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彼年豆蔻,心悅君兮  第二十四章 探病

章節字數:2209  更新時間:10-07-01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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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安殿。

    霍寂暘向裏走了幾步,回頭時看見霍堪憐依然站在門下,雙眼直直看著牌匾,眼裏情緒微微波動。

    “堪憐,”他喚她,“站在門口做什麼,進來啊。”

    霍堪憐下意識向走邁了一步,又忽然停住了。

    霍寂暘見狀,眉角輕輕挑了下,又轉身下了台階將霍堪憐一牽,對她鼓勵的一笑,然後拉著她往門裏走去。霍堪憐也不掙紮,隻乖乖任他拉著進了屋。

    屋內正服侍的宮人見霍寂暘和霍堪憐一起進來皆是一愣,而後忙忙俯身見禮,眼角餘光瞅著兩人轉過大幅屏風,一前一後進了內殿。

    剛一進來,霍堪憐便聞到一股濃厚的藥味,不是那種暫時的氣味,倒像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味道。她禁不住吸了吸鼻子,大大的眼睛眯了半分,連帶著眉頭也是蹙了起來。

    “父皇。”霍寂暘鬆了握著霍堪憐的手,上前幾步,向床榻裏的元和帝問安。霍堪憐站在他身後,隔著半垂的金綃紗簾向裏打量著。

    床紗後傳出一聲極弱的應答,接著,就有宮人上前把紗簾拉起一半,細心地掛在一旁的同色金鉤上。

    皇後端著藥從旁邊走來,乍一見霍堪憐在此,也不由得一驚,而後對她溫婉一笑,“既是來了,便去看看你父皇吧。”

    正被宮人攙扶起來的元和帝聞言不禁問道,“誰……來了?”說話間,宮人們已麻利地在他身後放上了明黃色鑲套的軟墊。

    霍寂暘給皇後讓了位置,自己往後退了一步,回首對霍堪憐點頭示意。霍堪憐嚅囁了半天,終是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動到了床邊。

    垂紗半動,元和帝偏頭去看,動作有點艱澀困難,當他的目光觸及霍堪憐時,原本無神黯淡的目裏瞬時掠過數道光彩,幹枯的雙唇抖了又抖,才慢慢吐出兩個字,“音……兒?”

    隨著這聲呼喚,元和帝似乎突然來了些力氣,一手撐住身子,一手努力往她的方向伸了伸,皇後剛剛送至他口邊的一匙藥也被他突然的動作給撞潑在絹被上。他的動作那樣急切,還帶著隱隱的期盼和懷念。

    霍寂暘有些意外,抬眼看向皇後,以目相詢。卻見後者默默收回了手,低首時臉上依稀流過一道傷感與複雜。

    再一看霍堪憐,隻見她臉色淡淡,隱帶悲意,眼眸裏有些微暗光。

    “我不是母親。”

    一句話,元和帝的手猛一抖,無力地垂了下去,方才繃緊身體也跟著癱軟在軟靠上,麵容間一陣疲乏。

    霍堪憐忽的也掉下淚來,不知為何,看著元和帝這樣子,情不自禁喚了聲,“父皇。”

    元和帝疲軟地轉過頭,對她露出慈藹的笑容,眼裏雖不複方才的激烈神采,但有一小簇光亮微微跳到著。

    “這麼多年來……你還是……第一次喚朕……”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語氣裏滿是悵惘。

    皇後麵色已如常,又舀了一匙湯藥,笑著對元和帝說,“皇上,先把這藥喝了,再同堪憐說話吧。她一會兒也不會走的。”

    元和帝點了下頭,又看了眼霍堪憐,眼裏有一點點企盼。霍堪憐卻垂了頭,避過他目光,一會兒才聽見元和帝為不可聞的歎息聲,然後便是一口一口喝藥的聲響。

    元和帝方才的眼神,是希望她上去喂藥,霍堪憐不是不懂,可還是辦不到。那一聲“父皇”喊出後,不能不說有了一點後悔,畢竟十幾年的生疏,一時半會又怎熟悉的來?但看著這曾威風叱吒的偉岸男子變成眼前這般的遲暮老人,她心裏卻還是有了一點酸澀。

    在她糾結猶豫的期間,元和帝已將整碗藥服下了,待皇後為他拭盡唇邊殘留的藥漬,他才費力招了招手,讓霍堪憐到跟前來。

    仔細看著她的麵容,元和帝眼中再次現出一縷懷念,然後漸漸轉成遺憾,歉疚,慢慢嵌在裏麵,似乎占據了整個目光。

    “堪憐……你可知……這些年來,朕為何不見你……”

    霍堪憐呆愣了一會兒,低著頭,一字一字地說,“因為母親。”

    元和帝頷首,麵上神色變幻,“是……是因為她……因為……你長得,像極了你母親……”或許是說的多了,元和帝連連嗆咳了幾聲,麵上現出一抹病態的潮紅,倒也使蒼白的臉色有了幾分紅潤。

    霍堪憐怔忪在原地。她也知自己同母親生得極為相像,卻不知,元和帝竟是因這種原因而多年不願見她。一直以來,她以為的,是母親的早亡同自己出生有關,故而父皇惱她,她亦惱父皇對母親的薄幸,父女才這般冷淡相處了十五年。

    而現在,當她知道真正的原因與自己以為的大不相同,心裏忽然有一種驀地空落的感覺。像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再沒有東西可以去填充,隻能眼睜睜看著它,任它空置在那裏。

    站在一旁的霍寂暘看著霍堪憐一點點沉變的神情,再看元和帝想起樂夫人後暫時出現的光彩,心裏也生了一些悲意。

    屋內彌漫著濃濃的藥香,幾個人靜默著,靜靜聽著元和帝偶爾的絮語。他對著霍堪憐,或者透過霍堪憐看著他曾深愛過的樂夫人,用沙啞的嗓子講著一些過往。那是他深藏的寶貴記憶,或許也是他一生中最遺憾的事,更是他至死都不能遺忘的曾經。

    事過成殤,人去情亡。

    皇後在喂完藥後便退了出去,她依著屏風安靜站著。元和帝聲音雖不大,但她仍是聽清了。她心裏的涼苦沒有人可以說,隻是隔著屏麵看著裏麵那個為之付出一生的男人,眼底明明有了淚意,卻始終掉不下來。那一身莊貴的皇後正服似乎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刺激,刺激著她每根神經。

    做再多,也到不了他的心底。但至少他待她禮遇有加,賦予無比信任,是該感謝她自己容易知足,才能在他最脆弱的時刻站在他身邊麼。

    低首苦笑,她離了屏風,一步步緩慢地走了出去。

    內室裏,元和帝講的倦了,霍寂暘上前服侍他躺下,在抽身離開時被元和帝握住了手。

    “暘兒,”元和帝的目光誠懇微帶請求,“朕怕是……沒有能力……彌補堪憐了,今後……你替朕好好護著她。”

    霍堪憐聞言身體一震,便聽得霍寂暘分外肯定的回答,“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的。還請父皇保重龍體,養好身子才是重要。”

    元和帝鬆了手,像放下心般閉了眼,漸漸睡去。

    元和一十八年,六月下旬,元和帝第三子霍寂暘被封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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