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8 更新時間：10-05-16 11:12
刹珈珂站在殿前，仰著頭，任寒風搜掠著身體的每一寸溫度，秀眉深顰。天陰陰冷冷的，鉛灰色的厚雲積蓄著翻滾的風雪，被壓得低沉。
……灼。
唇間逸出那個與自己羈絆了半生的名字，是那般的美好，猶如陽光在薄冰上折射出來的璀璨光華一般。閉起眼，仿佛那段已經很遙遠的記憶似乎又清晰起來……
熊熊的篝火在聖壇上獵獵地燃燒著，把原本空曠的昏沉的大殿映照得藏不下一絲黑暗。殿裏殿外跪成黑壓壓的一大片，氣氛肅穆，人人屏氣靜息，恭敬地聽著顯影在火光之中的神使莊嚴地宣讀著天旨：
“……古靈·瑩比——靈石族族長、暨君山玉第五百七十八代‘適格者’，準以擢升神格，入籍天界，七日後赴往天界神學院……”
繁縟而又冗長的迎旨儀式結束了，大殿還是靜悄悄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深深地低下的臉上各種表情都有，有驚疑，有懼怕，有高興，也有麵無表情，不一而足。
一直跪在最前麵的瑩比慢慢地站起來，轉身，絕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緩緩地掃視了一遍下麵的人，冷聲道：“都起來吧。”
之後就自個走出了大殿。
入夜，靈石族上下一片歡騰，完全沒有白天時的壓抑氣氛。瑩比入籍天界的消息傳遍了整族，族人們載歌載舞，得意洋洋，好像入籍天界的就是他們自己。靈石族雖然世代遵從最先代天域王別倫斯在其沉睡前的囑托，使用“大地之盾”守護秘寶“君山玉”，但亦隻不過是區區的一個下界種族而已，現在居然有族人入籍天界，這是何等的榮耀！
而麵對那些人的狂喜，瑩比那張令不論男女都迷戀不已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散漫的目光卻有著看穿一切的神韻，令人心虛得直想忽視，又舍不得將視線從那過分美麗的臉龐上移走。
他冷然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走開。
他的貼身侍女急忙叫他：“族長，待會還有慶宴……”
瑩比停住腳步，回頭，目光越過肩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累了。”
語調平淡得似乎完全與己無關，然後頭也不回地向著殿廊的另一端走去，留下一臉難色的侍女。
他不過是前族長一夜放縱的產物，這群族人當中有多少人處處刁難羞辱他們母子，嘲笑他的出身相貌，又有多少人在他成為“適格者”後，迫不及待地粘過來阿諛奉承。
抬眼，望向天空，雲層很厚，灰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透。
……天界嗎？
嘴角略過一絲嘲弄。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來說，就算是能力再優秀的下界民，也不過隻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真是愚蠢至極。
天界裏，到處都是令世人驚歎的景致。亭台水榭，金殿翠閣，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下界所有的美景在這裏或多或少都可以找到縮影，但更多的是在人間連想也沒想過、難以言狀的金碧輝煌。整片漫無邊際的天域被籠罩在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華光之中。
隻是再輝煌的景色，瑩比也提不起半點興趣來，就像一切盡在他的意料之中。隨著生活在天域的時間漸長，他無論對什麼事什麼人都變得波瀾不驚，始終保持著低調而冷淡的態度。
然而，不管是人間還是天域，總存在一種人，自恃著出身高貴，愛以欺淩一些比他們弱小，或者覺得感興趣的人。
而過分與眾不同的氣質和出類拔萃的能力，帶來的除了注目之外，更多的卻隻能是麻煩——
正在通過中央圖書館的花道上走著，瑩比突然察覺到一樣東西正挾帶著淩厲的風聲呼嘯著向自己疾飛而來。他下意識抬手一抄，一下子就將那件高速飛行的東西穩穩地收入手中，展掌一看——
一塊堅硬而尖銳的石頭。
力度是如此之大，竟撞得手心一陣發麻，要是真的砸在頭上，鐵定頭破血流。
瑩比漫不經心地瞟了手裏的石塊一眼，隨手就把它丟了在路邊，抬腳便繼續走自己的路。自始至終，連看都沒看一眼那群扔他石塊，這時正恨得牙癢癢的貴族子弟。
那些貴族子弟平日習慣了高高在上，哪能忍受這種輕視？於是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快步圍了上去。
“喂！”一個體型粗壯的小胖子一上來就想用力推瑩比一把，但瑩比聽得身後腳步聲起，身形微微一閃，就輕輕鬆鬆地避開了。
那個小胖子見連瑩比的衣角都沒碰到，不由有點惱羞成怒，粗聲粗氣地喝道：“不知好歹的東西！見了安律大人竟然不趕快下跪？！”
瑩比不耐地皺著眉掃了一眼人群當中眾星拱月般站著的安律，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隻見他正玩味地打量著自己，那放肆的目光讓瑩比升起無比煩躁的心情。
另一個瘦小的男孩見他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忍不住譏諷道：“喲，以為自己得到金薔薇徽章就很了不起了麼？在出身高貴的我們看來，你連地上的爛泥都不如！”他的聲音尖細得像用錐尖刮擦著玻璃一樣，刺耳無比。
出身高貴？
瑩比表麵上依舊是冷冷的看著麵前這幫自命出身高貴的幼齒神靈，心中冷哼了一聲，胸前別著的金薔薇徽章越發熠熠生輝。在當上君山玉的“適格者”之前，那些嘲笑自己出身的話比這難聽得多了的多的是，早就已經麻木了。這幫人說白了不過是一群倚仗著自己家族，終日無所事事的蛀蟲加笨蛋，當真的遇到危險時，就隻會龜縮在一旁。
“金薔薇”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查閱機密研究文件和參與重大研究的通行證而已，他從來不覺得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去炫耀——盡管有很多優等生直到學滿畢業也沒辦法取得。
那男孩見瑩比臉上的神色依然沒有絲毫變化，有點無措地望了望讓他們去“給那人找點麻煩”的安律，一咬牙，繼續說：“那倒是，作為‘君山玉’的適格者和一個小小下界種族的族長，自然是特別目·中·無·人了——”一字一句，恨恨地咬出來，“連芭萊絲公主都對你青眼有加呢！”後來一個“呢”字拖得分外意味深長，似乎抱著看好戲的想法，帶著濃濃的嘲弄。
一說到“芭萊絲公主”，瑩比一向猶如千年冰封的臉也不由得裂了一條縫。那個公主，真可算是自己出生以來覺得最為震撼的人物。
眯縫眼，大蒜鼻，覆盆口，蜆殼耳，皮膚算是挺白嫩的，但配上滿臉的雀斑外加滾圓的腦袋，怎看怎像一個灑滿黑芝麻的糯米白團子。乍一閃到麵前，自己還以為碰上了一條變異的蠕蟲……
對於天域俊男美女隨處可拾，他一點都不意外，但就在這麼一個大環境下突然蹦出這麼一號另類到逆天的人物，真真在他十四歲的心裏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吃驚之餘不由得從心底裏讚歎造物主的創意……
咳，那個公主的外形實在是不堪回首。
對麵那幾個學生看瑩比一直默默地站著，臉上的神色還隱隱地變得難看，以為是他們的話終於起作用了，於是更加起勁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越來越尖酸刻薄的話。瑩比卻越站越覺得無聊，跟他們耗下去真是浪費時間，更何況他還要到中央圖書館裏辦一件重要的事。
讓他們快點進入主題吧……
於是便向著旁邊一條通往相同方向的小路走去。
“你這狂妄的下界民！！”
那群學生一下子被瑩比的輕視激怒了，猛地將他推到在地，性格火爆的早就按捺不住，衝上前一把揪住瑩比的衣襟狠狠地一拳揍在他的左臉頰。瑩比的頭頓時重重地甩向一邊，一縷血絲從嘴角邊滲了出來。
“不過是一個仗著‘君山玉適格者’名頭混進天域的小小蟻民，竟敢不將我們放在眼內，反了你！”邊說邊再一次掄起拳頭，嘴裏罵著：“今天我就要好好地教訓你這低賤地娘娘腔……”
“娘娘腔”三字一入耳，瑩比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簌地睜大眼睛，深紫色的眼中滿溢怨恨惡毒，瞬間猙獰起來的臉竟將抓住他衣襟的男生一下子嚇得愣在原地，連揮起的拳頭都忘記了而僵在半空。
殺……
我要殺了他們！！
瑩比的理智已瀕臨崩潰！
而此時一直在一旁觀察著的安律這時也一下子來了精神，盯著瑩比頃刻色變的美麗臉龐和開始不時爆裂著暗紫色電弧漸漸握緊的手，臉上竟是按捺不住的興奮神色，仿佛久候的猛獸終於發現了極具挑戰性的獵物一樣！
就在這時，隻聽得一聲怒喊：“你們住手！！”
瑩比猛然清醒過來，慌亂間將手中已經膨脹到極限的力量生生壓回體內，但因怒而生的狂暴力量一下子逆流，逼得他自己也一下氣窒，隨即喉嚨一甜，嘴角再次湧出一線鮮血。
而那群學生驀的回過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臉上同時不由自主地現出慌亂驚懼的神色。
一片純金色的光芒出現在視野之內，那三千長發正如它主人的名字一般，在燦爛的陽光之下，怒放著張揚的金光，熠熠地直灼人眼。
眾學生慌忙單膝下跪，神色不安。
“參見灼大人！！”
依舊閑閑地站著的安律緩緩地轉過身，臉上是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無視迅步走到麵前的少年的怒氣：“灼，你回來了。”
白衣勝雪，平日溫文爾雅氣定神閑的臉上此刻已難得地透出了幾分薄怒，因快步走來又猛然停住而帶起的風甚至將安律臉邊的幾縷發絲逼得輕輕揚起。
“安律，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同學？！”
安律抬手輕壓了一下被灼逼起的那幾縷金栗色的頭發，麵對怒火已經被撩起的灼，依然是那種玩味的笑容：“怎麼？難道你對這小雜碎也起了興趣？”
灼兩道劍眉越發擰緊：“沒想到你還是那麼熱衷於這種遊戲。”
安律嗬嗬地笑了一下，瞥了眼瑩比：“不過是遊戲，那又怎樣？像這種下界民，也隻配用來做玩物罷了。他敢拒絕芭萊絲，就應該明白會有什麼後果。”語氣輕鬆，仿佛這是一件最合理不過的事情。
灼越發怒形於色：“安律，芭萊絲的事不需要我們這些做哥哥的插手！誰允許學生間相互欺淩的？”
“我呀。”
不料安律很大方地接了口，又是一笑，眼中卻是隱隱的輕蔑：“看來父王派你到下界視察還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灼，我勸你還是別再跟那些蟻民混在一起了，叫他們把你那高貴的血統給玷汙了！”
灼心頭一陣怒氣湧起：“血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重要！”
“但事實就是如此。”安律的鼻子發出一聲笑，對著那群還在地上跪著，被灼的怒氣嚇得瑟瑟發抖的跟班一揮手：“算了，我們走。”
在錯身的一瞬，灼隻聽得安律帶著得意笑意的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起：“身為‘聖殿五子’之首的你，對他們再好也不過是在施舍而已——沒想到這新玩具還挺有趣的，你可別亂碰喲！”
然後是一路遠去的放肆笑聲。
而灼緊緊地咬住下顎，早已氣得渾身微微發震。
深吸一口氣，灼將胸中的怒氣壓了下去，走到瑩比麵前，微微彎下身向瑩比伸出手，無奈而歉疚：“對不起，我弟弟竟對你做出這種無禮的……”
話未說完，沒料到瑩比卻一個單膝跪了起來：“古靈·瑩比參見灼大人。”完全沒有理會過伸到他臉前的手。
“這……”灼被瑩比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陣尷尬，訕訕地要收回手，敏銳的鼻尖突然捕捉到一絲血味，連忙蹲下身，才發現了瑩比被長長的黑發下遮住的蒼白臉龐和嘴邊的鮮血，不由得緊張地問道：“還好嗎？我送你到天醫那裏看一下吧。”
但瑩比隻是抬手往嘴角一抹，不卑不亢地說：“古靈謝過灼大人相助。隻是古靈不過區區下界民，未敢讓灼大人勞心。”
然後起身對著還蹲在地上說不出一句話的灼長一作揖，躬身倒退兩步，便轉身向著中央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熟練得體得讓人挑不出一點禮節上的瑕疵。
也拒人於千裏之外。
灼微怔，終是輕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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