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9 更新時間：10-06-24 14:23
濟州南郊外，花不發穿著破衲草鞋，一瘸一拐向濟州城中趕去。
此時正是初春，寒意還濃，風夾著細小的冰花卷擊在這小叫化的頭上、臉上，但他就像整個人已經麻木了一般，依然向前行去。
自從前日裏他被那凶殘的北城丐幫吳堂主打折了腿後，他就再不能在濟州北城的任何一家門前乞討了。
今天他要去的是南城，“聽說南城的王善人母親今天過大壽，應該能討到一點吃的吧！”他想。
他已經三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除了喝過那個強要收他做徒弟的怪和尚葫蘆裏的幾口酒外。說起那酒，那可真是奇怪，喝了不但能止餓，還能止痛。他記得那天自己折了腿後，那怪和尚用手將自己的骨頭理順後，便連夾板也沒打，隻是把葫蘆給自己喝了一口酒，自己這腿便慢慢好起來了。
他也懷疑怪和尚是個神仙，可是，天上有這麼髒這麼醜的神仙嗎？聽說書人講過，天上的神仙都長得特別特別漂亮，就連皇宮裏的娘娘也比不上。皇宮裏的娘娘究竟有多漂亮？他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去過皇宮，便連皇宮所在的京師都不曾去過，他也不可能走到京師裏去。畢竟，他隻是個小叫化子，比起這些來，他更關心的是吃的和穿的。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神仙，也不奢望自己能遇上神仙。假如這世上有神仙的話，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窮人挨餓受凍？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黑心腸的富人和惡人？
他隻知道那怪和尚葫蘆裏的酒喝一口便會少了一口，那和尚已經為自己治好了腿，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他沒有理由讓自己再去喝怪和尚葫蘆裏的酒。因此，今天一早，他估計自己的腿不礙事了，便仍出來要飯。
他毫不理會迎麵而來的寒風，隻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自己的雙腿上，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此時已是正午，王善人府門前的一個角門前，兩個乞丐各拿著棍子和一個破碗，正在等待著施舍。他們之中的一個圓臉虯須、一頭散發，發上雖然沾了些灰土草根，卻也不顯得特別難看。他穿著一件藍色布衫，看來布料也還不錯，隻可惜許多地方被歪歪扭扭地補上了不對色的布，看上去有些別扭。另一個長得鼠眉獐目，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色長衫，卻沒有縫補，此時他正用討好的語氣對穿藍衣的乞丐說道：“袁頭，昨天小子們什麼都沒要到？讓您隻喝了兩碗苕湯，這時準餓了吧！”
那被稱作袁頭的乞丐笑笑道：“誰叫咱是做花子的呢？花子可不能怕挨餓受凍啊！”
白彬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說道：“今天王善人為母親祝壽，我們過去吧！興許能要到幾個銅錢、兩塊肉，順便咱們也監視一下手下那幾個人。”
那袁頭伸了伸脖子，笑著罵道：“你這家夥！知道老子一個多月沒吃肉了，故意用肉來饞老子。唉！一說到肉，他媽的，這心裏就跟火燒似的。
這袁頭名叫袁虎，是濟州城南的丐幫分堂堂主，平日裏與手下最是親近。這白彬便是他手下新收的一名手下，由於剛進幫中，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倒是絲毫未曾感到做叫化子的苦楚。兩人當下出了巷子，相扶著望王善人府上而去。
王善人的府第便建在濟州城西麵大街上，是一棟青磚大瓦的屋宇，府門口一左一右立著青石雕成的兩個獅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著每一個過往的人。今天是王善人母親的七十大壽，前來祝壽的人絡繹不絕，隻見不時有達官顯貴騎馬坐轎而來。二人見了，遠遠繞過了正門，向著府側的小門走去。
白彬望著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說道：“媽的，有一天老子也能這樣大模大樣地進人的宅子就好了。”
袁虎用手指在白彬頭上敲了一下，笑著罵道：“你這小子，也不找個尿桶裏照照，像你這窮酸樣，能有那一天嗎？”
白彬歎氣道：“我這不是感慨嗎？咱叫花子還想什麼時候能進人的正門啊！”
兩人走到了側門口，那門緊閉著，白彬欲伸手敲門時，卻被袁頭搖頭止住了。
袁虎道：“咱這要飯的，最要忍耐。這開門的雖說是府裏下人，你把門一敲，他來開了，一見是要飯的便覺晦氣，便有好處也不給你了。”
白彬歎道：“怪不得我去年到張大戶家一分錢沒討到，反被他家人喚狗咬，當時我手裏沒拿棍子，被那幾條惡狗追得我沒處藏身。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有餘悸哩！原來卻是這樣一個道理。”
袁虎哈哈笑道：“正是這樣，咱這叫花子做得久了，這中間也是大有學問啊！”便拉著白彬走到一旁，又道：“王善人家像這樣的角門有四五處，我先帶你去走走，咱來得早，先在這邊要了再到那邊要。這樣，今明兩天都不挨餓了。”
白彬眉頭一皺，笑道：“既是這樣，何不叫手下人多去討些，待交了上來，一是上頭要的常例夠了，二是咱也可以維持幾天不至於挨餓了。”
袁虎笑道：“這樣是不行的。讓人知道了，下回再要時便有些麻煩了。”
白彬不解道：“怎生便有麻煩？”
袁虎道：“你想，那施舍的人若是知道你存了心多多的要，他會給麼，保證喚狗咬你。”
白彬聽了，卻望著袁虎手中棍子，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咱叫化子手中的棍子便叫打狗棒，真個是用來打狗的。”
袁虎一拄手中打狗棒，豪聲笑道：“這棍在手裏了，便不隻打惡狗，連惡人也須打了。才是英雄本色，不然我們成立丐幫何用？”
白彬道：“若是惡人，必然有錢有勢，怎生防得了？”
袁虎笑道：“咱這要飯的，既組成了幫，便也有些不尋常之處。若遇了不通理的惡人，自是大夥兒一齊與他理論。這天下叫花子不知多少，若是有惡人得罪了丐幫，咱一人一口唾沫也可把他淹死。”
白彬點頭道：“雖是這樣，不知與要飯有何幹係？”
袁虎笑道：“要飯有要飯的規矩、手段，不是一般人所能明白的。咱們丐幫行走天下，靠的便是信義二字，因此在江湖上才有些薄名，若是每個叫化子都藉著要飯來積蓄財物，天下還有誰願意幹活？”
白彬歎道：“像我等靠要飯積財，不知要積到哪年哪月才夠過正常人的生活，怎麼會發財？”
袁虎笑道：“你一人要飯當然難以發財，若是要的人多了，這日積月累起來可就了不得了。你想想，平日咱丐幫總舵處理事務花的銀子，怕也不比州縣衙門花的少了！”
白彬頷首道：“這倒也是，咱們就多收他娘的幾百個手下，每月也多幾個銅錢。說不定過個十幾二十年，咱也成了個小康之家了。”
袁虎笑道：“像我等到了那時，自是不肯做叫花了！不過說心裏話，我倒願自己幫中的兄弟越來越少，讓他們都過上平常人的生活，這天下才真正太平了。不過幫中有一等人，家中錢是不少，放著正經事不做，偏愛做叫化子，隻盼從幫裏兄弟手中取錢。白日裏穿得破破爛爛，假意到街上行乞，到了晚上，便換上幹淨衣衫，花街酒巷裏大手大腳花錢。”
白彬聽他一說，頓時明白他講的是誰，便笑著說：“聽說最近江湖上的朋友還為他們取了個名字，說是咱丐幫的淨衣派哩！”
袁虎搖頭道：“咱這做花子的，本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出外要飯，是靠人的憐憫來填肚子，哪裏是正經營生？不想幫中竟出了這等人，竟把叫化子當成賺錢的職業了。聽說前幾天他們為了一點常例錢，把一個孩子的腿都打折了。”
白彬歎息道：”那孩子叫花不發，不是丐幫弟子，那吳堂主不許他在北城行乞，誰知這小子倔得很，偏要出來，被吳堂主手下那班人知道了，一塊兒拖了去，打了個半死。”
袁虎也跟著歎道：”聽說這孩子是個孤兒，吳堂主也真是做孽。”
白彬笑道：”若是像袁頭這般好心，那小子可就走大運了。“忽然一轉臉，說道：“你看那對麵的小孩不正是花不發嗎？這小子怎麼到這來了，難道還沒被那些人打怕？”
又向袁虎耳邊小聲說道：“咱要不要把他趕走？”
袁虎擺了擺手，說：“不用了！我看這小子可憐得很，年紀又小，你就當他是我手下弟子，叫他按月交份常例罷了。”
白彬點點頭，向著花不發走了過去，拍拍他的頭，說道：“小子，袁頭可憐你，以後你就在咱這兒要飯吧！袁頭說了，讓你做他的弟子。”
花不發抬頭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手中拿著棍棒，知道是丐幫弟子，當下冷聲說道：“讓你們罵也罵過、關也關過、打也打過了，哪一回要到的飯能吃到肚子裏？今天我不要飯，隻在這兒休息一下也不行麼？”
白彬聽了，笑道：“你這娃子別不識好歹！咱袁頭心好，想照顧你，你以後就跟在我們身邊，保證沒人欺負你。”
花不發冷笑道：”就怕我以後沒常例錢給你們，要被你們活活打死了。”
袁虎在旁聽了，不由皺起眉頭，走上前道：“花不發，你現在還小，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當成惡人。這人間其實有壞人也有好人的。”
花不發抬頭看了看袁頭，瞪著眼道：“這麼說你們是好人了！那以後可以免去我的常例嗎？”
袁虎笑了笑道：”常例自不能免，不過我可以讓你少交一些。”
花不發嘿了一聲，冷著臉道：”什麼叫多交少交？還不是你們一句話！這時候好了，就說讓少交一點，那時發起狠來，便又一分也不得少了。”
白彬聽得話裏不敬，不由大怒，喝道：“小子，那是規矩，知道嗎？袁頭讓你要飯，那便是抬舉你，不讓你要飯，你他媽便活該餓死。”
花不發道：“不要飯也未必餓死，隻是我再在這裏呆上片刻，恐怕又要給你們活活打死了。我今天便不要飯了，免受你們的打。”說著便一腐一拐地往一邊去了。袁虎與白彬看著花不發的背影，不禁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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