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清宮遺聞  第21章

章節字數:4919  更新時間:10-07-14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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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宗密諭

    清文宗在熱河,臨危之際,密授朱諭一紙與慈安後,謂“某如恃子為帝,驕縱不法,卿即可按祖宗家法治之”。及文宗崩,慈安以之示慈禧,殆警之也。而慈禧栗栗危懼,先意承誌,以事慈安,幾於無微不至。如是者數年,慈安以為其心無他矣。日者慈安嬰小疾,數日,太醫進方不甚效,遂不服藥,竟愈。忽見慈禧左臂纏帛,詫之。慈禧曰:“前日參汁中,曾割臂肉一片同煎,聊盡心耳。”慈安大傷感,泣而言曰:“吾不料汝竟如此好人,先皇帝何為尚疑汝哉。”遂取密諭,麵慈禧焚之。嗣是日漸放肆,語多不遜,事事專權,不與慈安協商。慈安始大悔,然已無及矣。光緒七年春夏間,京師忽傳慈禧大病。不數日,聞死者乃慈安,而慈禧愈矣。或曰慈禧命太醫院以不對症之藥致死之。喪儀甚草草,二十七日後一律除孝;慈禧竟不持服,大臣進禦者仍常服。國母之喪如此,誠亙古未有也。

    鹹豐季年三奸伏誅

    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皆於鹹豐初年襲爵,俱官宗人府宗正,領侍衛內大臣。而端華同母弟肅順,方為戶部郎中,好為狹邪遊,惟酒食鷹犬是務,無所知名。五年夏,官軍既克馮官屯,剿滅粵賊之北犯者。載垣、端華漸以聲色惑聖聰,薦肅順入內廷供奉,尤善迎合上旨。上稍與論天下事,三奸盤結,同幹大政;而軍機處之權漸移,軍機大臣皆拱手聽命,伴食而已。惟軍機大臣大學士柏葰,資望既深,性頗鯁直,不甚遷就。三奸畏而惡之,戊午科場之獄,竟置柏相大辟。蓋三奸以全力羅織之,欲以樹威,於是朝臣震悚,權勢益張矣。肅順又借鑄錢局一事興大獄,戶部司員皆褫職逮問。京師自搢紳以至商店,被其株累破家者甚多,皆怨肅順次骨。肅順恃寵而驕,陵轢同列。是時周文勤公(祖培)以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而肅順亦為戶部尚書,同坐堂皇判牘。一日周相己畫諾矣,肅順佯問曰:“是誰之諾也?”司員答曰:“周中堂之諾也。”肅順罵曰:“唉!若輩憒憒者流,但能多食長安米耳,焉知公事?”因將司員擬稿盡加紅勒帛焉,並加紅勒帛於周相畫諾之上。累次如此,周相默然忍受,弗敢校也。諸大臣亦往往受其侵侮,無不飲恨於心,而唯諾維謹。惟大學士翁文端公(心存),引疾乞退以避之。

    十年七月,英吉利、法蘭西兵船犯大沽,陷東西炮台,入天津,逼通州,焚圓明園。肅順方以協辦大學士兼步軍統領,與載垣、端華同勸上舉木蘭秋獮之典,巡幸熱河。熱河行宮本湫隘,內外禁防不甚嚴,三奸益得出入自便,導上娛情聲色。實為希寵攬權之計。迨和議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請回蹕;上將從之,為三奸所尼,屢下詔改行期。

    十一年秋七月,上不豫。十六日,上疾大漸,召載垣等及軍機大臣至禦榻前,受遺詔立皇太子。是日辰刻,文宗顯皇帝崩,三奸輒矯遺詔,與禦前大臣額駙景壽、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穆蔭、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共八人,自署為讚襄政務王大臣。又擅遏禁留京王大臣恭親王等,不得奔喪。自是詔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軍機處行之,多未進呈禦覽,中外惶惶。

    八月十日,禦史董元醇,疏言“皇上衝齡,未能親政,天步方艱,軍國事重,暫請皇太後垂簾聽決;並派近支親王一二人輔政,以係人心”。三奸不悅。明日,上奉皇太後召見讚襄王大臣,命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三奸勃然抗論,以為不可;退複以本朝無太後垂簾故事,令軍機處調旨駁還。然恭親王遂得於此時奔赴熱河,叩謁梓宮。端華等頗不以近支視之,以為讚襄政務之權在我,彼雖近支,何足重輕。蓋三奸中肅順尤專橫狂躁,端華之所為,皆肅順使之,而載垣又為端華所使。二王實皆庸憒無能,其攬權竊柄,一以肅順為主謀雲。恭親王先見三奸,卑遜特甚。肅順頗蔑視之,以為彼何能為,不足畏也。兩宮皇太後欲召見恭親王,三奸方阻之。侍郎杜翰昌言於眾,謂叔嫂當避嫌疑;且先帝賓天,皇太後居喪,尤不宜召見親王。肅順拊掌稱善曰:“是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然究迫於公論,而太後召見恭親王之意亦甚決,太監數輩傳旨出宮,恭親王乃請端華同進見,端華目視肅順,肅順笑曰:“老六,汝與兩宮叔嫂耳,何必我輩陪哉?”王乃得一人獨進見。兩宮皆涕泣而道三奸之侵侮,因密商誅三奸之策,並召鴻臚寺少卿曹毓瑛密擬拿問各旨,以備到京即發,而三奸不知也。次日,王即請訓回京,以釋三奸之忌,兼程而行,州縣備尖宿處皆不敢輕居,懼三奸之行刺也。及抵京,密甚無一人知者。先是,載垣等自陳職事殷繁,實難兼顧,意在彰其勞勩。詔即罷其所管火器健銳營,外示優禮,實奪其兵柄也。兩宮俟恭親王行後,即下回鑾京師之旨。三奸力阻之,謂:“皇上一孺子耳,京師何等空虛,如必欲回鑾,臣等不敢讚一辭。”兩宮曰:“回京後設有意外,不與汝等相幹。”立命備車駕。三奸又力阻,兩宮不允。乃議以九月二十三日,派肅順護送梓宮回京。上恭送登輿後,先奉兩宮間道旋蹕,載垣、端華皆扈從。

    於是,大學士賈楨、周祖培,戶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合疏,稱:“我朝聖聖相承,從無太後垂簾聽政之典。前因禦史董元醇條奏,特降諭旨甚晰,臣等複有何議?惟是權不可下移,移則日替;禮不可稍渝,渝則弊生。我皇上衝齡踐祚,欽奉先帝遺命,派怡親王載垣等八人讚襄政務。兩月以來,用人行政,皆經該王大臣等議定。諭旨每有明發,均用禦賞同道堂圖章,共見共聞,內外皆相欽奉。臣等尋繹‘讚襄’二字之義,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若事無巨細,皆憑該王大臣之意先行議定,然後進呈皇上一覽而行,是名為佐助,而實則主持,日久相因,能無後患?今日之讚襄大臣,即昔日之軍機大臣。向來軍機大臣,事事先麵奉諭旨,辨駁可否,悉經欽定,始行擬旨進呈,其有不合聖意者,朱筆改正,此太阿之柄不可假人之義也。為今之計,正宜皇太後敷宮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權,使臣工有所稟承,不居垂簾之虛名,而收聽政之實效。昔漢之和熹鄧皇後、晉之康獻褚皇後、遼之睿智蕭皇後,皆以太後臨朝,史冊稱美;宋朝之宣仁高太後,有女中堯舜之譽。明代穆宗皇後神宗嫡母上尊號曰仁聖皇太後,穆宗貴妃神宗生母上尊號曰慈聖皇太後,維時神宗十歲,政治皆由兩宮裁決施行,亦未嚐居垂簾之名也。我皇上聰明天亶,正宜涵泳詩書,不數年即可親政。而此數年間,外而賊匪未平,內而奸人逼處,何以拯時艱?何以飭法度?固結人心,最為緊要。倘大權無所專屬,以致人心驚疑,是則目前大可憂者。至皇太後召見臣工禮節,及一切辦事章程,仍循向來軍機大臣承旨舊製;或應量為變通,擬求敕下群臣會議具奏,請旨酌定,以示遵守。庶行政可免流弊,而中外人心益深悅服矣。”會欽差大臣侍郎勝保,亦奏請簡近支親王輔政,以防權奸之專擅。

    十月朔,車駕至京師。將至之日,諸大臣皆循例郊迎。兩宮對大臣涕泣縷述三奸欺藐之狀,周祖培奏曰:“何不重治其罪?”皇太後曰:“彼為讚襄王大臣,可徑予治罪乎?”祖培對曰:“皇太後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問。”太後曰:“善。”乃詔解讚襄王大臣八人之任,以恭親王奕䜣為議政王,從民望也。垂簾典禮,令在廷大小臣工集議以聞。先召見議政王大臣,上南麵稍東席地坐,兩宮亦南麵坐稍北。皇太後麵諭三奸跋扈諸不法狀,且泣下。上顧曰:“阿,奴輩如此負恩,即斫頭可也。請勿悲。”遂與王大臣密定計。即另派大學士桂良、戶部尚書沈兆霖、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鋆、鴻臚寺少卿曹毓瑛為軍機大臣。

    初二日,恭親王率周祖培、文祥等入朝待命,載垣等已先至,尚未知解任之信。蓋三奸解任之旨,及召見王大臣等,已在初一日之申酉間,特命辦事處勿知會怡、鄭二王,故二王皆不知;然已微有所聞,見恭親王等,則大言曰:“外廷臣子,何得擅入?”王答以有詔。複以不應召見嗬止王,王遜謝卻立宮門外。俄詔下,命恭親王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拿交宗人府,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嚴行議罪。王捧詔宣示,載垣、端華二人厲聲曰:“我輩未入,詔從何來?”王命擒出,複嗬曰:“誰敢者!”已有侍衛數人來前,褫二人冠帶,擁出隆宗門,尚顧索肩輿及從人,或告已驅散矣,遂踉蹌擁至宗人府幽之。肅順方護送梓宮,次於密雲。逮者至,門已閉,乃毀外戶而入;聞肅順在臥室咆哮罵詈,又毀其寢門。見肅順方擁二妾臥於床,遂械至,亦係宗人府。肅順瞋目叱端華、載垣曰:“若早從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複何言?”載垣亦咎端華曰:“吾之罪名,皆聽汝言成之。”故論者謂三凶之罪,肅順尤甚,端華次之,載垣又次之。蓋肅順之鷙悍,過於二人,自忖護送梓宮,僅遲數日至京,不至有變。然使俟肅順至而圖之,彼耳目既廣,布置漸密,則措手較難矣。惟車駕至京,而即日下詔,辦理神速,為中外人情所不料,尤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勢雲。

    廷議既上,請均照大逆例淩遲處死。初六日詔曰:“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為奸,專權跋扈,種種情形,均經明降諭旨,宣示中外。至載垣、端華、肅順於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讚襄王大臣自居,實則我皇考彌留之際,但麵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並無令其讚襄政務之諭。載垣等乃造作讚襄名目,諸事並不請旨,擅自主持;兩宮皇太後麵諭之事,亦敢違阻不行。禦史董元醇條奏皇太後垂簾事宜,載垣等非獨擅改諭旨,並於召對時,有伊等係‘讚襄朕躬,不能聽命於皇太後’;伊等‘請皇太後看折,亦屬餘多’之語。當麵咆哮,目無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屢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在離間。此載垣、端華、肅順之罪狀也。肅順擅坐禦位,於進內廷當差時,出入自由,目無法紀,擅用行宮內禦用器物,於傳取應用物件,抗違不遵。並自請分見兩宮皇太後,於召對時,辭氣之間,互相抑揚,意在構釁。此又肅順之罪狀也。一切罪狀,均經母後皇太後、聖母皇太後麵諭議政王軍機大臣逐條開列,傳知會議王大臣等知悉。茲據該王大臣等按律擬罪,將載垣等淩遲處死。當即召見議政王奕䜣、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鋆、鴻臚寺少卿曹毓瑛、惠親王、惇親王奕誴、醇郡王奕譞、鍾郡王奕、孚郡王奕譓、睿親王仁壽、大學士賈楨、周祖培、刑部尚書綿森,麵詢以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茲據該大臣等僉稱載垣、端華、肅順跋扈不臣,均屬罪大惡極,國法無可寬宥,極無異辭。朕念載垣等均屬宗支,以身罹重罪,應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後一切專權跋扈情形,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獨欺淩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嚐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典;豈知讚襄政務,皇考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均即淩遲處死,實屬情罪相當。惟國家本有議親議貴之條,尚可量從末減,姑於萬無可寬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即派肅親王華封、刑部尚書綿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傳旨,令其自盡。此為國體起見,非朕之有私於載垣、端華也。至肅順之悖逆狂謬,較載垣等尤甚,亟應淩遲處死,以伸國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著加恩改為斬立決。即派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前往監視行刑,以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壽身為國戚,緘默不言,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於載垣等竊奪政柄,不能力爭,均屬辜恩溺職;穆蔭在軍機大臣上行走已久,班次在前,情節尤重。該王大臣等擬請將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職,發往新疆效力,均屬罪有應得。惟以載垣等凶焰方張,受其箝製,實有難與爭衡之勢,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禦前大臣景壽,即革職,仍留公爵並額駙品級,免其發遣;兵部尚書穆蔭,即革職,改為發往軍台效力贖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著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遣。欽此。”

    是日,載垣、端華自縊。肅順以科場、鈔票兩案,無辜受害者尤多。都人士聞其將殺肅順,交口稱快,其怨家皆駕車載酒,馳赴西市觀之。肅順身肥麵白,以大喪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車上,過騾馬市大街,兒童歡呼曰:“肅順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礫、泥土擲之,頃之麵目遂模糊不可辨雲。將行刑,肅順肆口大罵,其悖逆之聲,皆為人臣子者所不忍聞。又不肯跪,劊子以大鐵柄敲之乃跪下,蓋兩脛已折矣,遂斬之。

    先是載垣等擬進年號曰“祺祥”,已頒憲矣;有言其意義重複者,遂置不用。初九日甲子昧爽,穆宗毅皇帝禦正殿即位。禮成,大赦,以明年為同治元年。上母後皇太後尊號曰“慈安皇太後”,聖母皇太後尊號曰“慈禧皇太後”,垂簾聽政。先是欽天監奏八月朔旦日月合璧,五星聯珠。登極之日,久陰忽霽,八表鏡清。於是權奸既去,新政如旭月初升,群賢並進,內外協力,宏濟艱難,遂啟中興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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