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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務府某郎中妻
德馨任江西巡撫,酷好聲劇,署中除忌辰日,無日不簫管氍毹也。其女公子有國色,嗜好尤過乃父,且極喜觀演男女淫媟事。《翠屏山》、《也是齋》之屬,無日不陳眼簾也。時官新建縣者為汪以誠,汪故有能名,以武健嚴酷得大吏歡,曆任優缺;至是則益遣丁役,持重幣走四方,聘名伶來贛,躬為戲提調。日在撫署中,任內一切大小事,悉請同僚代之。是時贛中有一聯曰:“以酒為緣,以色為緣,十二時買笑追歡,永夕永朝酣大夢;誠心看戲,誠意聽戲,四九旦登場奪錦,雙麟雙鳳共消魂。”額曰:“汪洋欲海。”四九旦、雙麟、雙鳳,皆伶名也。後德敗,汪亦褫職。德女當德宗選後時,亦被選入宮,孝欽極賞之,將正位中宮矣。德宗以其舉動輕浮,深不喜之,竟落第。後為內務府某郎中妻。
大內費用
大內費用,由戶部撥交內務府者。同治四年一案,定為三十萬兩。同治七年,又加三十萬兩。後內務府每年時向戶部支取二三十萬不等。至光緒十九年,戶部堂官奏參內務府堂官不能撙節。時福中堂為戶部尚書,兼內務府堂官,出奏時照例違避,後均得處分。已而忽由內降旨,以後每年再添五十萬兩。粵海關每年供用三十萬,殺虎口、張家口、淮安關所收稅課,亦歸內用。
交進銀
戶部歲奉太後十八萬,皇上廿萬,名曰“交進銀”。皇上之廿萬於二月初繳;太後之十八萬則每節交五萬,年下交八萬——端節銀於四月底交入,中秋銀於八月初交入,其年下銀則於十二月初交入。
購燈
太後嚐命內務府大臣購燈數百盞。此大臣自恃慈眷,未行賄。已而燈入內,內侍故汙之,以示太後曰:“某所辦差乃若是。”太後亦怒曰:“毀之。”即時取數百盞燈盡碎之,狼籍滿地。即宣此大臣入,令其拾碎玻璃,拾盡始止。
孝欽之寢具
太後之榻,鋪氈其上;氈之上置厚褥三,俱黃錦緞製者。其上又布軟綢被單種種,其色各異。上又蒙黃緞被單,單繡金龍及綠雲。太後之枕頭甚多,刺繡極美,日間均置之床上。另有一枕,內裝茶葉,太後率枕之,謂可以明目。此外又有一枕,其式甚奇,長約十二寸,其中有洞,約三寸見方,枕中所盛者,為曝乾之花,雲太後臥時置耳洞中可聞聲息。黃緞被單上有被六,其色為月白、為棗紅、為綠、為淡紅、為青、為紫,各各相疊。床為木製,雕刻極精,懸白色繡花縐紗帳其上。床架上懸綢袋甚多,內盛香料,惟香味太濃,嗅之幾令人病。太後又喜麝香,亦時時用之。
京師大工程
凡京師大工程,必先派勘估大臣,勘估大臣必帶隨員;既勘估後,然後派承修大臣;承修大臣又派監督,其木廠由承修大臣指派。領價時,承修大臣得三成,監督得一成,勘估大臣得一成,其隨員得半成,兩大臣衙門之書吏合得一成,經手又得一成,實到木廠者隻二成半。然領款極不易,必年餘始能領足,分多次付。每領一次,則各人依成瓜分。每文書至戶部,戶部輒複以“無有”,再催始少給之;不如是,則恐人疑其有弊也。木廠因領款煩難之故,故工價愈大,蓋領得二成半者,較尋常工作不過二成而已。內務府經手尤不可信,到工者才十之一,而奉內監者幾至十之六七。戊戌因皇上將至津閱操,南苑亦預備大閱,造營房若幹,報銷一百六十萬,而李蓮英得七十萬。
頤和園之來曆
海禁既開,五口通商。當時上而朝臣,下而士庶,皆昧於外情,徒為夷夏之辨,而無守禦之方。李鴻章所見高人一著,獨以興辦海軍為急務。一時非者嗤之,忌者沮之。會清孝欽後欲起頤和園,而苦於籌款無術,鴻章乃使恭邸為孝欽言:“以興辦海軍名義,責各疆吏年撥定款,就中挪移十分之六七,園可起也。”孝欽聞之大喜,用其言,北洋海軍卒底於成。甲午敗後,盡移各省所解海軍經費,以修頤和園。識者謂清廷荒奢,以海軍費為宮室台榭陂池之用;不知當時若無頤和園,即無北洋海軍,甲午之役,雖欲求一敗衂之海戰而不可得。鴻章獨能委曲籌畫,以求大業之必成,其苦心奇計,誠有足道者。又聞頤和園當年經費頗不貲,白玉石階級,每年一易;易後太監必椎而碎之,碎則更修。即一龍舟,每年亦然。因工人被太監婪索,故工費一取輒萬,不爾亦不能成工。
頤和園經費
修頤和園,其款多出之海軍經費,聞約計三千萬兩;其修理費,則出土藥稅。土藥稅每年有一百四十餘萬,歸戶部撥款者才三十餘萬,餘均歸頤和園。太後駐園時,每日須一萬兩。
記三海
三海中有所謂圍城者,承光殿即在其上。老栝數株,大可合抱,皆元時物。殿中祠胡神,目光凶射可怖。曬台右轉過儀鸞殿,又過紫光閣,閣中本藏勳臣畫像,今則空櫥立壁間,百無一存,庚子時敵兵闌入撕裂而焚毀之;然其中有和珅像,雖毀之亦無惜。紫光閣前石路宛宛入綠陰中,枯柳半僵,柯葉尚鬱茂,搖蕩半空之上。時方秋初,荷花半殘,綠葉尚彌望,垂至曬台,則長橋虹偃。過橋始得路,階級修廣,可丈許,趣涵元殿路也。橋斷,接以薄板,厚僅指許,稍踐即動搖弗寧。橋南北立警察所四,晝夕持械防衛,非防盜也,防景帝自禁中逸出耳。殿中簾幔四垂,積塵盈寸。左右各有配殿。殿廊左轉深黑,似西湖紫雲洞,皆靈石疊為小山,上蔽蘿薜,桐栝雜植,不辨柯葉。穿洞而出,石犖確如天然,而補桐書房即背此山而構。開窗麵水,頗幽闃有山林意。其下水次作數亭,文柱皆絳;想隔水望此亭,在萬綠中出深紅,足增無數畫境矣。瓊筆島微有山居氣象,奇石皆輦自艮嶽,必在金之完顏亮時,彼元帝傖俗,不足以語此。最高有瓊島春陰碑,則乾隆手書也。承露盤絕小。小殿中仍祠胡神,座旁列四泥虎。神八手槎枒,怪狀可笑。殿頂磚塔刻梵字,行人於宮牆外已望見之。五龍亭列峙水上,就金鼇玉橋,觀之了了。
初鹹豐帝屬意圓明園,數遊燕其間,庚申為外兵焚毀。毅帝既親政,奉東朝旨修圓明園,禦史沈淮抗疏力爭,以為糜費;姚百川繼之,言三海在禁闥之下,便於宸遊。毅帝召對言曰:“爾家獨無老母耶?老母偶欲遊適,亦人子分耳。今太後欲少修圓明園避暑,汝獨不肯,問心安乎?”姚奏言三海佳,毅帝授與朱筆曰:“汝細疏三海風物,果勝於圓明否?”姚遂草草對答。時隆寒,皮袖口與筆為梗。毅帝為姚上袖口,令竟書。書竟,毅帝曰:“吾即以汝書為憑信矣。”越日下詔修三海,圓明之役遂罷。嗚呼!“柏梁災後宜春起”,孰知頤和園之役,乃盡覆海軍之費於其間?此豈沈、姚二公之所料乎!
慈禧之侈縱
光緒初,恭王奕䜣當國,事無大小,皆謹守繩尺,無敢偭越。其時三海雖近在宮禁,自庚申後,不免小有殘破,亦未嚐興修。每當慈安、慈禧率帝後等幸海時,恭王必從。慈禧輒以言探之曰:“此處該修了。”恭王正色厲聲而言曰“喳”,絕無下文;慈禧亦不敢再言。慈安則曰:“空乏無錢,奈何?”及慈安不得其死,遂內外交相媒孽,逐恭王出軍機,以瞽瞍繼任。於是迎合慈禧,先修三海,包金鼇玉於海中。(金鼇玉,橋名也。橋之南北二牌坊,一曰金鼇,一曰玉。自清初以至光緒五年,皆在大道旁,為西城赴後門之大道。橋旁即承光殿,俗呼“圓殿”;又名“團城子”,如一小城然,上有雉堞。中僅一殿,曰“承光”,亦不甚宏大。四圍配殿數十間而已。大玉甕即在此殿院內,以石亭覆之,亭柱四方刻諸臣和禦製《玉甕詩》。玉甕直徑三尺弱,外刻龍魚波濤之狀,甕內刻乾隆禦製古風一篇。玉色蒼白,滑不留手,高約二尺,絕不知何代之物。)
時閻敬銘為戶部尚書,閻舉庫中閑款無多寡皆冊報。舊例,凡年終戶部冊報,僅各項正款;他如曆年查抄之款、罰款、變價之款,皆不呈報。一以恐正款有虧,以此彌縫;二堂上及庫官,亦於此小有沾潤。閻掌戶部,此等雜款,多報出七百餘萬。慈禧大喜,遂有興複圓明園之意。又有人奏言修圓明園須三千餘萬,不如萬壽山,地大而風景勝圓明,估計千餘萬足矣。乃定議修頤和園,設海軍衙門,以每年提出之海軍經費二百萬兩為修園費;又開海軍報效捐,實銀七千兩,作為一萬;以知縣即選,又得數百萬,亦歸入修園費。不三年,園成,慈禧率帝後宮眷等居之。自移園後,每日園用萬二千金也。園中設電燈廠、小鐵道、小汽船,每一處皆有總辦、幫辦、委員等數十人,滿員為多數。甲午之敗,李文忠常恨曰:“使海軍經費按年如數發給,不過十年,北洋海軍船炮甲地球矣,何致大敗。此次之敗,我不任咎也!”誠然。
三海以南海為最,遍海皆荷花。海中有殿曰“瀛台”,旁有儀鸞殿。瀛台四圍皆水,一九曲板橋通之。壁上貼落(即字畫也),皆清初三王真跡,又有成親王寸楷《赤壁賦》一大幅。房闥曲折數十間,頗精雅,即戊戌變政後幽德宗之處也。
翁常熟去官之遠因
翁常熟去官,言人人殊。其實甲午戰後,慈眷尚隆,其失眷在丁酉秋冬之間。是年九月間,有旨交戶部提款百萬,搭排雲殿彩柵,以萬壽期近也。常熟持不可,內務府某大臣希後旨,遽撥百萬與之。後意甚怒,逾月太後召見內府大臣時,尚申申詈常熟不置也。未幾,常熟竟開缺。或謂為剛毅所齕,南海所牽累,事誠有之;然其遠因,實在於此。頤和園一彩柵之價,何致需百萬之巨?緣排雲殿為頤和園內之最宏廓之處,殿前方廣數十丈,以四大柱支柵,上用金線織成之緞,劄奇花異卉、珍禽奇獸,四周以金玉壽字相間絡係。即使從實報銷,亦須三四十萬。宮中興作,以二成到工為正例,此柵尤為實用實銷也。清季宮闈之豪侈,實出人想象之外。然常熟世家恂謹,宦京多年,何以鋒芒暴露如此?蓋亦有激而然。甲午之役,常熟主戰,合肥主和,其事世人之所知也。戰敗乞和,常熟黨人頗以喪師失律咎合肥。合肥黨人謂戰敗乞和,由於海軍覆敗,由於籌備未周。連年海軍經費,竭大半助修頤和園,予則傷義,不予則傷恩,是以難也。當時事實本係如此,常熟無以難之。自是心中恒不直孝欽所為,其門人若文道希之徒又慫恿之,是以有此急激之舉。一念之萌,幾致殺身,然其心事則昭然可揭日月也。
寇太監述聞
奏事處太監寇連材,侍西太後久,頗得力,太後深倚之。因派令伺候皇上,實則使之監督行止,偵探近事也。詎寇有義烈氣,見皇上之無權也,憤甚。一日長跽太後前,極言皇上英明,請太後勿掣其肘;又言國帑空虛,民力凋敝,請太後節省費用,罷頤和園工程。西後大怒,立杖殺之。據寇雲:
中國四百兆人,境遇最苦者,無如皇上。自五歲起,無人親愛。雖醇邸福晉,亦不許見麵。每日必至西後前請安,不命起,不敢起。少不如意,罰令長跽。一見即疾聲厲色,積威既久,皇上膽為之破,如對獅虎,戰戰兢兢。日三膳,饌雖十餘簋,然離禦坐遠者半臭腐,近禦坐之饌即不臭腐,亦久熟幹冷,不堪下箸,以故皇上每食恒不飽。有時欲令膳房易一適口品,管膳者必麵奏西後,西後動以儉德為責。至西後窮奢極欲,揮金如土。頤和園工匠一年不停,陸則鐵路,水則火輪舟。每夕數百盞電燈,照耀達旦,遠望如琉璃世界。即電燈一項,每夕須六百金,燈廠委員、內府人員外,尚派候補道數十人。膳品,北洋大臣時晉海味,南方鮮果,西後身邊使女反得染指,皇上不能。其伶仃孤苦,醇邸福晉言及,輒暗中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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