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0 更新時間:12-08-03 00:29
秋色天寒,風沙瑟瑟。
水衣斷,卻在月照之下倏然複蘇,卻又纏上身前人臂,繞上她的腰身,愈發猖獗。照理來說,水衣隻有入夜饑餓,才會這般張狂。
待他掃劍入池一丈,攬起一潭水氣,池底水湧鴻舞,翻覆飛卷如千浪,池空抽盡,才看清,那些水衣糾纏著的卻是她手裏緊緊不放的書卷翰墨……
幼小的水衣緩緩纏上她的金色眼紗,眼前瞬然一片灰暗,然,誰出劍乍落,無聲響動,風吟耳畔,眼上織錦碎亂,幼衣頃刻斷落,一簇碎發入池,劍起無瀾,連同幼衣拋卻在岸。
月色清輝,霎時傾灑刺眼,微睜絲眸,異色雙瞳迷離爍爍,仰著眼兒,明晰異常的俊逸容顏落入眼底,對上他的褐瞳長睫,青絲墨染。
洪荒肅默,九蒼驀然。
他咫尺雙臂環著她,入夢迷離一刹,卻是劍過耳後,身周水衣湧流已被一道道劈開,隻剩了身上纏著的綠藤,那飛綠瀲灩綻空,卻好似斬不盡,殺不絕。
隻消一刻卻是刹那無望刺心,當那清冷劍鋒擦過她的心口,水衣依舊在,卻是恍然清醒,驚懼惶惶,瘋也似的在他的懷中掙脫起來!
“不要動!”橫眉微斂,沉喝聲罷,空氣裏隻剩他的沉息和水流汩汩聲寂,水花飛上他的似血眉心,瀲灩如晴光,他的單臂稍然一收便是敷緊了她的腰,哪怕就是一絲她也已動彈不得!
她心玄殊,已然跌落無淵,別後多年,世事易變。曾時執筆書卷的弱骨少年,忽的站在身前,利刃輕揮,橫攬手下蒼生,劍鋒過處無物可存。
分不清站在岸上袖手旁觀她掙紮許久的眼前人,到底是敵還是成了魔,是殺了一潭綠浮,還是想要一劍一劍傷她為樂?腳上衣草如蟲咬,任她再是掙紮已無知覺,她動不得。可她若不動,水衣纏身,他要殺盡它們,她就得乖乖等死…
無論為何,隻是很明了一點:這半年時間,要能見他一麵,哪怕是說得上一句話,也是不易之事。如今已然咫尺在候,卻想不到,他要提劍脅她危命……
“放開我……!”劍鋒越近,不由得驚喘聲呼,一掙紮如踏荊,腳上劇烈痛顫,心裏千苦,稚聲清響,回蕩在院落,恍懼在望。水花迷離她的清眸,之於他,已看不清,識不得。
聲喘喊罷,水起破月夜,水飛濺灑繞上他的發,他的神眸淡若無瀾,五指輕張手上的力道凝一點,直覺腰身入冰骨僵冷,她便再也無法掙脫,她漲紅的臉龐煞白,紫瞳通紅,褐瞳盛滿氤氳,抿著菱嘴瞪著圓眸怔怔的望著他。
他的手力才鬆卻,不想她驀得頷首,埋進他頸懷,利齒不瞬便咬扯開了他朱色雀繞的衣襟,露出了白皙異常的頸骨,張開小嘴便是一口,狠狠得咬了上去。
這是他未有料及防備的。
頭頂傳來悶聲一頓,頓時隻覺腰身一鬆,她微微抬眼勾唇,眯起眼兒,看著他斂眉吃痛的模樣,本該慶幸,看卻鮮紅從他肩胛處溢紅染池流落,心有一顫,凝眉不語,顫顫向後退倒,腰上的手,卻依舊在攬。
然,未有晃過神,身前之人一瞬扶劍,倏然揮掃置劍定立於池底,劍氣四張,池底騰起寒氣,直達心口。空出來的五指一張,自水上而來,瞬然攬近了她,隻手扣捏住了她瘦削的下巴,狠得抬起她的小臉,唇邊半染著淡淡朱血,眸色微驚。
身前淡漠冷眸落下,凜冽她心。
唇邊血溢鮮紅如朱,腥鹹流入齒間,這也才知,她一口咬得著實之重。
她也未有使上氣力,指望他能退一步,陌路,流年物換人忘,是自然之事;他要殺了她,或有他之因,而她卻從未想過要傷他。
惺惺共度的光陰,他予她舊時一命的恩情;落在燕府,燕母予她的料顧,於她而言,重於百裏關山。
威狠利絕,劍鋒無影,此刻,他全然鬆了手,她的身子已然沒有依附,再沒有退路,目凝驚慌,眼前人依舊執劍在敵綠浮,她漸漸已被水衣往下拖而沉去。
然而,沒入沉池那一瞬,身前岸上之人,止劍而息,卻忽的縱身仗劍憑風躍入深池,刹那巨大水浪,嘩然翻過她的鼻喉,悶聲嗆得淚噎。
身子在水裏浸了須臾,卻驀地被身後高大之人圈住,柔骨無所附著卻複又攀上他的肩頭,狠得騰空,自水中被提了上來。
她回望四顧,命懸一池,已然被這一須臾所驚,不由得半張嘴,臉兒一時青白,一時浮紅透緋,清澈紫眸褐瞳已經暈上水霧晶瑩,說不得半句話。
紫色衣襟濕透,深如絳紅,月下銀光,襯得男人的深息,若邪傾骨。
十年虛恍,一壺夢裏斟半書香,柔骨臥榻歎離亂,浮雲月落描幾畫,獨醉疆邊四海踏。
她忘了——山河國破那時少年,早已成就了崢嶸,策馬踏雪無痕處,那胸懷已然沒有記憶裏的溫懷,冷若暮時殘陽落至的遼疆,無所歸處的遼疆。
她睜開迷離,唇白殘流著他的血,水花洗去她眼瞼上的汙濁,眉目襯水光瀲灩,凝脂如素,蘭若無聲,瘦削透骨的小臉上驚紅不退,一動也不敢再動。
“怎麼了?怕死?”身後風雲瀟瀟,無緒一言,是誰將漫不經心道罷,將陌然說盡,水波粼粼無息,隨之淡笑無心。水衣遇劍氣而退藏於池底,若是再有幾劍,那水衣自然不可能再留殘餘,然,他卻未有那麼做。
兩衣相纏更迭無間,纖指卻忽得被身後之人全然掌扣在炙熱手心裏,似是被這一觸而覺心喉木然,心憂那書卷更甚,卻將書卷捏在指尖裏攥得更緊了,小臉躥紅,斂眉忍痛。
“放手。”他淡命道,看著水注已經升溫,知水衣已然按耐不住,就要釋毒,他迅然張指,扣開她指,然而,她的五指一一複又收緊,望著池中漣漪,抵死不應。
怒氣隱於氣息眉間,隻是聽著他依舊驚心兩字再道:“放手。”
她未有回首看,冷息燙心,玄月已別過,他是燕慕寒。燕旗‘戰梟’縱馬,沒有一方兵軍能前抵得過的燕慕寒。
心驚顫動,懸至喉間,頷首執著書卷卻是隻字不言,凝眉滿臉通紅,卻仍然不改初衷。
忽得想起這整整半年的光陰了,興許是意識到等了太久,太難得,偏到了這一步不得再退的時候。
隻是一直來她不知每走一步,荊棘曲折卻就如水衣繞上命死關口。無論如何,她已經再不能放手。雖不能憑這一紙書助她仕途越業,隻是能有利於試的,絕不能錯失。
都說往來年殿試也沒有那麼容易,晨時先生是隻是列了幾項小心為上,因她沒有時間聽解,便匆匆再三懇求叫先生寫下,手裏的書卷,就是先生的墨跡,讓她帶回府慢慢看。先生是為數不多曆屆都親曆殿試之人,這一生卻隻是為了經曆殿試,編著大雲考舉之書,助大雲寒窗芸芸,踏上仕途之人。他今日點解完,就已經回了遠在郊省的安縣,教孰裏的下一批要上市舉的學生,年年如此。
她興意姍姍,懷揣著回來,小心翼翼又用錦絲護著,卻差點被大丫頭誤會以為是錦絲,惹出了這回的風波。
“既然不放,就廢了你的手,如何?”然未料,他淡道,眉間如火,可聲色不動,如若飲茶輕薄。
池水僵骨,她已然無法思慮,不知手裏的書卷是到底是從何犯了他,要跟它過意不去!他該是看得清,根本不是大丫頭以為的真絲禦品。
不料,話才落罷,劍風已起,身後之人迅然將她轉過身來,她不由得的閉上雙眼,無望無心,如雲流水,心懼未有防備,加於水下皓腕上的力道稍然加重,指尖輕易被張開。她驀地驚睜開眼眸,心空撕裂,看著瞬然劍攬水起,劍鋒破空,已然濕透的書墨飛卷而起,瞬然化作紙片,一時間飛天散落,散在岸上,風一吹便飄遠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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