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5 更新時間:10-09-10 15:19
柳風屏負手立在九方行身後,看著他將生黃石碾成細末,擠出天心草的汁液滴入其中,動作熟練而穩健,一如從前。他清冽的眸子漸漸軟化下來,恍惚想起五歲那年初入善月齋,怯弱地好似一隻蒼白的老鼠,看著不算高大的師父和大自己三歲的九方晚臉上溫和的笑容,他終於打開心扉,喊了一聲師父,從那以後善月齋就是家。
有家自然好,可上京為官是他的夙願,他想將醫術用在有用之途,發揚光大,讓善月齋成為大宋第一的醫館,讓九方行和柳風屏的名字舉國皆知。他原本意氣風發,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他是朝中最年輕的禦醫,他是風姿超然的柳大人,是朝中出了名的美男子,皇上欲賜婚百官欲招婿,那是他此生最為風光的日子。
直到那一日遇到那個纖弱而溫柔的女子,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柳和風,秦淮河的水和月,隻一眼他們便陷入不可測的深淵,隻一個顧盼他們便約定了生生世世的眷戀。
之後的故事與所有風花雪月的傳說一樣發展,他們在無人的時候互訴衷情,他們在最柔美的月下緊緊相擁。直到再也無法分隔半刻,他為她放棄大好的前程,她為他放棄君王的寵幸,一路奔逃,相偎相依。那段日子雖然為無時無刻的追殺所籠罩,卻是他們相處得最為肆意快樂的日子,他們可以在追奔中滿山地跑,可以在逃離後大聲的笑,可以讓對方在自己的懷中得到溫暖,可以分食一個燒餅一碗水……
相濡以沫,不過如此。
隻是他從未想過要與她相忘於江湖……
芸兒,那個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子,從第一次握她的手,第一吻她的唇,第一次狠狠的擁抱要將她溶入骨血開始就已經注定,他對她必須生死不棄。
“喂,你也別傻站著,過來幫忙,當我是你家奴才還是咋的?”九方行忙的暈頭轉向,吹吹胡子瞪了柳風屏一眼,將他從灰色的回憶中拉回。
柳風屏走上前,卷起袖子幫他一同備藥,不由想起七歲那年的自己,踮著腳尖幫著整理藥材,稍有鬆懈九方行就會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笑著斥責:“小懶鬼,再偷懶給你吃巴豆。”這時候九方晚就會上來溫和的笑,給自己端上一碗湯,把自己的活接過去做。
那個時候,自己也會賴著那個溫柔的姐姐要餅吃,晚上會嚷著要和她一起睡,每到這個時候九方行就會笑罵:“臭小子這麼黏人,幹脆當我九方家的童養婿得了。”一到這時候九方晚的臉就會紅若朝霞,豔若桃李……
手上一頓,柳風屏皺了皺眉,這一切分明塵封已久,為何會在此刻突然回到腦中?
後會無期。那句話如此輕易就出口,那時候真的是決然的吧,屈辱變為仇恨,當時的自己急著要和一切斷絕,以為再無留戀,到了此刻竟忽然發現,善月齋,師父,晚姐姐,那些人和事其實都還在心裏。
然而現在卻不是他可以將往昔追憶回顧的時候,從投靠金人那一刻開始,宋國就是仇敵。他要顛覆,讓趙禎付出代價,嚐到足以摧毀所有意誌的屈辱。而這一切,粘罕,這個智勇雙全胸有大略的金國大將可以幫他。
九方行看了看柳風屏,雙目無神偶露精光,顯然神思飄忽手上動作卻麻利無誤,他忍不住輕歎一聲: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師父,天心草含毒,性寒,生黃石亦有微毒,性熾,二者合一恐生陰毒,將軍劍傷處生惡瘡,最忌陰毒侵入。”他頓了頓,看著九方行,道:“不知師父打算如何醫治?”
九方行白眼:“你倒很懂嘛,既然如此還找我來做什麼?”他從布袋中取出一個紙包,拿出兩個幹癟的黑色事物舉到柳風屏跟前揚了揚,道:“聞聞,知道這是什麼嗎?”
柳風屏眉心一皺,道:“水蛭?”
九方行將那兩條幾乎癟成簽子的水蛭放進裝有混合了天心草汁液的生黃石中,道:“這是我研究了三年的藥蛭,因水蛭嗜血我便以生黃石將其吸幹,便於保存,天心草便是可讓其回複生機的必要之物。將軍的惡瘡是因寒氣而生,受創之處接近心肺,心肺受涼則惡疾不易治愈,你用了那麼多藥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表麵功夫。”他看了柳風屏一眼,道:“不過能把他的命續到如今,你也夠可以的了。”
柳風屏微笑拱手:“多謝師父誇讚。”
此時帳內傳來渾濁的咳嗽聲,一個渾厚男音響起:“二位果然是大宋名醫,我粘罕得此人才,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講便是三生有幸了,咳咳,隻要二位治好我的病,高官厚祿叱吒風雲,絕不在話下。”
柳風屏麵色沉靜,拱了拱手,還沒說話九方行就點頭哈腰起來:“是是是,多謝將軍抬舉賞識。接下來的診治有些麻煩,不知將軍可否容草民上前?”
粘罕的聲音中帶有笑意,道:“那是自然,有勞大夫。”說著兩個侍衛將厚厚的帳簾拉開,裏頭臥躺著胸前纏滿白布的粘罕,俊偉的臉上滿是病容,憔悴不堪,白布上還有傷口化膿而出的血糊,聞來一陣惡臭。
九方行早看過他的傷勢,隻沒想到隻隔一夜又惡化了許多,不僅吸了口冷氣。俞停雲果然老道,這一劍刺得如此刁鑽,讓人有受不完的罪。
這時候柳風屏發現那些埋在生黃石中的藥蛭已經慢慢膨脹起來,逐漸由焦黑變為褐黃,生黃石的粉末也一點點融化,被吸入藥蛭體內,成為了它賴以生存的水分滋養。
“成了。”九方行拿起木盒,將兩條藥蛭拿出來,放在掌心,對粘罕道:“將軍,你那些惡瘡啊,一般藥它治不好,而且要傳染,所以我尋思著用這兩條水蛭為你將瘡內的陰毒吸出來,您放心,他不會痛也不會癢,就這麼一下子,病就好了。”
粘罕點了點頭,好一陣咳嗽,隻將慘灰的臉咳成了肝色,擺了擺手,示意九方行上前來。
九方行上前去,揮退左右,解開粘罕身纏的白布,將兩條水蛭放在了傷口附近。那水蛭一聞見血腥氣便競相蠕動著往傷口拱去。粘罕久經沙場,對此自然毫不放在心上,隻微閉著雙眼。那水蛭片刻就叮緊了創口,不到一會就通體漲大,顯然正是吸食了個飽。
柳風屏上前幾步,九方行即道:“別過來,這二位怕生,你可別驚了他們。”
柳風屏站住了,眉心卻皺著,兩眼死盯著裏頭。
如此又過了好一陣,九方行默然不動,柳風屏雙目如炬,隻聽粘罕虛弱道:“大夫,怎、怎麼樣了?”
九方行道:“再等等,讓它們多吸些,以絕後患嘛。”
粘罕深吸一口氣,呼吸平和下來,帳內又是一陣靜默,忽然柳風屏掠身而上,將粘罕扶起,一掌拍在他後背,道:“將軍,請暫閉內息,封住大小關元!”
粘罕尚不明何故,忽然九方行對著他的胸口一掌拍去,柳風屏卷起床上布幔朝他卷去,大喝:“抓住他!”
眾侍衛立即圍上,九方行被團團包圍,無法動作,怒喝:“柳風屏,你真要助紂為虐嗎?”
柳風屏麵色漲紅,猛將內力一催,粘罕“哇”一聲吐出一口黑血,同時兩道黑光自他傷口處射出,撞在床幔之上,濺出兩朵血花。
九方行武功不濟片刻就被拿下,破口大罵:“柳風屏,你這個殺千刀的畜生,遼人是我大宋之敵,長驅直入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國不成國,你救他的命就是害我大宋萬千將士沙場埋骨啊,柳風屏,你給我醒一醒!”
柳風屏對粘罕躬身行禮,看了看九方行,淡淡道:“萬千將士卻抵不過一位將軍,可見大宋氣數已盡,該亡!”
九方行罵紅了眼罵破了嗓卻也沒用,粘罕眼中爆射出殺氣,怒斥:“好個九方行,我念你是柳聖醫親薦便對你無所提防,沒想到竟用這毛蟲來害我!來人,給我就此砍了!”
侍衛刀起欲落,柳風屏跪地道:“將軍開恩,此人是屬下恩師,醫術高明,雖然圖謀不軌其方卻也奏效,將軍貴體已然無恙,不如饒他一命,收監以待後用。”
粘罕微沉吟,九方行已經嚷開了:“我呸,爺爺我可不是畜生的師父,有種你現在就殺了我!”
粘罕濃眉一緊,柳風屏道:“將軍,您體內惡毒雖解身子尚虛,萬不可動怒,今後的調養,隻怕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我中原有古語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既有良材就不怕枝高葉茂,將軍何不多些耐心?人已在手中,遲些再殺也不急。”
粘罕微微一笑,道:“柳聖醫,我知你是顧念舊情,想放他一馬,罷了,你們漢人總是拘泥於這些迂腐道理,一點也不爽快。這個人就交個你吧,我也累了,都出去。”
柳風屏躬身道:“多謝將軍洪恩。”他朝眾侍衛吩咐道:“將人押下牢去,莫要打攪將軍休息。”
“我呸,放起屁來還一套一套的,你不覺得臭麼?”九方行的小個子在高大的遼國侍衛挾持下兩腳幾乎著不了地,就這麼蹦躂著跳腳罵口不絕,“柳風屏,別以為你救我我就會感激你,爺爺我可不受畜生的恩,你還是給我個痛快吧!死了就是下地去咱也對的起祖宗,不像你,一個斷了根的窩囊廢,豬狗不如的混賬東西!”
隨著侍衛的押送他的罵聲也越來越遠,柳風屏輕輕關上房門,微微閉了閉眼,麵部的肌肉繃得死緊,已經將下唇咬出一道血痕,修長挺拔的身軀好似凝成了冰,半晌了才慢慢挪開步子,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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