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幾知  第四章

章節字數:5729  更新時間:10-07-18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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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了結了千月星痕的事下到凡間,景天一行已從萬玉枝處得了土靈珠,正浩浩蕩蕩地趕向酆都極樂世界。流年先行一步來到城中,住進了往生棧。

    在城中熟悉了幾日,得知每夜子時通往極樂世界的大門都會敞開,隻是流年卻沒興趣進去逛逛。極樂世界已屬鬼界,六界之中,人、仙、神三界相互關聯,以神界為首,而妖、鬼、魔三界又相互關聯,以魔界為首。流年是神女,最不喜歡的便是這陰氣極重的轉生之地,若不是必須協助景天從火鬼王身上取走火靈珠,她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

    在酆都待到第五日的時候,流年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紫萱姑娘?”在往生棧的大門看見這一抹紫衣時,流年著實吃了一驚。女媧後人肩負人間萬物安寧之職,這極樂世界,實在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姑娘是何人?為何認識我?”被一個年輕女子一口道破姓名,紫萱也是大吃一驚,頓起戒備。然而對麵的女子眉眼溫婉,似乎周身有仙氣環縈,總是無法讓人生出敵意。

    “不用擔心,我無惡意。”流年晃了晃天界的令牌,“我是神界的司命神女。我此行的目的,與你大同小異。”

    “我?”紫萱不解。

    “不是為了徐長卿?”流年眨眨眼。

    紫萱臉色一變,脫口問道:“你知道?!”

    流年微微一笑:“我是司命神女,當然知道。你和徐長卿的三世情緣,抵死纏綿。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天若注定,強求不得。”

    紫萱眸光暗淡,搖頭嗤笑:“你既是神女,那也該知道幾經不知有過多少人勸我放手,每個人都告訴我我和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我不想去管什麼結果還不行麼?我隻是成全我自己的執念,我們從不在乎那個所謂的結果,隻是想一起走過這個過程,為何還要有這麼多不相幹的人自作主張地來橫加幹涉?”

    流年苦笑了一下,暗嘲自己自找苦吃。她既已等了徐長卿三世,這種深情還怎麼可能放得下?更何況明知無果,可她自己都放不下,又有何權利讓別人放下?!

    “收回你下麵的話。”流年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我身為神怎知情之一字。可是你錯了,我與你感同身受。”

    “你?!”紫萱驚愕。

    “我和他的距離,就如同九霄至黃泉那麼遙遠。”流年輕歎,“不是比你更絕望?”

    “他不愛你?”紫萱試探地問。

    “他的心裏從沒有愛。”

    悠遠的歎息隨風遠去,兩個為情而苦的女子,靜默在這蕭瑟的風中,與天地一同靜默。

    “風露寶盒內的邪念非同小可,他會不斷吸收四周的邪念壯大自身,所以我必須保護他們將寶盒送至瑤池,以保六界安寧。”在房內落座後,流年簡單解釋了她的來意,“你呢?又為何孤身來這極樂世界?”

    “我預感長卿在這裏會有危險,我不能讓他出事。”紫萱道。

    “危險?”知道女媧後人有一種超乎常人的預感,流年並不驚訝,而是問出了問題的關鍵,“何處來的危險?”

    “我的感覺並不是很清晰,”紫萱皺眉,“但似乎是來自魔界。”

    “魔界?!”流年有些吃驚,重樓?他要在極樂世界做些什麼?

    “這樣,我先去魔界探一探,你在這兒保護景天和唐雪見。”她當機立斷,對紫萱道,“最好能夠按兵不動,等我回來或者徐長卿趕到再進去。”

    “我明白,可是你去魔界……”紫萱話音未落,眼前已是藍光如練,藍衣女子已不見了蹤影。

    穿過神魔之井進入魔界,四周霎時間暗了下來。魔界與鬼界不同,沒有那麼鬼氣森森與強烈的陰氣,而是充斥著黑暗中不知名的魅惑。

    流年不疾不徐地走過魔霧森林,繞過暗黑之澤,走到魔宮大殿之外。

    “流年小姐!”殿外守衛的溪風走上前來,一千年來魔界之人對流年並不陌生,溪風這樣的貼身護衛更甚,“小姐,尊主剛剛出去了。”

    流年蹙眉:“去了酆都?”

    “小姐怎知?”溪風驚道,“尊主確是去了酆都極樂世界,說是去尋人。”

    “糟糕。”她暗歎了一聲,雙指並攏,念動仙訣,感應到千裏之外紫萱的真氣在強烈波動,知道出了事,忙拉上溪風,“跟我去酆都。”

    “可是尊主有令,魔界之人一律不得擅離職守……”

    “有我擔著。”流年截斷他的話,不由分說拽著他進入神魔之井。

    施展“千裏仙蹤”回到往生棧的流年,匆匆對溪風交待了兩句便走進店內,卻與迎麵跑來的一個紅衣女孩撞了個正著。

    “夕瑤姐姐……”打了個照麵之後,熟悉的容顏讓流年一時恍惚,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口。

    “你叫誰?誰是夕瑤姐姐?”紅衣女孩一臉莫名其妙。

    流年回過神來,片刻間已明白了原委,輕聲笑道:“對不起姑娘,我認錯人了。”

    “咦,仙女姐姐,是你啊?你怎麼也在這?”一個輕快地聲音憑空響起,卻顯然不是出自那紅衣女孩。流年掃了掃空蕩蕩的大廳,盯住女孩身邊的一處,笑道:“景天,你也在。”

    “不會吧!誒,我隱身了你也能看見我?”景天怪叫。

    “菜牙,你們……認識?”紅衣女孩懷疑地打量著流年。

    “豬婆,她就是救過我和白豆腐的那個神仙。”景天道,“要不是她我和白豆腐早就一命嗚呼了。”

    “是姐姐你救了菜牙和長卿大俠?”唐雪見一去了敵意,馬上熱情起來,“仙女姐姐你真厲害。”

    “我叫流年。”流年收起笑意,“你們是要去救紫萱?”

    “你怎麼知道?”景天蹦到她身邊,“清微老頭說她被關在火鬼王那。”

    “你可知抓她的是魔尊重樓?”

    “又是那個紅毛怪?!”景天哀叫,“他到底想幹什麼?幹嘛老和我過不去?這下完了,紅毛那麼厲害,十個我也不夠救人用的呀!”

    流年左右為難,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更不會與重樓為敵對他出手,可紫萱又不能不救。眼見探得紫萱的真氣越來越微弱,隻得心一橫道:“我教你一個法咒,可借你手中魔劍,集日月之精華擊退重樓。可你要答應我,隻要擊退他就夠了,不要傷他!”不然,不是等於她親手傷害他,而她如何能夠原諒自己?!

    “好好好,我保證!”景天根本沒聽明白保證些什麼,忙不迭一口答應,“仙女姐姐你快教我!”

    流年輕誦仙訣,將咒語刻入景天腦海,又將一縷仙氣渡入他體內,助他駕馭魔劍。

    “豬婆,我們出發!”景天豪情萬丈地拉上唐雪見衝出門去,“仙女姐姐,等我的好消息。”

    而另一邊的極樂世界內,重樓眉頭緊蹙,看著眼前倔強的紫衣女子。

    千年萬年,倒在他腳下的人神仙魔數不勝數,那些手下敗將無一不是伏地求饒,諂媚苟延,而眼前這個女子,明明已是遍體鱗傷,卻沒有一句求情的話,連做做姿態也不屑。

    “女媧後人……你何苦如此?”重樓竟有些猶豫,冷冷的語調裏纏著絲絲遲疑。

    “我知我敵不過你,可我也不能讓你傷了長卿!”紫萱同樣冷淡而敵意地答道。

    “徐長卿……這個男人,值得你三番四次為他舍去性命?”

    “不是因為他是徐長卿,而是因為他是我愛的人。魔尊大人,你身為魔界至尊,無情無愛,又怎知愛一個人的那種矢誌不渝,為他如何都心甘情願。”

    “愛?”重樓有些迷惘,“到底,何為愛?”

    “最簡單也是最深的愛,就是一直陪伴深愛的人,陪他做他喜歡的事,隻要他高興就好。”紫萱看著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憐憫的神色愈積愈濃,“重樓,你永遠不會懂。”

    陪伴他?似曾相識的畫麵從腦海中漏過,卻什麼也抓不住。重樓緩緩放下右手,眼前這個女子,也是這樣去愛她的心上人?哪怕三生三世也還要再等下去,這種倔強和這種深情。若是也有人會一直伴在他身邊,也許當真不會如此孤寂,永遠過那種與鏡子比武,拿自己當對手的日子。

    “你,可願……”下意識地,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重樓竟向眼前的女子伸出了手。

    “呀呀呀呀呀,看我景大俠斬妖除魔!”標誌性的口號驀然間在靜謐的洞裏響起,一個人影“嗖”地閃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一抹亮麗的豔紅。

    重樓俊眉一皺,全身殺氣騰起,怒目而視闖進來的景天,冷然道:“飛蓬,你總算來了。”

    “紅毛,休想傷我嫂子!”景天拿腔拿調地對付眼前勁敵,邊捅捅雪見,“豬婆,快去看看嫂子。”

    “哦。”雪見醒過神來點點頭,臨危不懼地跑到重樓麵前扶起紫萱:“紫萱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紫萱咳了兩聲,強撐著站起來,“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快走!”

    “別擔心,”雪見輕聲道,“流年姐姐已經教菜牙如何打敗魔尊了。”

    “流年?”紫萱微訝,“你們見過她了?她從魔界回來了?”

    “她是從魔界回來的?”雪見不明就裏,“應該吧,我們是在客棧門口碰見她的。”

    紫萱點頭,似乎隱約想到了什麼,而且,似乎和眼前這個男子有關。下意識地,便將目光投向了重樓。誰知重樓似有感應,眸光如劍掃了過來,無巧不巧,竟兩兩相望。

    那微紫的眼眸裏似有一汪清泉,如此透澈,還有雖柔弱卻無法摧毀的堅毅果敢,化為萬千縷絲線,繞進了重樓的心裏。心底隱約的情緒淌過,他一時幾乎移不開眼。

    這似曾相識的眼眸。

    也許,真的有些所謂的前塵舊夢,是天緣注定的?

    “喂,紅毛,你聽著啊。”景天完全沒有感應到這曖昧的氣氛,極端不解風情地將其泯滅在萌芽之中,“我……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打架的。不如這樣,你放了嫂子,就算是你贏了,怎麼樣啊?”

    “哼,如此廢話。”重樓眾身一掌拍出,強大的撞擊力將景天歇翻在地。

    景天一聲痛呼,在地上滾了兩圈,驀然想起流年所授之法,於是毫不猶豫地跳起來:“打就打,說真的,這一戰我也盼了很久了。紅毛,你可別輸得太慘啊!”

    “好,出招!”重樓大笑,眼角瞥見景天口中念念有詞,而他手中魔劍正熠熠生輝,冷顏傲然道:“區區半心咒,能奈我何?”

    一言既出,手下更不留情,三番四次將景天擊倒在地。景天鮮血狂湧,五髒六腑幾乎快要被震得粉碎,強撐著一口氣還沒合上眼。

    最後一掌,隻要輕輕送出就能將他打入輪回了,就在出手之前,毫無預兆地,一個繾綣如水的聲音在腦中想起:“別傷他們。重樓,算我求你一回,可好?”

    流年?!重樓一怔,憶起流年說這話時那幾乎是淒然的神情和那句懇求,心中一惻。相識千年,她從不曾幹預過他的事,更遑論相求,而那日的她,卻那麼鄭重其事地相托……

    隻在他猶豫的這一瞬間,景天已念完了最後一遍咒語,魔劍霎時間如沐光輝,從主人手中飛升而起,挾著天地之靈氣,離弦疾馳,趁著對手的片刻分神,直插入重樓的胸口!

    驟變徒生,負傷的重樓身上無邊無盡的怒氣如波濤漫卷,無形的烈焰戾氣幾乎要把周身的一切都焚毀。功力稍弱的雪見已是內神被傷,命在旦夕。

    “尊主!”受流年所囑趕來相勸重樓的溪風堪堪趕到,一聲斷喝將重樓在往魔變的途中喚住,阻止了他毀天滅地的力量的爆發。

    而這片刻間,身處往生棧中,本就已心神不寧的流年,忽覺心猛地向下一沉,胸口一滯。“重樓!”她驚呼了一聲,再顧不得什麼仙境鬼界,片刻之後,已是流雲扶風,身處鬼王宮殿之中。

    第一眼看到的,永遠都是重樓,她匆匆上前扶住他:“傷勢如何?”

    “死不了。”重樓冷嘲一聲,拔出魔劍擲與地上,“飛蓬,你勝之不武。”

    “誰……誰勝之不武了,”景天辯道,“是你非要和我打。”

    “夠了!”流年怒喝,目光犀利望向景天,“你答應過什麼?”

    “我……這個……不是我能控製的嘛……”景天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去觸流年的怒火,然而那不以為然還是清清楚楚地掛在臉上。照他理解,這個仙女那麼怕傷著那紅毛怪,不是怕紅毛去找她尋仇就是怕他去找神界麻煩。按他看,這紅毛也沒那麼厲害麼,至少有他景大俠在就馬到成功了。

    “住口!”流年的怒火一路飆升,藍衣廣袖無風自揚。然而或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這怒火並非衝著景天,而是衝她自己。重樓雖是六界之首,卻並非沒有受過傷,她也不是沒見過他受傷。然而這一回,一切的不同都是因為,這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教的咒語,是她大膽地利用了他那深深隱藏的惻隱之心,是她利用了他對她的那份知己之情。

    這種負疚心痛幾乎壓得她無法呼吸。

    在場的人幾乎都被流年的突然暴躁嚇住,連重樓也側目看了她一眼。既稱知己,他也深知流年的性子。她最是溫婉和善,幾乎沒什麼人事能讓她怒目相向,然而今日的她卻如此大的火氣。景天答應過她什麼,竟讓她因為他的毀約勃然生怒。

    他竟然有些許的好奇。

    “飛蓬。”重樓睨了景天一眼,“拿劍,我們重新再打。”

    “還打?!”景天跳腳,流年已先一步開口:“別打了,重樓,別打了。先回魔界療傷,好麼?”

    這樣的語氣仿佛是替他做下了決定。重樓微訝,近幾日的流年越來越奇怪,幹涉他的決定,甚至於阻撓他做某些事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身側的流年卻是另一番心思,這一群人,是神界選定的人,注定要由他們來拯救六界蒼生。重樓,我寧願你對我不滿厭惡,也不能看你逆天而行。何況你身上的傷,哪怕於你根本無足輕重,對於我,卻是無盡的罪惡。

    “尊主,魔界魔務堆積,尊主不宜長久離開。”溪風恰時地進言道,“還請尊主還駕魔界,擇日再與飛蓬將軍公平一戰。”

    “就是就是,紅毛,本大俠絕不乘人之危的,你還是快快去養傷,我們回頭再戰也來得及麼。”景天一邊賠笑,一邊暗道,沒回頭了,絕對沒有回頭了,死也不要再碰到這個紅毛。

    “哼,借口。”重樓冷哼一聲,不屑地道,“飛蓬,你不僅淪落至此,連第一神將的氣魄也丟得一幹二淨。本座不屑欺你,待你重得靈識的那天,本座自會找你痛快一戰。”

    拋下一堆指責的言辭,他很瀟灑地空間瞬移了,空氣連一絲細微的波紋也不曾有,仿佛他根本不曾存在於這個空間。

    “切,自說自話。”景天撇撇嘴暗道,就我這樣,這輩子估計是沒有那麼一天了,回頭看見雪見倒地,又擔心起來,“豬婆?豬婆!仙女姐姐,要出人命了!快救人哪!”

    流年一拂袖,淡淡的藍霧將雪見罩住,片刻之後藍霧散盡,雪見的臉色已恢複紅潤,呼吸平穩。流年拋給景天一個白瓷小瓶,淡然道:“她受魔力波及傷了元神,為她服下,醒後便無礙了。”說罷轉身欲走。

    “你要去魔界?”紫萱開口叫住她,“他是魔尊,你與他……”

    “既然感同身受,莫讓我用你的‘成全執念’來回敬你。”流年截住她的話,“我所求的,也並沒有你那麼多。”

    “為何不讓他知道?”紫萱不解。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流年一聲輕歎,“有些既定的事實,無論知道與否都無法改變,又何苦去強求,徒增尷尬呢?我與你不同,你的愛是守他三生,等他三世,我卻是不去羈絆他,不將我的感情強加於他。我所做的一切,他若有心,自會看見;他若無意,知與不知又有何差別?”

    紫萱無語,這種情,也許她永遠也做不到。她執著的等了三世,她狠心封印青兒,都是為了能與長卿再續前緣,她要的是他愛她,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把他們綁在一起。而流年卻說,愛他,便不幹涉他,讓他有足夠的自我來做決斷。

    如何去愛本來就分不清孰對孰錯,她隻是搖搖頭,她們兩個,本就不是同一類人。

    “你且寬心,長卿會去麵對和擔當的。”流年淡然一笑,“執著總會有回報的,他會想起一切的,也許就在不久以後。隻是你可意識到,顧留芳、林業平,是他,又不是他,每一世的人都是獨立的,同一個靈魂,有了不同的情感,便已是不同的人,你眷戀的,究竟是誰?到底是否該有個盡頭?”

    紫萱怔然,愣愣地看著流年消失在眼前,心緒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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