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72 更新時間：12-02-24 00:39
記憶裏，那抹鮮紅的色彩不是血液的鮮紅，而是屬於母親的，溫暖的色彩。
母親，那個被江湖上稱為濱旋夫人的女子，總是喜歡立在家中的那個庭院裏，迎風，帶著一臉孩子氣的微笑，將話語說得那麼動人：“櫻洛，你聽……”然後風總會送來陣陣鈴聲，那麼好聽的鈴聲，還有……那麼好聽的話語。
有時，叱吒江湖的父親也會放下一身戒備，異常疼愛地凝視著緋衣的母親，吹起那首《洛神賦》。更小更小的時候，每每問起‘洛神’的意思，他就會笑笑，然後說著：“那就是你娘啊……”之類的話。
後來我常常在想，如果時光能夠定格的話，那就定格在那個歲月就好了……可是時光，終究在那麼固執地，令人厭惡的流走。
記不清那是幾歲的時候，我和哥哥一如往常的拉著爹要他講故事，可那個故事有了開頭，卻再沒有結尾。他如此溫柔的笑著笑著，嘴角卻滲出了鮮紅的液體。我常常以為，那是母親才會有的色彩，卻在那一刻天崩地裂。
病重，身亡，葬禮……明明開始隻是感染風寒，病情卻急劇惡化。短短一月，慕容世家卻沒了往日的歡笑。
我才終於明白，原來生命是寄居這個世界最最脆弱的存在，我也才終於明白，原來紅色還有另外一種意義。
後來我再坐在庭院裏看那漫天的櫻花時，母親憔悴的麵容就會浮現在眼前，爺爺的話忽然變少了，卻總是樂嗬嗬地拉著我和哥哥玩這玩那，而哥哥不再那麼頑皮，總是拿著父親留給他的那把清靈劍反反複複練習劍法。“櫻洛！不要坐在這裏浪費時間！”成了他最常對我說的話，帶著一臉倔強，或者，還有佯裝的堅強。
沒有人真正在我的麵前流過眼淚，可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哥哥是那麼努力地要撐起慕容家的聲名，而爺爺，和那個連孩子氣的笑容都漸漸消失的母親，是那麼努力地想要一切回到爹還在的歲月。
“爹……”不久之後，我和哥哥躲起來，透過門縫看到母親對爺爺這麼說著：“雲已經去了，可我想達成他的願望去幫助更多人。”
“你想怎麼做？”爺爺的眉皺得是那麼緊。
“我想搬出慕容家，去朧月山研習醫術，救助更多的人。”母親的話語說得是那麼堅定。
“也罷也罷……”爺爺揉揉眉心，說得淡然，“朧月山草藥眾多，你這麼做雲兒也會感到安慰的。”
我本以為爺爺一定會留住母親，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然後某個深夜，我偷偷躲在母親房門後，卻看到那一席緋衣默默離開的畫麵。不似那麼溫柔那麼招搖的紅，而成了另一種淡然的紅色，卸下一身的光芒，沒了生命支柱之後忽然黯淡了的紅色就這樣離開了我的視線。
濱旋夫人重出江湖的傳言很快四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去朧月山上求醫……
後來我們再去朧月山的時候，母親的眼角忽然多了很多皺紋，她神色疲倦，卻勉力對我們笑笑：“超兒，櫻洛，又長高了呢。”話語仍舊是一塵不變的柔和。
其實我一直知道，她那幾年以身試毒，撰寫醫書，總是致力於各類疑難雜症，經常徘徊在死亡邊緣。可我什麼都沒有說，抑或，不知道如何開口麵對那樣的母親。她隻會笑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教給我們，我追問她，她就親切地吻吻我的臉：“櫻洛……不是娘不教，而是這些毒物，實在危險……碰不得。”
那她為什麼要碰，我一直都想這麼詰問她。
可有時我真的不解，是否追隨父親而去才是她要的結果，又是否，我們在她的心裏永遠抵不上那個很早就亡故的父親。
終於，那是一年前，她身中劇毒，無法可解。
爺爺帶著我們再去探望她時，那一席紅衣依舊那麼耀眼奪目，她麵色又蒼白了幾分，她緊緊握著哥哥，握著我，卻什麼也沒說。
這一次，嘴角流出的液體帶著駭人的紫色，我嚇得直哭，她就支撐著伸出手捂著我的眼睛，隱隱約約地，我聽到那句“真好……”，帶著安慰和卸下一身包袱的語調，然後捂著我眼睛的那個蒼白而又細長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
我一直在想，那句真好究竟是什麼含義……是否，她終於可以追隨那個她愛了一生的男子？是否，那便是矢誌不渝的愛情？為何，會有人深陷其中付出了全部……我統統沒有答案。
母親下葬那天，哥背過身去，我知道他抹了抹眼淚，而我卻立在遠處，固執地不願去上那三炷香。
“娘沒有死……”我的世界崩潰那天，我清晰地記著自己鬧脾氣似地死死坐在地上不肯站起，奈何哥哥如何拉我都沒有用。
那一席紅衣的女子眼裏從來隻有他的丈夫——我們的父親，卻不知，她的一雙兒女也是那樣愛著她。後來做夢，我總不能忘卻童年時她親親吻我的臉，她立在風中孩子氣的微笑，和那無風也會兀自發出動人聲響的濱旋鈴，還有還有，還有那句親昵而溫柔的“櫻洛……”
整理她留下的遺物時，濱旋鈴赫然躺在其中。
哥哥說著那句“濱旋鈴後繼無人。”的時候，我發了瘋似地打了他，淚水這才瘋狂地湧出。其實誰都沒有錯，我們這注定是慕容家的孩子，我們繼承了父親的劍術，卻都不能讓那個鈴鐺發出任何聲響。
可也許正是那句“後繼無人。”我選擇成為另一個濱旋夫人。卸下那一身幽藍的衣衫，取而代之的是一席緋紅，我也選擇離開慕容世家隱居於朧月山，帶著濱旋鈴，應付著來來往往的求醫者，假裝一切還停留在母親活著的時候。
一年，我努力回憶每次娘使用濱旋鈴的細節，努力成為另一個她。
可我明白，即使我那麼固執地想要停留在娘還活著的歲月中，作為慕容家的孩子，遲早有一天，我總該涉足江湖，像當年的爹，當年的娘那樣叱吒江湖。
因為我是慕容家的孩子，慕容櫻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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