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38 更新時間：10-07-09 21:41
雨一直下著，沒有盡頭的簾幕灰沉陰暗，偶爾一個悶雷經過，倉促間撕裂破布般的陳舊天空，顯出一點點魄力。文津蹲在一處低矮的屋簷下，摩挲著手臂上紅得滲出血點的擦痕，無聲地抹掉臉頰邊溫熱的液體。他告訴自己，沒什麼的，一切都會過去。他把那濕了的手指擱在嘴裏嚐了嚐，鹹鹹的，有點味道。回想起剛才的狀況，他雖然不明白那究竟代表什麼，但絕非善意。
“小雜種，想跟我們玩兒，你也配！”其中一個牽頭的小孩兒一腳踢向他，以小朋友來說力道雖然不大，但足以將羸弱的小文津踹翻地上。文津吃疼，揉著肚子站起來，深深呼吸一口，拍拍身上的青泥。他不喜歡洗幹淨的衣服被弄髒，皺了眉頭看著麵前跟自己個頭差不多的小男生。邵孟廣踢了文津後非但不道歉，還趾高氣揚地雙手叉腰站在中央，一副懲惡揚善的嘴臉，正義地乜斜著眼看他。
“為什麼不跟我玩兒？”文津想知道原因，他是個講理的孩子。
“你來路不明！”笑話，這個村子裏的小孩子，有哪個可以明白地說出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旁邊一群小朋友呼應：就是就是。
文津很迷惑，他確實說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對於生出自己的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記憶。可文津轉念一想，難道他們就知道自己的來路？於是他問：“那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來路？”
這句話聽在邵孟廣耳裏就是一種變向的挑釁，他一臉凶煞地逼視著文津，在大家麵前，他怎麼能輸掉氣勢，於是結巴地吼回去：“我……我，我是……反正我是……”他突然想到老師說大家都是炎黃子孫，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們都是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的炎黃子孫！不像你！來路不明的小雜種！妖怪！”
這連珠炮似的回答，讓小津啞了。跟小朋友們外貌上的迥然不同本就讓他十分在意，現在經麵前小朋友一提醒，竟讓他覺得胸口的某個地方悶悶地疼。
見他再沒有說話，小男孩樂了。剛才身體的交鋒讓他贏得絕對，現在言語上的交鋒又讓他心情大好。他高傲地哼了一聲，撇過頭去對著身後的一幹眾人道：“看看他的頭發，黃得跟屎一樣，眼睛藍得像貓，還長了一身大白豬皮！（文津的皮膚白裏透紅，邵孟廣故意這麼說）”
小朋友們聽了，無不點頭讚同，有些眼裏還顯出大大的鄙夷。小男孩兒得意地笑了，勝利的旌旗飄揚在他頭頂上空。
小津剛來SOS村的時候，村裏的‘媽媽’是這麼介紹他的：今天我們的小集體裏來了位新親人，他的名字叫文津。‘媽媽’這麼說的時候，一個屋裏的十幾個孩子都向文津投來好奇的目光。馬上就有人發問了：“他的頭發為什麼跟我們的不一樣？”
“他為什麼那麼白？”
“他的眼睛好可怕，是藍色的！”
“他是用什麼做的？”
“媽媽，他是人嗎？”
……
‘媽媽’忍俊一一回答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又囑咐稍大一點的孩子們好好照顧弟弟，就出去辦理文津的相關手續了。
文津雖然隻有五歲，但他聽出了小朋友們語氣中隱約的害怕和排斥。他想，也許讓小朋友們接觸他，了解他，知道他是無害的，小朋友們就不會排斥他了。於是他慢慢伸出手，微笑地麵對各種各樣的眼光，朗朗道：“我們大家來握個手吧？”。在他小小的心靈裏，是這樣想的：隻要握了手，就代表對方的接納和認可，他就可以進入他們的世界，成為其中的一員。
“啊！你不要動！不要靠近我們！”
沒想到文津等來的是這樣的結果，他又一次受了傷，本來自信的眼光開始猶豫，躲閃開剛才那一記狠狠的打擊。
也許剛才喊話的小朋友是個中頭領，文津發現他發話以後，所有的小朋友都不敢靠近他，其中包括一個見到他就紅了臉頰的小女生。那女孩聽了文津的友好邀請，本來是想走近與他握手，沒想到自己腳下剛動，就被‘哥哥’喝止，她縮回了那一小步，退到更裏麵的位置。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孤兒村也有孤兒村的規矩。雖然說年紀小，這裏的兒童的心智可不小了。經曆過創傷的他們，提早接觸到了一些經驗，而這些不愉快的經驗，在他們小小的心尖上打下了陰暗的烙印，脾氣自然執拗，心理自然不健康。得不到陽光和愛，得不到雨露滋潤，隻有涉獵過來的可以頂風成長，被壓垮的就隻有凋謝的份兒。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父母遺棄，來到收容所，還不明白什麼叫怨天尤人，隻知道沒人要自己，沒人再撫養自己。
“還不快滾！等我再踹你啊！”小男生說罷就又要上腳，天上突然砸下一個響雷，嚇怕了這幾個小孩子，一個個緊張地望天一眼，四散逃去。
雨就這樣迅速地潑灑下來，揚起一團團雨霧。小津環顧四周，看見一處低矮的屋簷，兩隻小野貓早就棲身那裏，一遍遍地舔著自己身上被雨淋濕了的絨毛。小津笑了，朝著屋簷跑去。低頭躲進簷下那片幹燥的空地，他本來是想跟小貓咪們和平共處的，沒想到把它們嚇得鑽進附近的牆縫裏，消失不見了。小津張望了一陣，見它們沒有出來，也就作罷。
蹲在簷下，淋濕了的衣服開始吸收皮膚上的熱量，再被冷風一吹，文津打了個激靈，立刻覺得想要小便。這麼大的雨，跑到公共廁所去一定會被淋透，文津想就地解決，於是他背過身去，脫掉外麵的一層罩褲，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對著一盆綠綠的葉片像三叉戟一樣的植物尿了出來。
“文津！你怎麼能尿在這裏！”‘媽媽’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小文津的背後，看清他在幹什麼之後氣憤地大吼出來，“小津！媽媽平時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廁所就在對麵，為什麼不去？！”
文津眨巴眼睛，什麼話也不說。‘媽媽’以為他知道錯了，聲音放軟了些，“小津，媽媽再說一次，以後有了上廁所的感覺，一定要到公共廁所去，知道嗎？”
文津想了想：“媽媽，我不是不想去，這麼大的雨，跑過去褲管上會有泥，媽媽洗衣服會很辛苦。”
“這麼幾步路，哪裏就會淋著雨？文津，你不要找借口！”‘媽媽’剛把話說完，突然意識到文津原來是心疼自己，怕自己洗衣服的時候受累，心中一暖，“好了，回去吧，跟媽媽打一把傘，媽媽不會讓你被雨淋濕的。”‘媽媽’不會知道，就是這一句‘不會讓你被雨淋濕’幾乎讓小文津感動得哭出來，他終於體會到有媽媽的滋味，他再也不想放開那雙輕輕牽住他的溫暖纖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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