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6 更新時間：10-06-24 13:53
夜鶯，鶯夜，我叫鶯夜。
哐！一聲巨響，便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從天上墜下。正在枝頭啼囀鳴唱的鳥兒嚇得撲棱著翅膀飛遠。山間回蕩著轟隆的聲響，久久不散。
其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一隻赤褐色的鳥兒緩緩地飛到山崖下，那裏是一片很大的寒池，上麵散落浮沉著的物什正是剛才從上麵掉下來的東西。鳥兒忽地尖利地啾了一聲，便撲打著翅膀，疾馳過去。
頭，昏沉。
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眼是迷蒙一片，好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驚坐起來。慌張地打量著四周，一時茫然，為何他在這樣一個簡樸而雅致的陌生小屋內？
明明，他記得他和父母乘坐馬車趕往京城，意欲投靠母親的姐姐，卻在半途中遭遇了悍匪。下人們都被歹徒殺死，父親著急之下，趕著馬車想要突破重圍，卻一個不慎，馬車翻落到一側的懸崖。
他猶記得母親尖利地叫聲，然後自己被人猛地摟在懷裏，護著頭部，便不省人事了。
茫然了片刻，他漸漸明白，定是有好心人救得了他們。心中又驚又喜，不免惶恐，他急急地跑下床榻，朝著門外奔去……不知道父母親有沒有事？
砰地猛力推開了竹門，他愕然地駐足，迷惑地看著麵前泱泱的水麵，正搖曳著稀奇古怪又美麗萬分的花枝綠杆。
這座小屋，原是建在水中央。
他惶然地僵立著，掃視了下這裏的環境，又仔細地探聽著周遭的動靜。萬籟俱寂，他頹然地滑坐在門前的竹製窄道上，俯著頭，怔怔地看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
“你醒了？”
忽地一道清泠動聽的聲音傳來，身體顫了下，他茫然地抬頭看去，迎著光，遂不由眯起了眼。
一個年輕的男子，長發散落，正站在一片很大的荷葉上，發絲纏著赭色的衣擺被風卷起。他勾著唇，臉龐上的笑容清清淡淡。
對上男子的笑眸，他幾乎屏住了呼吸，在這瞬間，他以為遇見了仙人。
男子對於他的失態未曾放在心上，腳下的荷葉悠悠地飄動，便來到了他的麵前。男子微微彎下腰，柔和的眸子裏似是暈著霧蒙蒙的水汽，讓他想起了家鄉的三月春雨。
男子抬手輕輕摸了下他的額頭，動聽的嗓音再次響起，“嗬，看來你沒事了。”垂著眼，看著眼前迷茫呆滯的少年，他輕呼了聲，嘴角的笑意更深，“抱歉，我忘了說我是誰了。”
“我叫鶯夜，”他微微歪著頭，笑得粲然，“你呢？”
仿佛被蠱惑了般，他忘記心中原本的惶恐，沉溺於對方的笑，一時恍惚。
“秋華，”他說，“我叫秋華。”
秋華？鶯夜也隨意地坐在了廊道上，偏著頭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遂重重地點了下頭，“我記住了。”
點頭的動作，帶著幾許稚氣，與他脫俗的氣質極不相符。
盯著那雙霧霧蒙蒙的眼眸，秋華脫口而出，“你是仙人嗎？”
鶯夜愣了下，隨即撲哧笑開，眼神晶亮晶亮的，揚著唇，清朗地開口，“我這樣子，會像仙人嗎？”
少年重重地點頭，癡迷地盯著這人清雋出塵的麵容。他活了十年，從未見過比鶯夜還要好看的人。
鶯夜笑得眉眼彎彎的，“那……你就當我是仙人吧！”
又是好一陣的恍惚，少年忽然清醒，急急地揪住鶯夜的衣角，壓抑著激動的聲音，“我的爹娘呢？他們在哪裏？你有沒有見到他們？”
少年語無倫次，鶯夜定定地看著對方，眼神微閃，遂歎了聲，直接地說道：“他們已經死了。”
“不！”少年失聲喊叫，激動地搖頭，“你騙人！”
說著，他起身猛地向前跑去。
“哎——”
鶯夜伸手想要阻攔，卻終是慢了一步，眼看著少年踩空掉下去，遂抬起手指微微一動。
在跨開步子的瞬間，秋華便想起這裏是在水中央，前方根本就沒有路。他閉上眼，抿緊嘴，以為自己就要落水了。
下墜的身體被柔軟輕盈的東西輕巧地托起，心頭陡然一鬆，秋華茫然地睜開眼，低頭看了去——原來是鶯夜先前站著的荷葉？竟真的能夠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他恍然回過頭，隻見到青年坐在青綠色的廊道上，晃悠著兩條腿，正衝著自己微微笑。
仙人……他模模糊糊地想著，原本內心的淒愴和躁動，一下子被那人如春風般的笑容給撫平了。秋華愣愣地坐在水麵微蕩著的荷葉上，眼神漸漸淒迷。
是啊，父母早在落崖前就身受重傷了。遙望著不遠處的山崖，是那麼高，恰聳入天際，他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這世間，當真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家族遭惡人迫害，走投無路的父母，帶著僅有一點的家當和幾個忠心的仆人，本是打算投靠姨娘。然，姨娘與他家關係不親，勢利又惡毒，他本就很不樂意仰仗著那個惡婦過活，可是他隻是個孩子，父母的決定他無法違逆。
如今呢？他自是不願再去京城了。
然，天下之大，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想什麼呢？”
秋華心頭驚跳了下，便覺耳邊一道溫熱的氣息輕輕地噴灑在臉頰，偏頭看去，不知何時鶯夜也坐在了荷葉上，正靠著自己淺淺地笑。
他靠得好近，好近。
秋華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仙，仙人，求您帶我去見見……爹娘。”
鶯夜神情變得更加柔和，他輕輕地動著嘴唇，“好。”
“還有，”他立在前麵疾馳的荷葉上，回頭對秋華淡淡地笑，“不要叫我仙人。”眸中暈起淡淡的迷惘和哀傷，鶯夜低聲道：“你便喚我鶯夜。”
秋華怔怔地站在他身後，失神地凝視這人赭色的背影。明明是滿心的傷痛，明明是無盡的惶恐，此刻他卻隻能安靜地望著，那被清風卷動的赤褐色長發。
寒池旁，怪異的古樹盛開著朵朵淡紫色的小花。
他良久地跪在父母的墳前，清淚悄然地滑落。又磕了三個響頭，秋華雙掌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眼神茫然而哀戚，靜靜地看著這一座新塚。
鶯夜坐在樹頭，淡粉的唇總是彎彎的，似乎一直在微笑。他低眉看著跪了兩天的少年，稍稍偏了下頭，隨即唇角高高地翹起。
他翩然飛下，落在了少年身側，“秋華，你看……”
忽地聽到那幾分熟悉的聲音，秋華下意識地抬頭，便見青年立在一旁，眉眼含笑，一隻手臂輕輕地抬起，似是鳥兒般扇動著翅膀。
於是大片大片的嫣紅，不知從何處襲來，紛紛揚揚，恰如紅雨。
鶯夜也調轉目光，微仰起頭，看著滿天的花雨。
靜寂的山間，遂響起一道清靈的歌聲，如煙如渺，如夢如幻：
“今朝花紅，勝比去年；
明日花落，誰憶今朝？
相聚似夢中，笑靨比春華；
總殤離別日，淚灑沾襟濕。
人世如紅塵，苦短猶作憾；
朝朝與暮暮，塵煙無永恒。
此宵剩把此情拾，
他朝再敘他人愁……”
失了心神，去了心殤，秋華茫茫然地呢喃，“鶯夜，你果真是仙人……”
歌聲漸止。
鶯夜聽到他的話，嫣然一笑，回轉身便輕輕地飛到了樹頭，嗓音清亮，“秋華，我可不是仙人。”
對上少年懷疑的眼神，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是一隻山精妖怪，你怕不怕？”
似是被魘住了，秋華搖了搖頭，順著他的話，輕聲地問道：“那你，是什麼妖怪？”
“夜鶯，”鶯夜眼睛彎成一條弧線，“我是一隻夜鶯。”
夜鶯是什麼？他茫然。待忽然看到那個出塵如仙的男子轉身便化作了一隻小巧可愛的赤褐色鳥兒，跪在父母墳前的少年，不自覺地抬起手臂。
鳥兒瞬間飛到了他的手上，正歡快地叼啾。
夜鶯，鶯夜……
那一年，秋華十歲，父母雙亡，被一隻奇怪的鳥兒救了。
鳥兒說，他是一隻修行了七百年的夜鶯。
鳥兒說，他的名字叫做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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