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6 更新時間：23-08-26 19:46
此事一過，前來鏟除惡鬼的道士將山上的結界修補好後，南風嶺再未出事，村民們也沒理由繼續討伐山上的小鬼。
相安無事一段時日，尹秋水被師父帶到範誌誠生前的屋子裏，這小破屋四處漏風，房簷漏水，地上都長滿了雜草。
“師父，我不想住鬼屋！”小孩瘋狂拒絕，一想到半夜屋子裏冒出鬼整個人都瘮得慌。
“不然你還想住哪？那些村民沒把我們趕出去算好的了，咱們暫且住一晚，明日清早便離開。”福來運黑著一張臉，將背上的包裹放在積灰的桌上，包裹裏空空如也，原本滿滿的銀兩都被村民拿了回去。
他歎了口氣，滿目滄桑，“銀子我全還給他們了，一分沒留。忙活這麼久，也沒算白費，畢竟修行之人積德行善不在乎這點小錢。”
說不心疼都是假的，福來運窮遊人間沒點錢財吃喝都成問題，靠著行善那點事掙些盤纏理應說得過去。
“可是師父，那位大伯，他……他……”尹秋水想起自己被扔上山的那晚，分明是吃了大伯的一餐飯才頭腦發昏，渾渾噩噩的就被拖走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人大多都是為自己而活，我也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福來運瞥眼看他，隨便往榻上一趟，斷裂的木板被壓的咯吱響。
小孩傻站在桌旁，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自從老道長將他從尹家村拐走的那刻起，不過短短幾日，尹秋水卻覺過了幾載光陰。
人間萬象，神鬼莫測，他一個舉目無親的凡人本是個乞丐命，不曾想跟著一個道士走南闖北，遇神見鬼，也有一天能積德行善。
他忽得撲到福來運麵前，雙眼裏仿佛流露出熠熠生輝的光，“師父，你是不是神仙？”
福來運被小孩突然的變臉嚇得一激靈，明明他前幾天還罵自己老不死的，恨不得拿石頭砸死自己，“怎麼？腦子犯抽了，沒看見我是個大活人？”
“鬼都能由人所化，那神仙也可以是活人變的吧？”小孩繼續道，心中不甚欣喜。
“你要這樣想，倒也沒錯。”福來運若有所思地道，“人非人，鬼非鬼，神亦非神，皮囊之下，可以是任何妖魔鬼怪，是人是鬼是妖都愛共用一副皮囊，除此之外更難分辨。”
小孩被他這番話給繞暈了，“你連人都分不出來，還怎麼降妖除魔積德行善？”
福來運沉默一陣，翻了個身，苦笑道：“是啊，所以我至今窮困潦倒，連盤纏錢都掙不回來。”
尹秋水看著桌上擺放著空空如也的包袱，心中也是一陣苦澀。夜裏他沒心情入睡，於是出門在庭前坐著，樹下堆著一個孤墳，墳上連塊木碑的都沒有，枯葉覆上，甚是淒涼。
“你坐這幹什麼？”一道聲音忽然響起，卻看不見人影。
小孩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起身，“你是誰？”
“你幫過我忙的，我還誤傷過你。”那道聲音又響起。
有風吹來，墳上一片枯葉落定在小孩的腳邊，他抬腳一看，那片枯葉又飄起在他的衣袖上打轉。
“你是範誌誠？”他問道
“正是。”那道聲音又說，“事情的真相你師父已於我說清楚了，雲錦她從未跟我說起過，她怕我像怨鬼們那般隻為泄恨報仇，怨氣愈積成多，最後喪失理智。”
“你們好像也沒做錯什麼，我若是你，有人殺我全家屠我滿門，我也會報仇。”
“做人報仇難，做鬼也難。”範誌誠說完這句話後半晌沒聲，小孩衣袖上的枯葉落地後再沒飄起。
雲錦心知會出事，在村民縱火前早已在自家布下結界，範誌誠出不去，自然也無法找人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有仇未報誰也放不下，隻得空留怨念。
小傻鬼幾日沒下山，日日盤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打坐，有小鬼問起，他便不搭理，像是獨自生了悶氣。
雲錦昏迷的幾天裏，小傻鬼給她輸送靈力，學著管好南風嶺的小鬼，不讓他們亂跑去害人。他把山上管得像模像樣的，倒有了一山之主的架子。
一日清晨，有個小鬼火急火燎地前來給山神報信，“大人！大人！不好了，你養的童養夫竟敢背叛你，他之前答應過你不會離開，但他今日便要跟那福來運走了。”
小傻鬼依舊不為所動，握著拳頭在石頭上打坐。
“大人？”那隻小鬼試探地喚了他一聲。
“關我什麼事！人都是壞的，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人了，他隻想著吃我的喝我的，根本就不會為我著想。”小傻鬼氣得一拳錘在石頭上，石頭瞬間四分五裂。
那小鬼一個勁地為他打抱不平，“大人說得沒錯，不過是一個小屁孩，我們總不能吃虧。要不我把他抓回來供你處置，我就不信他還能逃跑。”
小傻鬼憋了許久都不說話，他也沒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竟會慘遭背叛，主人明明答應過要陪他一輩子，沒想到說離開就離開，連招呼都不跟他打一聲。
小傻鬼心裏氣，但是又無法發泄，若還有下次，他一定把那人五花大綁綁到山上來，讓他哪裏也去不了。
清晨，尹秋水從地上爬起來，他靠在門板上，露水打濕衣衫和頭發。
有人從背後給了他一掌，把睡眼惺忪的小孩徹底打清醒了，“收拾東西，出發！”
尹秋水看了看桌上那塊破布，焉巴巴地道：“收拾什麼啊，沒什麼好收拾的……”
“那走吧，你無憂師叔還在前麵等我們。”福來運說道。
“去哪？”小孩打著哈欠，眼圈黑成熊貓眼。
“長生門，帶你去見見世麵。我本想再帶著你到處遊曆的，奈何囊中羞澀，錢都掏光了隻能回家。”福來運也是坦誠，小孩頗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想繼續靠門上睡去。
後腦勺上又挨了一掌，雖然不痛，但小孩還是捂著腦袋一臉埋怨地看著這老不死的，“你打我幹什麼？”
“再睡就誤了大事，待會兒那鬼纏上來時你想跑都跑不掉，還不如趁早離開斬斷孽緣。”福來運話剛說出口，周圍風吹草動，枝葉搖晃，揚起一陣塵土。
小孩還沒搞清楚狀況，一陣天旋地轉自己竟被一個老頭子扛在肩上提起就跑。
“師父，你怎麼了？”小孩一路顛簸得想吐，胃裏翻湧，差點就吐到福來運的身上。
“閉嘴！那鬼跟過來了，真是陰魂不散……”福來運還未抱怨完，忽然就駐足換了一副麵孔，“哎呦，什麼風把大人您吹來了？”
“把他放下，他是我的人。”對方的語氣冷冰冰的。
“……”小孩想嘔血。
福來運聞言後把肩上的人一拋，小孩隨即砸在地上，腦袋都快被砸開花。
“他是我的，你不許帶走。”小傻鬼繼續把話重複一遍，麵色冷得幾乎要結霜。
“大人，他還小，還是個孩子……”福來運好言相勸。
“那又如何？”
“小孩子不好養，我養大了，給您送過去，您看如何？”
“不要。”小傻鬼一口回絕。
福來運顯然抓狂，他扯著自己的胡子，討價還價道：“給我十年，十年期限一滿你想去哪找他都行。”
“十年是多久？”小傻鬼掰著自己的手指頭數。
“人間十年，地府不過一瞬。等他長大，大人您隻是閉關睡了一覺罷了。”
“真的麼？那主人長大了，就能陪我玩了是不是？”小傻鬼很輕易地就給哄到了，他轉頭看著主人，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尹秋水連連應聲。
“十年後，我就能見到主人了。”小傻鬼欣喜萬分地抱住主人，一雙黑瞳裏亮閃閃的，他從腰間取下鈴鐺，遞給尹秋水，“這個給你，你以後想來找我，就拿著鈴鐺到山上來，那些小鬼也奈何不了你。”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鈴鐺太貴重了，他不能收。”福來運連忙在一旁回拒。
小傻鬼撓了撓頭，思索一會兒，又把手上的花環摘下來給小孩，“呐，這是我給主人編的花環，主人就收下吧。”
小孩看了一眼福來運，隻見福來運點了點頭，他才把花環收下。
小傻鬼嘿嘿笑著，“主人收下我送的禮物了！”
尹秋水看這傻子沒心沒肺地咧嘴笑，心情忽然變得大好，“銀兩我都還給村民了，我沒東西送你。”
“那……主人就把自己送給我好了。”
小孩頓時噎了一下，連連咳嗽，福來運驚得雙眼放大，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倒是小傻鬼還是這般單純模樣，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得話有什麼問題。
小孩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想歪了，一個傻子能有什麼壞心思，“我走了，以後有緣再見。”
“嗯嗯，主人一定要來找我啊！”小傻鬼依依不舍地道，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著主人，眼裏的喜怒哀樂一覽無餘。
尹秋水別過頭，扯了一下福來運，不冷不淡地道：“走了。”
小傻鬼不太明白何為離別，他看著主人漸漸模糊變小的背影，發現心裏不好受，想到這十年間主人不在，就沒人陪他玩了。
荒山野徑，狹窄的小道越走越長，彎彎繞繞，小孩望著天邊升起的朝陽，踏著地上泥濘小道，腳下的印跡愈行愈淺，足印延綿至幾裏開外終被泥沙掩蓋。
山的那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
“主人！主人！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啊！”
以至於山的這頭都能聽到一陣陣呐喊，小孩莫名感到有些震耳欲聾，捂著耳朵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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