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39 更新時間:10-07-17 12:12
孝欽述蒙塵之狀
太後曰:“拳匪之亂,人民頗信其與政府相聯絡,此實大謬。當發難時,吾疊降諭旨,以兵力逐之;奈已燎原,不可收拾。於時,餘決意不出宮門一步。餘已老,死生何足置念。惟載漪及載瀾力速餘去,且勸吾易裝。餘大怒,未立允。而人民頗謂餘衣一女仆之衣,乘一破騾車,而此女仆乃作太後裝束,乘吾轎以去,不知誰造此謠者。人既信之,則居北京之外人,當亦有所聞矣。方吾去時,幾無一人願與吾偕;且遷都之議,宮中尚未籌及,而彼等已於其先相率避去。其不去者,則環立吾側,以覘動作,而不事所事。餘見如是,故親詢之曰:‘願從者從,不願從者,離此也可。’乃餘言甫畢,而侍側者已寥寥。僅得太監十七,老婢二人,婢女一人,即長壽是也。渠等僉謂無論如何,必與吾俱。吾之太監共三千人,乃不俟吾點驗,去者已垂盡。中有劣者,且無禮於吾,擲碎吾寶貴之瓶——蓋知吾之將去,不能有所懲治也。吾涕泣終日,而禱於太祖太宗之前,祈其護祐;從吾者亦隨吾禱。至吾之家族相從者,僅皇後一人而已。戚族某,吾最愛之,凡有所需,均如其願,乃竟不我偕。餘等行後七日,餘遣一太監歸,見此戚人仍居北京。伊詢太監,曾否有外兵追逐,而餘之見殺未也。但此後數日,日兵估居宮殿,彼即見逐。蓋彼初意,慮其必死;繼以餘尚未見殺,故來居宮中,或可與餘等偕去。一日晚,餘等方居鄉人陋室中,彼忽與其夫偕至。其夫固甚佳者,彼當告餘,以餘之去,如何悵惘,及急欲知餘安危之狀,且言且泣。吾以所言殊不信答之。
“餘之旅行,艱困殆極。日居轎中,自日之未出,以至於既暮,夜則宿於鄉村中。行時,帝則乘車,以騾負之,後亦若是。餘於途中仍日禱高曾,乞加冥佑;惟帝則終始無言,從未啟齒。某日,雨大至,轎役逃者數人,而騾又暴斃數日。天既至熱,雨如傾盆,注餘頭上。另有小太監五人,又複逃去——蓋因前夜虐待縣官,畏餘懲治也。此縣官曾供給周至,務期安適,惟食物本難致。餘曾聞彼與縣官爭鬥,而縣官則跪其前,乞其勿語,且允其所索。餘於斯不禁大怒,以旅行景況如是,苟有為之供給者,不能不自足矣。行經月餘,始達西安。餘因疲困,大病,幾三月始愈。至光緒廿八年春,餘等始返北京。宮中華飾,其可寶貴者,非經破損,即經劫竊。三海內之珍寶,幾無一存。即餘所日禱之白玉佛,亦複有人壞其手指。外人且有登餘寶座而攝影去者。當餘居西安時,以督署備餘行宮。其建築太老,濕重,且易致病。餘寓其中,如入地獄。繼皇帝又因是病矣。思餘生平,備嚐艱阻,而以末年為最。”
蒙塵時之市官
當拳匪之肇禍也,聯軍攻破京師,兩宮西幸蒙塵。尚未至太原,某夕寢時,於夢中驚啼。蓋懼宮內積儲,竭數十年之搜括而得之者,一朝為外人所有也。適岑春煊自甘肅率勤王師至,是夜立寢門外,聞驚啼聲,急呼曰:“臣春煊在此保駕,請太後毋恐。”於是那拉氏為之醒。瀕行,令為扈從。既逾太原,渡河,至陝西之西安府。慈禧之納賄鬻權,無所不至。蓋利行宮之湫隘,而市道之交之易易也;然因此幾興大獄。
初,有浙人施某者,先為潼關廳,饒積蓄,每豔道缺而思得之,顧無門不得入。及慈禧至西安,李蓮英從,施某遣侍者關白蓮英。蓮英告慈禧,慈禧曰:“今方蒙塵於外,價可稍廉,然道員即可擢兩司,至少須萬金。”蓮英遂以答施某,施某以價之賤也,遂成交。某日,施某令其家丁攜銀票進,入宮門,不見蓮英,乃益進,至慈禧寢所。時慈禧方起,見有窺於窗者,呼禁卒捕之。詰其“誰命汝入宮”,則曰:“陳大人。”慈禧聞之大怒,謂:“岑春煊甫任陝撫,已來監察我。”遽命岑春煊審之。春煊以其冒名犯宮禁,即欲將是人正法。岑之幕賓曰:“殺之,是滅口也。人將議公為情虛。”春煊韙之,乃飭鹹寧長安令會審。始知辦差者為陳大人,施之家丁以情急,故矯托之,而宮中實訛“陳”為“岑”也。於是將施之官職革去,其家丁論戍。所攜之銀票,於被捕時已搜去矣。
庚子失去寶物冊
頃有官京曹者,在翰院舊柵中,得書一束,內皆往來信稿。有一綿紙本,手抄繩頭細字無數,語在隱約間,不知所書雲何。末附有數頁,載光緒庚子損失寶物清單,至數千件,俱非人間所易有。中如碧玉彈二十粒,四庫藏書四萬七千五百零六本,金自鳴鍾二具,李廷珪墨一匣,穆宗日錄七十四本,今上(德宗)手書詩集一本,琬大屏四扇,玉馬一匹,發匪璽印樣一本,清朝列聖圖像四軸,墨晶珠一串,發匪林鳳翔、洪宣嬌齒牙一匣,小影一件,俱在遺失中。
海晏堂
三海本有朝殿,焚於拳匪之亂。太後每見此地,輒為心酸。且以現用之朝殿太隘,不足以容留新年朝賀之外賓,故決計於被焚處築新殿焉。太後遂命工部依其意旨,製新殿之模型,製成呈覽。前此宮內各殿,盡中國式;現造之殿,則參用西製。旋工部製成模型,呈太後閱看。模型以木為之,容積甚小,而窗欞畢具。太後不當意,將模型發還,命工部重造之。迨二次呈進,宮內各人皆謂較第一次為勝,雖太後亦極形滿意。模型既定,太後乃思所以名之者;籌思久,始定“海晏堂”三字,而立興土木矣。太後於建築之進行,甚為注意;並決定其中之陳設,悉用西式,僅禦座仍舊製。新殿告成,太後親臨察看,仍覺不滿意,謂今後始知中國之宮殿優美無倫,以其形式之莊嚴,實優於西式之宮殿。然既築成,無可更改,亦不必過事吹求矣。
宮中之秘密
宮中秘密,有出人意計外者。如皇上宿某宮中,召某妃某宮進禦,當直內監則往彼,赤體氈裹,背負而來。或曰此明製;或曰世宗為宮人刺斃,是以此製至雍正後甫有之。語或近是,然年湮時遠,亦莫能詳也。
宮中有地道,通外方。有室,有戶,有床幾、坐椅、燈鏡等。遇變,帝後輒率宮人入地道,外立一最親信之內監,手執槍枝,每連呼曰:“打孥。”“打孥”者,滿洲語“平安”也;危迫,則不呼打孥,帝後皆自盡死其處,或由地道遁去。光緒季年,吳樾炸彈事發,滿人日夜數十驚,而宮中尤疑懼。慈禧太後除坐朝數小時外,則偕帝後妃嬪等潛入窟,至數日之久。其時掌警部為尚書徐世昌也。
德宗晏駕異聞
德宗天表靜穆,廣額豐下,於法當壽,穎悟好學。有以聖學叩翁師傅者,則以魯鈍對。蓋知太後忌之,不敢質言也。上素儉,衣皆經瀚濯縫紉;聲色狗馬之好,泊如也。孝欽嗜梨園曲,上不能不預;或傳上善撾鼓,事亦無征。畏太後甚。上本口吃,遇責問,益戰栗不能發語。歸自西安,尤養晦不問事,寄位而已。左右侍閹,俱易以長信心腹。上枯坐無聊,日盤辟一室。
戊申秋,突傳聖躬不豫,征京外名醫雜治之。請脈時,上以雙手仰置禦案,默不出一言,別紙書病狀陳案間。或有所問,輒大怒;或指為虛損,則尤怒。入診者僉雲六脈平和,無病也。七月二十一日,有大星從西北來,掠屋簷過,其聲如雷,尾長數十丈,光爍爍照庭宇,至東南而隕。都市喧傳紫微星墮,群訝其不祥。
十月初十日,上率百僚晨賀太後萬壽,侍班官先集於薰風門外。上步行自南海來,入德昌門。門罅未闔,侍班官窺見上正扶閹肩,以兩足起落作勢,舒筋骨為拜跪計。須臾忽奉懿旨,皇帝臥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禮,輟侍班。上聞之大慟。時太後病瀉數日矣,有譖上者,謂帝聞太後病,有喜色。太後怒曰:“我不能先爾死。”十六日,尚書溥良自東陵複命,直隸提學使傅增湘陛辭。太後就上於瀛台,猶召二臣入見,數語而退。太後神殊憊,上顏色黯淡。十八日,慶王奕劻奉太後命往普陀峪視壽宮,二十一日始返命。或曰有意出之。十九日,禁門增兵衛,稽出入,伺察非常。諸閹出東華門淨發,昌言駕崩矣。次日寂無聞。午後,宮中傳醇王監國之諭。二十一日,皇後始省上於寢宮,不知何時氣絕矣。哭而出,奔告太後,長歎而已。以吉祥轎舁帝屍出西苑門,入西華門。吉祥轎者,似禦輦而長,專備載大行,若古之轀輬車也。皇後被發,群閹執香哭隨之。甫至乾清宮,有侍閹馳告太後病危,皇後率諸閹踉蹌回西苑。李蓮英睹帝屍委殿中,意良不忍,語小閹曰:“盍先殮乎?”乃草草舉而納諸梓宮。時禮臣持殮祭儀注入東華門,門者拒不納。迨回部具文書來,乃入乾清門,則殮事久畢矣。
故事:皇帝即位數年,即營壽兆。上禦宇三十四年,竟無敢議及者。鼎湖既升,始命溥倫卜地。西陵附近舊有絕龍峪,孝欽曾指以賜醇賢親王為園寢,嗣乃置之。至是倉卒擇吉壤不得,欲用之,改名九龍。有謂自世祖至德宗,恰九世,疑於數終,似不祥,遂定名金龍。上尊號曰“崇陵”。次年三月十二日,奉移梓宮於去陵六裏之梁格莊暫安殿,以時致祭焉。帝崩之明日,太後崩。
昌壽公主
昌壽公主,恭忠親王女,幼慧,慈禧畜之宮中為養女;額駙某,劬學早故。公主恒出入禁闥,頗有匡正。某歲,慈禧製一豔色衣,喜甚,謂近侍不可令公主知。公主已前知,一日從容言曾在某處,見某色材織顏色俱絕,擬製衣進禦,以非祖製遂罷。慈禧默然,退謂左右曰:“曾令爾等勿使知,使非多言,公主寧得作此語耶?”德宗禦極,恭邸家人殊嫉之;公主顧大局,時左右德宗。侍郎長敘與恭邸姻婭,其女中選入宮,為瑾、珍二妃,故擁護倍力。德宗不廢帝位,公主與有力焉。戊申兩宮上賓,分左右陳屍殿中,未大殮。清製,帝後屍大殮前,陳屍板床,去地至近。時王大臣辦大喪,殿空無人,屍外僅設雙燭。公主適見之,詔載灃至,謂曰:“爾今日幸矣!子為帝,爾攝政,雲胡不幸!大喪在目,近侍臣工以百數,無一人承殿中事。倘有差咎,孰任之?豈兩宮與爾薄耶!”裕氏女學於法,雅善文字語言,慈禧留宮中為舌人,備顧問。公主與遊好,因稍習外事,述陳慈禧。故西安回鑾後,常見各公使及夫人,從容筵宴,無獨尊之意,公主及裕女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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