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  (四)驚鴻一泣

章節字數:3336  更新時間:10-08-31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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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閣前,開出一樹梅花。

    花容每天都去樹下站些時辰,閉眼深嗅,會心一笑之處,卻不知為誰。

    一人若甘心跟隨另一個,除了愛,還會是什麼?

    這個時候,月貌總好倚著頂閣的窗遠眺,會心一笑之處,卻不知為何。

    這是花月閣難得的清靜時刻,不想,卻有人不識趣,偏要叨擾。

    “這位可是花容……?”

    姑娘二字剛要出口,一想還是閉了口。

    花容不喜這樣的稱呼,從來如此。

    少女聞言,轉身一瞥。

    來人粗布麻衣,卻難掩貴族霸氣,這等拙劣喬裝,未免說不過去。

    “不想殺手竟也有難得雅興,這花月閣倒是好景致。”

    想來也不單為賞花而來,煞費苦心,怕是有求。

    “公子請。”花容拂去身上落梅,上前引路。

    花月閣的布置算不上考究,匾額用的是常見的梨花木,堂內也無甚名家字畫,珍寶古玩,最值錢也就側案上一把金算盤,細細想來,或許最值錢的恰是花月吧。

    堂內也不敞亮,抬步進去,卻頓覺開闊。

    “公子稍坐片刻。”花容請他落座,欲退下,卻被喚住。

    “不必勞煩,我坐著便好。”

    隔過香紗,她竟能隱約覺得他投來目光,對視片刻,她轉身行向側案。

    黑衣無聲而至,落座他身畔。

    “花容這般女子,你竟這久不動心?”總覺那一雙丹鳳美目指尖暗含殺氣,直指黑衣。

    “何事?”

    “來此之人,莫非還有別事?”

    “堂堂裕王,手下幕僚賓客千萬難計,若是想殺些什麼人,”黑衣偏頭看他,唇上揚,“何必我這小小花月閣出麵?”

    “本王偏偏要你出手!”

    “殺誰?”

    “當朝天子。”

    不驚不懼,黑衣仍是亙古不變的平靜,隱隱覺得,他今日有什麼變化,說不清的變化。

    “一百萬兩……”黑衣想想,還是補上,“黃金。”

    “好!”來人大笑,拍出一方令牌,“要多少,有多少。”

    “公子,花月閣雖小,卻還是有規矩的,”花容開口,“隻收銀票。”

    香紗一動,這才覺出黑衣今日有何不對,黑衣摘了鬥笠。

    “也罷,既然佳人開口,本王叫人帶銀票來便是。”話雖是說給花容聽,眼神卻落在黑衣身上。

    “明日子時。”黑衣隻留下四字,便離了那公子。

    皇宮大內,不是任憑誰人都敢闖得,花月名號雖響,卻也不能妄自行動。

    這便是推遲一天下手,的原因。

    是夜,子時,皇宮。

    黑衣無聲端看,輝煌燈火,隱秘歎息,粉衫不解。

    這是多久沒有過的歎息,想來,已經很久了。

    “主。”粉衫側眸看黑紗鬥笠,驀然開口。

    “無事。”他不看她,“走吧。”

    花月閣偏愛子時這個時辰,或許隻因它新舊相承,正如花月不辨善惡。

    花月閣門前,立有一人,夜已深,然而那人氣焰卻似皇宮通明燈火,張狂難掩。

    “好巧,本王剛要進去洗劫一番。”回身過來,明眸皓齒,月下燦然,“看來,佳人與我,可是心有靈犀呢。”

    他投來目光,灼熱,慘烈,花容一驚。

    那不是看向她的目光,那是為他流連的神色。

    那是自幼時便有的糾葛,他還是蕭家少爺,溫潤如玉,溫雅知禮。

    他是裕王爺之子,裕王坐擁半壁江山,盤踞江南富饒之地,兵強馬壯,卻無心天下。

    他對比他,顯然遜色許多。

    然而相互賞識,總比虛名要來得實在許多。

    便是這樣,他們結識,欽慕……

    然而他繼承王位,卻殺他全家。

    這其間緣由,唯有他知。

    “明日子時。”丟下這一句,黑衣進入閣去。

    明日子時,子時,這個時辰,總有人喪命,總有許多人,甚至無辜的人,喪命!

    多年前,亦是子時,蕭家滅了門。

    殺人如不滅其滿門,便會有麻煩不斷,這話原來出自累累的心傷,累累的淒惘。

    “公子請回。”

    花容上前,黯然道一句,亦抽身而去。

    “嗬嗬……”他笑著,笑得愈加猖狂。

    遠遠傳來那淒狂的笑聲,映著清冷的月光,叫人寒徹心扉。

    月貌擱下鬥笠,複歎一氣。

    “花容,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開一個酒館?”

    “主。”

    “你也不知道吧。”

    “是。”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讓你一直陪著我?”

    “不知。”

    “你對我無所求,而我,恰好對你有所求。”他頓住,深深看向她,“有你陪我,麻煩總不會丟給我。”

    粉衫不動,垂著頭。

    自打她跟他那一刻,他再沒有說過這許多的言語,此番說這些,不是死,便是累。

    或者說都是吧。

    “主……”想要說什麼,還是咽了聲。

    “你不必多言,去睡吧。”

    那是笑,很溫柔,很明媚的笑,一個殺手的臉上,最不該出現的神情。

    衣襟上帶血的蓮花,此刻淙淙向外流出。

    那是誰的血?不知。

    那是誰的淚?不知。

    那是誰的怨?不知。

    那是誰?統統不知。

    然而我知道,你這次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主,好好休息。”

    少女退出去,閉緊門。

    窗外的月,便如那淒清的雪,一滴一滴落了淚。

    次日,子時,皇宮,微雨。

    “花容,我們回去開個酒館吧。”

    黑衣不看她,言語溫柔。

    “好。”

    這也算是,簡單交代後事吧。

    雨窸窸窣窣,皇宮一直都燃著通明的燈火,可是,再亮的燈火,都照不清黑暗裏的罪惡。

    黑衣粉衫相繼飛身而下,皇宮禁衛,不是任誰都敢闖得,亦不是誰人都能闖得。

    一隊禁軍腳步匆匆,不等開口,已被憐花箋封了喉。

    長驅直入,禁衛軍當然不止於此,一路廝殺無數,奔至長慶殿,血似江海,奔流不止。

    “私闖皇宮大內,閣下可知是死罪?”

    帶刀侍衛,品級定然不低,武功定然不次,看來惡戰,在所難免。

    一發十張憐花箋,竟然箋箋不得,黑衣道一句:“花容。”

    花容退下,黑衣衣帶半濕,黑紗隨風而起。

    “南淵,近來可好?”

    黑衣淡淡開口,那握刀的手緊一緊,不動聲色。

    “你我割袍斷義,已無需多說。”

    “多年不見,且看你武功長進多少。”

    “那便動手吧。”

    “誰先動手,誰便死。”

    “忍得住麼?”

    “倒要看看,是誰先忍不住。”

    靜,出奇的靜,淅淅瀝瀝全都是雨,像是哪家出生的嬰兒落的淚,幹淨清澈,不忍傷害,也許因為它不忍傷害別人,所以沒有人願意傷害它。

    殿門一開,明黃錦袍,金絲繡帶,器宇不凡,說的恐怕正是如此。

    南淵不動,青衫若隱若現,出塵脫俗。

    “堂堂裕王,竟也肯派江湖人出手。”

    “江湖人?那麼陛下,也算是個江湖人了。”

    不過是混跡江湖,若論起江湖人,誰都能是,誰也都不是。

    江湖人,俠義肝膽,然而放眼如今的江湖,不過是心懷鬼胎。

    坦蕩蕩笑傲天地的時日,不過是雲煙。

    “南淵,那你是,江湖人麼?”

    皇帝站在他身後,笑著問。

    “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那你不妨再說一遍。”笑意不減。

    “不是。”斬釘截鐵。

    話音落,他不握劍的那隻手,刺向他心口。

    明黃的色澤上,映滿了血跡。

    “我隻是一條狗。”他唇邊沁著血,“你不介意一條狗陪你下黃泉,是麼?”青衫此刻,便似那清冷的月,凜凜寒風。

    “你肯陪我,多好。”他笑,笑得歡。

    他的手扣緊他的,花容又是一驚,方才那眼神,她昨夜才見過。

    “花容,我們失手了。”

    “主。”

    “走吧。”

    “主,我有話。”

    她喚住他。

    “再說。”

    “主。”她複喚他。

    “說。”

    “這一次恐怕可以開個酒館了,但是……”粉衫上血線蓮花,滋生蔓延,“我卻不想陪你了。”

    “你要走?”

    “是。”

    “走去哪?”

    “不知。”

    “好。”

    他回身,對她笑笑,不似昨夜那般,這一笑,仿佛那一樹寒梅,有憐惜的疼。

    “主,”欲言又止,“保重。”

    粉衫飛身而去,黃袍再現,卻不似方才。

    “若不舍,何不追去?”

    “你休要管。”黑衣冷冷,衣帶已然濕透。

    “我若不管,便任由你離我而去?”他衝上前來,捏住他的下頜,湊近了看他。

    “我與你毫無瓜葛。”他奮力想要震開他,卻不想是徒然。

    “怎會?本王為了你,可是頗費周折。”他一笑,“比如,滅蕭家,比如滅謝家。”

    “你當我不知?”

    “不,你冰雪聰明,怎會不知?”他再湊近一步,鼻息吐在他臉上,“正是因你知道,才更有趣,莫不是你也……”

    “妄想。”他不屑看他,索性閉上眼,“你既然早有布置,何必要我前來?”

    “江湖人動的手,弑君之罪也不好追究,”他將他的臉轉回,“你這樣聰明,怎會連這一層都想不到?”

    他若不是對他相信,怎會從頭到尾被他騙?

    恍惚間,他回到從前。

    “這是我家的密室,嗬嗬,不許外人進的。”

    “它還有個出口,你看,就在前麵。”

    你說他,傻不傻?傻不傻?

    再醒來,已經是兩夜之後。

    “咳咳……”他渾身無力,睜開眼,是軟香玉榻,錦帳珠簾。

    這光景,不是皇宮,又是何處?

    心下一驚,想要起身,無論如何使不上力。

    “不必枉費,你走不得。”

    明黃色的衣袍飄然入眼,他恨恨一笑。

    “嗬嗬,你亦是枉費。”

    “那好,你不妨,拭目以待!”

    他回之一笑,森冷無情。

    他這才發覺,他的床榻相對,還有一張床榻。

    那是,那是用來……

    “猜對了。”

    黃袍拍手,一粉衫女子被帶了進來,置於榻上。

    花容,不錯,正是花容。

    那一夜,他永生不願想起。

    有朝一日,他想,會有這麼一天,他能忘了,她也能忘了。

    “春香醉”,這樣的藥,他居然都去用,

    何時?他成了這樣?

    他怎會,成了這樣?

    “花容,我們去,開個酒館吧。”

    她點頭,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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