾誌也而不能至可無悔矣。可怎能無悔？他願意知足常樂，可有的人不願，那些人非要去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件事上，他必定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
“我將父親就葬於院子裏，王大人日後若想祭拜可去梅隴鎮，想必父親也希望見到你。”蘇錦平靜的講完回憶。
王進久久不作聲，隻覺得如鯁在喉。
良久，他艱難開口：“此人還是這般，整天之乎者也，遇到事了也隻知道跑。下輩子，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你。”後半句像是在與故人對話，蘇錦看向他，王進臉上已然是一片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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