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89 更新時間：23-08-17 20:40
少年名叫大牛，是尹家村的孤兒，從小父母雙亡，不僅克死了父母還克死了跟他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兄弟姐妹。
都說賤名好養活，但大牛從小命就苦。他的母親因肺癆而死，不久後父親上山砍柴摔崖而亡，村民們在崖底搜羅幾天才找到一具已經發爛發臭，被鳥獸啃食得不成模樣的屍體。
起初人們都還當做是偶然，哪有孩子生來就是天煞孤星，但之後大牛的弟弟二牛走在田埂上時摔了一跤，跌進池塘裏溺死了。
這下村民都把大牛當做災星，避之如毒蛇猛獸，生怕惹一身晦氣給家裏人帶來禍端。
大牛年齡不過七八歲，雖不太懂事，但走在路上總見別人刻意避開自己，投以嫌棄驚慌的眼神，心裏難免有些失落，久而久之他也就明白了。
他命不好，生來便是如此。
正經人家不敢搭理他，大牛餓了就去山上摘果子，夜裏回到那處再無人氣的茅屋，依舊該吃吃該喝喝。為求謀生，他不得不學著乞丐討飯吃，有回餓得受不了了，他在街邊撿到個滾落的滿是灰的包子，急著往嘴裏塞，卻因此被同行的乞丐打折了一條腿。
大牛成瘸子了，一條腿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不算長的路程，平日裏他黃昏時刻就能到，此刻已是傍晚，他仍拖著一條腿，低垂著腦袋瞎逛。
夜裏會有宵禁，一更後若是還在外閑逛便會見鬼，鬼會索人生魂。
他怕鬼，但他此刻的模樣更像孤魂野鬼，大牛僥幸認為自己裝作鬼，鬼就發現不了自己是人。
“小孩，小孩……”他聽到有人在用氣聲喚他。
大牛整個身子都縮緊了，全身發涼，雞皮疙瘩起來了，他的腳底跟纏上千斤墜一般再不能往前走去。
“你轉頭往後看。”聲音有些嘶啞，是個老者的聲音。
“……”他依舊不敢動。
“放心好了，我不是鬼，嚇不到人。”腳步聲傳來，聲音愈來愈近，最後落定在他身後不過一尺。
他回頭一看，隻是一個須發皆白，身穿道袍的老人。
與之想象中的修道之人不同，老道看上去並不仙風道骨，朝他擠眉弄眼之間顯得有些賊眉鼠眼。
“孩子，你餓了麼？我這有幾個饅頭。”老道士從懷裏掏出吃的遞給他。
大牛好幾日沒吃飽飯了，此刻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看見吃的就如餓狼一般搶來往嘴裏塞，嚼都沒功夫嚼就咽了下去，險些咽死。
老道士幫他順了順背，少年這才覺得通暢，吃飽後滿臉謹慎地看著他，不由得退後幾步。
“孩子，你命苦啊，是為天煞孤星。老夫我掐指一算，想必接近你的人大概都死光了。”
少年聽他這麼一說，更顯得警惕了，甚至覺得此人不懷好意，轉身就想逃。
一隻手正好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整個身體按了下去，那隻手看上去枯瘦如柴，實則卻毫不費力地將他整個人釘在原地不能動彈。
“我幫你改命如何？”老道士說著，“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先幫你把腿治好。”
少年半信半疑地轉頭看他，月光照得他眼底發亮，但更多的是怯生生的恐懼。
“我……”少年張口想說些什麼，肚子卻傳來一陣劇痛，他下意識弓起身子捂住肚子，卻絲毫緩解不了疼痛。
他疼得在地上打滾，渾身冒出冷汗，翻來覆去中疼痛又從肚子轉移到胸膛，最後心口處像被人捅了一刀般難受，刺痛感傳遍全身。
疼了不久他已無力再做掙紮，隻是吊著一口氣躺屍般蜷縮成一團在地上一動不動。老道並無任何反應，他不是悲天憫人的神仙，他的神情有著知曉一切的冷漠。
少年腦袋發暈，天旋地轉之間他聽到潺潺流水的聲音，還有人唱著小曲，似是在黃泉中索命一般的空靈詭異，魂魄都要被其勾走，從此身魂分離，歸入地府。
尹家村少了一個乞兒，那天夜裏後人們再也沒見過他，屍首也未找到，有人說他是被人牙子抓走了。
“人牙子……”小孩子最怕的就是人牙子了，這下被拐出了村，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跑都不知跑到何方去。
破廟裏，尹秋水思來想去，趁著老道士休息之際，捧著一個腦袋般大小的石頭，舉過頭頂，就要朝老道士砸去。
“幹啥呢？”老道士睜開一隻眼，抱臂靠在木桌旁，“你個白眼狼，我拿你當徒弟你卻想弑師，這段時日我也沒虧待你吧，不僅幫你治好了腿，還給你吃給你喝，你就是這麼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尹秋水無話可說了，心虛地把石頭放下，找了個地方默不作聲地坐著。
“我隻是個窮道士，你把我砸死了不僅繼承不了我的財產，還背上了一條人命。”老道士繼續說著，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來與之平視，“明日一早跟我去南風嶺。”
“我不去！那是座墳山，你想我出事幹脆把我埋了算了！”尹秋水連連搖頭。
“你跟我去捉鬼，以後也當道士，那樣鬼也畏你三分。”老道士雖然隻是勸說，語氣卻不容拒絕。
尹秋水心知自己已無退路，橫豎都是死，無非就是跟著這位老道士混口飯吃，也總比在尹家村乞討為生活活餓死要好。
小孩依舊滿臉謹慎，表露出不安的神情，但他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我跟你去，但我不想死。”
“你跟著我，又怎會出事呢？”老道士拍了拍小孩的肩以示安慰，小孩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他從小就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自然不敢輕易信人，至於順從老道士的安排也不過是為了活著。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無意中的選擇會將命運輕易交在別人手中，至此步步為艱，如落棋為子，步步為營。
尹秋水更沒想到，他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乞兒，也有一天竟會撞鬼。
如今，他不僅命途被改，甚至被鬼纏身，福禍相依。
從南風嶺撞鬼的那一刻，尹秋水就覺得自己身邊不太對勁。比如他感覺身上總是涼颼颼的，天上豔陽高照，他卻身體拔涼，骨子裏冒著寒氣。
他解釋不太清楚，便問師父自己是不是撞邪了，邪氣入了體。
福來運問他：“你看清楚他的樣子了？”
“誰？是那個白頭發的鬼嗎？我本是閉著眼睛的，他好像用術法控製我了。”
“他是南風嶺的山神大人，說是山神隻不過是附近村民對他的敬稱罷了，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都被封印在此。”
尹秋水想到村民們誠心祭拜的山神也是一隻鬼，不由覺得稀奇，“那這位山神大人害過人麼？這些鬼都聽他的，他的修為是不是很高？”
福來運聽小孩兒一個勁地發問，不知該回哪個問題，便撂下一句：“徒兒若是對他這麼感興趣，不如找他問個清楚，或許這位山神大人很好相處。”
尹秋水連忙閉嘴，都說好奇心害死人，他就算對其再感興趣也不至於去招惹一隻鬼，都說投不了胎的怨鬼本惡，要是他惹那位山神大人不高興了，說不定惡鬼發怒還真會吃小孩。
“今夜寅時，你就待在這位大伯的屋裏別出來，無論有什麼人叫你，你都別去開門。”福來運特地跟一個中年男人交代好了，那男子連連應聲，對師徒二人極其尊敬。
“你呢？不留在這嗎？”
“自然是去捉鬼。”
老道士說罷，就從懷裏掏出一遝符紙，符紙幾乎把屋裏的門窗貼了個遍，潦草的符文龍飛鳳舞。
倒是像模像樣的。
尹秋水先前還覺得他隻是個江湖騙子頂多半吊子道士，如今見他畫符貌似專業熟練，對其不禁多了些佩服。
夜裏更深露重，外頭風大。大伯早早地就把門栓得緊緊的，窗戶關上不敢留一絲縫隙。
南風嶺鬧鬼的消息搞得村民們人心惶惶，眾人都怕家裏出事，暮色將至門窗就已緊閉，天黑更是沒人敢出去亂走。
尹秋水待在山腳下大伯的家中，師父早已上山，他跟大伯寒暄幾句就躲房間裏，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包裹住，差點透不過氣來。
門外風聲怒嚎，咆哮著擊打著門窗，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紙，依稀看到外頭張牙舞爪的枝葉搖晃。燭光影影綽綽，一道顫抖的黑影映在牆麵上，屋內昏暗詭異。
小孩包裹在被褥中，顫顫巍巍的。屋子裏裏外外都貼滿了符，他雖怕鬼，但也不是特別怕鬼，隻是他的骨子裏透露出一股寒意，陰冷浸涼，感覺屋裏比冰窖中還要冷，身上怎麼捂都捂不熱。
外頭風又大了幾分，門縫上的一張符紙鬆動了不少，一陣陣陰風刮過，卷起符紙從門縫底下飄進屋來。
狂風擊起門抖動，哐哐當當一個勁地敲打，連帶著整個屋子都在顫動，像是有人使出渾身解數拍打大門。
窗外閃過一個迷迷糊糊的黑影，外頭許久才平靜下來，張貼的符紙被陰風摧殘得已破損不堪，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地上。
尹秋水悄悄地看了眼窗外，發覺沒什麼動靜了，這才起身活動了會兒，方才窩被子裏頭差點把自己憋岔氣。
他大口呼吸著，四下張望，發現門縫下麵還塞著一張符紙，他悄悄過去撿起來，還想著把它貼上去。
狂風驟起，大門猛地向屋內推開，又是“哐”的一聲，入眼的是漆黑的夜幕，皎月高懸，落葉紛紛。
一個白發小鬼站至他的跟前，肌膚白如霜雪，黑瞳如墨。闌珊的月光籠罩在他瘦小的身軀上，使之像是月下的一堆枯骨。
小鬼的白發在風中淩亂不堪，幾片枯葉落在他的肩頭，更添得他氣質陰森詭異。
尹秋水偏偏又跟這鬼對上眼了，頓時渾身發毛，雞皮疙瘩起遍全身，侵入骨子裏的陰冷更甚。
“噓！”小鬼將指尖放在嘴邊，又對他扯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我看你好生眼熟，我能進來坐坐麼？”
當然不行！
人鬼殊途！
尹秋水下意識將手中的符貼在小鬼的額上，轉身準備把門給抵上，忽覺手上一軟，緊接著兩隻手不受控製地束縛在一起，動彈不得，就連一雙腿也如同千斤墜般寸步難行。
他回頭就見這個白發小鬼彎腰歪頭看他，一張臉懟在他眼前。
“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小鬼又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一副天真純良的模樣，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尹秋水哪還說得出話來，隻見這隻小鬼極其有禮貌地跟他打了聲招呼才動了桌上的東西。
“你……你想幹嘛？屋裏沒什麼好東西，我幾天沒盥漱了，你別吃我！”尹秋水也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他聽村裏的老人說鬼就喜歡吃人，特別是像他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孩。
奈何小鬼聽到“吃”這個字就異常興奮，轉而湊到他麵前來，然後俯身……
尹秋水瑟瑟發抖，眼睜睜看著這隻小鬼在自己頸間猛吸一口氣，就怕他忽然張口血盆大口將自己吞吃下腹，到時連個全屍都保不了。
“好像也沒什麼味道。”小鬼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著，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然後掏出懷裏的燒餅晃了晃。
“我在另一間屋子裏撿到的，你吃嗎？”
尹秋水瘋狂搖頭。
“你不喜歡吃嗎？明明很好吃的。”小鬼邊說著還象征性地嚐了嚐，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後還抹了抹嘴唇，滿臉真誠地看著小孩。
尹秋水懷疑這鬼腦子有問題，看上去比他還大智力卻像個五六歲的孩童，莫非是個傻子？
“鬼……鬼……”尹秋水試探性地喚了他幾聲，但不知此鬼姓名，直呼其鬼又顯得極為不禮貌。
小鬼有點疑惑，指著自己，傻乎乎道：“你在叫我嗎？”
尹秋水瘋狂點頭。
“嘿嘿嘿……”這傻鬼一邊傻笑，一邊向他靠近，而後一把抱住了小孩。
一股陰冷之氣充斥著小孩的身體，他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卻不能動彈，隻能任由小鬼為非作歹。
忽然脖子上傳來一陣刺痛，他才猛得驚醒，連大氣都不敢出，僵直動也動不了。
這小鬼竟然在咬他脖子！
這是要把他咬死嗎？他這是要英年早逝，命不久矣了嗎？
小孩欲哭無淚，渾身都成了篩子，兩眼緊閉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鈴音起，那小鬼的牙齒終於從小孩的脖子上抽離，乍一看小孩的脖子上已經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看得出一絲血跡。
屋內環繞著清冽空靈的聲音，尹秋水聽其音後手腳鬆動了不少，隨即竄到角落裏蹲下，離這隻小鬼足足有幾尺距離。
“鬼……鬼兄要是有急事的話就趕緊走吧，再見，慢走不送！”小孩抖成篩糠，憋了半天才顫顫巍巍說出一段完整的話。
小鬼又歪頭盯著他看，眼底像是一片幽黑空洞的深淵。看久了，竟顯得有些失落，“我走了，你還會來找我嗎？”
“好好好，你快走。”尹秋水隻想著把他趕緊打發走，倒也沒想到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害了自己大半生。
這隻鬼陰魂不散，纏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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