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7 更新時間:11-04-18 19:26
一直等到天色將明,那叫小周的才來開門。葉信好一通安慰兼打包票,才把於錚哄回去。走到自己的牢房前,見對麵囚室大門敞開,獄卒正在房裏用水衝洗,撲麵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中人欲嘔。葉信強忍著惡心探頭去看,見那房中一片狼藉,牆上地麵俱是鮮血,牆磚有好幾處碎裂凹陷,似乎剛經過一場惡戰。他瞟了幾眼,不敢再看,忙走到囚室內,終忍不住嘔吐出來。
餘下的日子平靜異常,葉信依舊隻是看書,龍峻也再沒出現。十五天後,聖旨下,葉信被皇帝關進詔獄隻區區一個月便開釋回家,僅處以罰俸,在朝堂很是宣揚了一陣,自然有人忌恨有人羨。
詔獄大門徐徐打開,葉信提著包袱慢慢走了出來,外麵的陽光亮得耀眼,他有些不適應地抬手擋了擋,依稀看到不遠處,剛滿八歲的女兒犀照笑吟吟地站著和人說話,而那個半蹲著和女兒交談的人,居然是龍峻!
麗日豔陽下,葉犀照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麵對龍峻笑得燦爛。而龍峻微微仰著臉傾聽,勾了嘴角,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和煦溫暖如春風。
葉信看過龍峻笑,有冰冷的,有客套的,有譏謔的,也有淡漠的,卻從未見到這般暖入人心的笑容,不由倍感意外。犀照正說得開心,轉頭顧盼間瞥見他,立刻雀躍著跑來:“爹爹!照兒好想你!”
龍峻慢慢站起身,臉上已是一片平靜,仿佛那笑容從未出現過,葉信又忍不住懷疑,剛才是不是陽光太亮,照花了眼而出現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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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晃晃的馬車裏,葉信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地躺著,看女兒在繡荷包,想起適才在詔獄門口看到的一幕,忍不住問:“照兒,剛才那個叔叔,你認識他?”
葉犀照頭也不抬,繡得專注:“認識啊,上次我給爹爹送書,差點被守門的打,還是這位叔叔救得我,書也是叔叔收下轉交給爹爹的。”
葉信仍是惦著那個笑容,記起曾在金剛經上讀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放眼無相,心見實相”,一時不能明白,直身坐起認真問道:“照兒,你覺得,這位叔叔,是好人嗎?”興許小孩子的眼光準,反而比他們這些經多了世故的大人要強。
“怎麼不是!”葉犀照給了葉信一個白眼,抬頭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很認真地說,“爹爹,你的胡子不如叔叔的好看。”
葉信聽罷,頓時氣呼呼地躺倒:“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葉犀照聽罷鼻子一皺,知道自己老爹慣會胡言亂語,繃著小臉啐道:“爹爹!亂說什麼!你吃醋了!”
馬車晃晃悠悠進了紗帽胡同的葉信府邸,父女倆剛一下車,管家葉福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老爺!您總算回來了!夫人要生了!”
葉信又喜又急,一把抓住葉福的手:“穩婆呢?去請了嗎?”
他正急急忙忙往裏走,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撲通一聲當麵跪下,聲音哽咽,半天說不出話。
葉信定睛一看,卻是楊誌和的書童文靖,看他雙眼紅腫,淚流滿麵,心頭莫名一沉,連聲音也不穩起來:“文靖,怎麼了?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文靖嘴唇抖了許久,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葉大人……不好了……我家老爺……被東廠……從詔獄……提走了……”
如遭雷擊,葉信隻覺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他咬牙定下心神,顫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文靖哭著拜倒,“葉大人……求您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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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葉信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他這些日子多方求情奔走,至今徒勞無功,就連恩師趙謹言都束手無策。皇帝似乎想給朝中大臣一個警告,也為安劉靖忠的心,執意要拿楊誌和開刀,下的旨意是,任由東廠處置。
等於錚接到消息趕回,已是十數天後,楊誌和依然生死未卜,妻子楊氏整日以淚洗麵,哀傷過度,終於一病不起。
見葉信愁眉不展,一臉焦慮在房中踱步,於錚急道:“葉大人!您快做決斷,進了東廠,可比詔獄還要凶險。要不要劫人,您快給句痛快話,我好早做打算!”
“東廠大牢,地形布置關卡這些種種,你熟嗎?”
“不熟。”於錚眼神一暗,旋即咬牙道,“顧忌那麼多做什麼?殺進去救人便是!”
葉信苦笑:“這不妥,子同會罵我的。”另一層擔心沒有說明,他知道於錚是什麼脾氣,救子同一定會拚了命去,他怕的就是這個。
於錚急得跺腳:“楊大人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還管得了事後他罵不罵!”
葉信閉了閉眼,不知怎地又想起那日詔獄門前龍峻的笑容,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雖然他越想越覺得這主意荒唐可笑,但還是忍不住遲疑著開口:“也許……我們,可以,試著去找指揮使龍峻……”
果然,於錚聽了,大張著嘴半天合不上,有些疑惑地掏了掏耳朵:“葉大人,你剛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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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物模糊不清、極快後退,葉信伏在龍峻背上,隨他縱身飛掠、風馳電摯,至今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說服了龍峻。前額很痛,頭有些暈,有些粘稠的東西似流非流凝在一處,估計是剛才磕頭磕得狠了,但隻要能救子同,幾個響頭實在不算什麼。
原本看龍峻一言不發地進了內室,葉信早已心生絕望,卻不想他隻是進屋拿了一套黑色夜行衣,叫自己換上。葉信不知道於錚是什麼表情,因自己當時也是腦中一片空白,連怎麼換的衣服都不太記得,等醒過神來,已在龍峻背上。
東廠的大牢,遠比詔獄陰冷肮髒,這裏蚊蠅滿天,腐臭潮濕,老鼠都不怕人,聽到腳步聲也隻略縮了縮。讓刑具鎖住無法動彈的人犯,身上的肉多處都被老鼠啃得露出了骨頭。葉信跟著龍峻疾步向裏走,不敢往兩邊多看,一路上哀號聲、哭叫聲不斷,幾疑自己進了地獄,不似還在人間。
他心急如焚,不知子同會受怎樣的對待,他有一肚子的擔心、埋怨,想見了麵先好好罵上一頓,然而終於看到楊誌和,葉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牢裏惡臭撲鼻,血腥濃厚如同實物,楊誌和在地上坐得筆直,身上已沒有一塊好肉,他也站不起來,他的雙腿已斷,肌碎肉爛,露出了白生生的骨頭,之所以至今仍還活著,隻是因為東廠不想他死得太快。
但楊誌和卻似渾然不覺疼痛,在這陰暗腐臭潮濕的人間地獄中,他仍筆直地坐著,看著葉信燦爛地笑:“偉誠,你來了。”
葉信伏地而哭,楊誌和笑著溫言安慰,混不象受過酷刑,重傷待死之人。他想抬手,卻因為手筋已斷而徒勞,隻能低頭躬身:“我隻有一副硬骨頭,謀略心智遠遜於你,門師就有勞偉誠照顧了。”
龍峻在一旁不由皺眉,他看出楊誌和已被下了“戀紅塵”,這毒是東廠專為折磨人犯所製,隻要不停止服用,一個月內可吊性命,所受痛苦反而加倍,如不傷及要害,人犯便不會身亡。他看著地上一坐一伏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心裏忽覺有根線輕輕扯了一下。
哭得迷迷糊糊中,葉信看見龍峻走到楊誌和身邊屈膝蹲下,輕聲問:“我殺了你,可好?”
然後楊誌和抬頭,雙眼亮如星辰、笑得煦如暖陽:“多謝!有勞!”
於是龍峻將手貼在楊誌和胸口,震斷了他的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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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有些悶熱,葉信低頭呆坐在自家花園涼亭中,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醒時便已躺在亭內,而龍峻則站在不遠處,一身黑衣溶於夜色裏,濃得化不開。葉信一直坐著不動不響,龍峻居然也站著沒有離開,他整個人都隱入黑暗,看不見臉上有什麼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龍峻低聲笑:“葉大人,公道在哪裏!”
葉信聞言猛地抬頭,雙目如同噴出火來,他瞪著眼前的茫茫黑夜,握拳、咬牙,低聲怒吼:
“公道在你我!”
(本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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