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章節字數:5582  更新時間:23-07-25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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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務二中隊住在山腳下的一座二層小樓裏,據說這是當年抗美援朝時蘇聯人蓋的房子。樓前200多米就是機場滑行道和停機坪,半山腰上是氣象台。宿舍房間很大,一溜粗木的雙層大通鋪幾乎占滿了大半個房間,一溜的軍被疊得整整齊齊。幹部、老兵和比他們早來兩天的新兵熱情地幫助他們收拾床鋪,端茶倒水。真真切切軍營的味道對三個小新兵來說都是那麼新奇,好玩。而他們三個的到來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的軍裝是經過個性化的專門挑選的,非常合體,穿在身上顯得非常利落。而其他大多數的新兵軍裝有的顯得肥大,有的緊繃。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三人那白白淨淨的娃娃臉,幹部和老兵們一個個仔細地打量他們,搞得他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個老兵走上前來,打量了他們一下,推了沈嘉偉一把,拖著怪腔說道:“這不是嘉偉嗎?十一?顧――”

    賀十一仔細看了他一下,這張臉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你是王……飛?”

    “沒錯,你小子還記得我?”

    “當然認得了!”賀十一怔怔地說了一聲。

    王飛大他們一歲,高他們一屆。其父是飛行員出身,現在是管轄這個飛行師的副軍長,抗美援朝戰爭中的戰鬥英雄,擊落過多架美國飛機,戰功顯赫。讓大院子女印象最深是王飛的母親,長得十分健壯,臉大、手大、腳大、眼睛大、嗓門也大,戰爭年代因打仗勇敢,在最具男子漢特點的騎兵連中當了指導員,把眾橫馳騁的一百多號大老爺們管理得服服帖帖。和平年代一直是管理處副處長,在機關大院裏隨處都能見到她的身影。孩子們都非常怕她,看到她唯恐躲避不及,做了錯事被她抓住隻有規規矩矩的份兒。她給王副軍長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四女一男,王飛是家中的唯一男孩,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因生在女孩堆裏,人稱“賈寶玉”。但其性格可與賈寶玉大相徑庭,基因中更多的是父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分,經常是與人發生爭吵時沒說兩句話就動起手來,為此他也沒少挨母親的打。有一次,在學校踢足球,因為兩人動作大了點,王飛跟賀十一爭吵起來,沒說兩句,王飛就一拳打過來,賀十一不甘示弱地撲了上去,兩人扭打在一塊,要不是其他同學及時拉開了,兩個人說不定誰要坐一輩子輪椅了。這一架倒也把賀十一打出了名,以後沒人再敢惹他,甚至高年級同學也讓他三分。

    沈嘉偉當然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介蒂,但畢竟到部隊的第一天就遇上了熟人還是令人驚喜的,他問道:“王飛!你怎麼在這兒?”

    “看你說的,我怎麼不能在這兒?知道在部隊這叫什麼嗎?這叫遇上老鄉了!”

    賀貴才說道:“你們這老鄉跟別人不一樣!其他人說到老鄉是說一個地方來的,一個省或一個縣的,你們這老鄉都是一個院的,左鄰右舍,父母曾經是戰友,現在你們又是戰友了。”他看出王飛和賀十一之間有些什麼,所以特意把“戰友”二字說得特別重。

    新鮮勁兒過去,接下來就是互相自我介紹,加深戰友之間了解和感情的必不可少的程序。

    賀十一介紹自己的名字時,一個山西口音很重的新兵疑惑地問道:“你排行第十一?你們家總共姊妹幾個?”

    賀十一有些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什麼叫排行第十一,我是十月份出生的,所以我爸媽就給我起名十一,十一是什麼日子,知道嗎?”

    那個山西兵被問的一愣,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隨口說道:“十一,什麼日子?”

    “十一是什麼日子都不知道?十一是國慶節啊!你----再說了,你以為象你們農村似的,生七八個孩子都不算多。告訴你,我爸媽就生了我們姊妹仨個,我叫賀十一,我姐是八月份出生的,叫賀八一,我弟弟是五月份生的,叫賀五一。明白了吧?”

    那山西兵瞪大眼睛,幹咽一口唾沫,沒說話。

    輪到他做介紹了,他幹咳了一下,說道:“我叫何生良。”他最後一個音說得很重,“良”字聽上去就象“亮”,“今年19歲。”

    賀十一“卟哧”一聲笑道:“什麼,什麼,你叫什麼?”

    “何生良。”他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怎麼聽怎麼象“亮”。

    “何生亮。”賀十一看一眼沈嘉偉笑道,“你叫何生亮,知道我叫什麼嗎?”

    何生良納悶地說道:“你叫賀十一,剛才不是介紹了嗎?”

    賀十一止住笑,故作正經地說道:“我姓既,我叫既生瑜。”

    “你怎麼會有兩個名字,而且還是兩個姓?”何生良沒明白過來。

    沈嘉偉知道賀十一又在惡作劇了,跟顧兵兩人偷著笑了。

    “你是何生亮,我是既生瑜,既生瑜,何生亮!”

    何生良傻傻地問道:“什麼意思?”

    賀貴才連忙嚴肅地製止道:“賀十一,不許用戰友的名字開玩笑。”

    賀十一不吭聲了。

    接下來介紹的是一個山東兵,他清清了嗓子,說道:“俺叫羅玉祥,今年23歲了。”一聽到這歲數,賀十一、顧兵、沈嘉偉三人頓時吃驚不小,他們互相看看。賀十一偷偷伸手比劃了一個“八”字,意思是說比我們整整大八歲。

    羅玉祥後麵的介紹更讓他們吃驚:“俺家裏還有一個媳婦,兩個兒子!”

    顧兵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媳婦?兒子?你結婚了?”

    “那是!”

    賀十一問道:“23了,兩個兒子,你多大結的婚呀?”

    “俺十八歲結的婚,一個兒子4歲了,一個2歲了。俺政治麵貌是黨員,在生產隊裏當民兵連長。”

    一聽他是黨員,又是民兵連長,賀十一等三人不再噓噓了,對羅玉祥到有了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會後,何生良對賀十一說話的口氣不舒服,顯然不甘心,還是追著他問道:“賀十一,你說的那個既生瑜何生亮是什麼意思?”

    賀十一撇了一下嘴:“這都不知道?三國演義看過嗎?”何生良搖搖頭。

    沈嘉偉拍著何生良的肩膀說道:“別聽他臭顯擺!三國演義裏有一個人物叫周瑜,很有才幹,但就是肚量太小。因為嫉妒禇葛亮的聰明才智,所以發出感歎:既生瑜,何生亮。意思是天下既然有我周瑜這麼聰明的人,為何還要有個禇葛亮。”

    何生良眼睛轉了轉:“那我就是禇葛亮,你賀十一就是周瑜了。”

    “完了吧,聰明反被聰明誤!”顧兵看了一眼賀十一,不鹹不淡地說道。

    沈嘉偉也說道:“而且周瑜最後還是生氣氣死的。”

    賀十一嘴不饒人地說道:“禇葛亮哪有他聰明,好話都聽不出來。”

    顧兵說道:“哎,你們說,這羅玉祥都23歲了,又結婚有孩子,又是民兵連長,還當什麼兵呀?”

    “也是啊!征兵的年齡限製是18-23歲,他都成尾巴了,想當兵早幾年幹什麼了?”賀十一也有些不解。

    王飛滿不在乎地說道:“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們去年到部隊時,很多也都是二十二、二十三歲的,結婚的也不少。”

    “這個嘛?”何生良想了想說道,“我們農村人都想出來當兵,打破頭的搶著來。村裏沒辦法,隻好從大往小了走,誰歲數大誰先走,我二姑夫要不是大隊的武裝部長,象我這個歲數,今年怎麼也輪不到我頭上呢?”

    賀十一爽朗地笑道:“哈哈!還說我們是後門兵,敢情你這也是後門兵。”

    “我跟你們可不一樣!”何生良說完晃晃腦袋走了。

    王飛看了賀十一一眼,大度地:“十一,以後就在一個鍋裏撈馬勺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過去了!”邊說邊伸出手去。

    賀十一也伸出手去:“過去了,不提了!放心,真打起仗來,我不會在你背後打黑槍的!”他說話很尖刻,不然當初也不會把王飛激起火來。

    “你小子嘴還是不饒人啊!不過,我也提醒你們一句,在部隊不同你在學校,說話要注意一點兒,否則會影響團結的。大家來自各個地方,搞不好團結是最忌諱的,對部隊不好,也對你們自己不好。”

    顧兵問道:“王飛,你說說,機務都是幹什麼的?”

    “機務是幹什麼的?通俗點說,機務就是飛機的保姆。從專業上分,主要是四個:機械員、軍械員、特設員和無線電員。機械員是維護發動機和飛機的操縱係統,軍械員是負責武器係統,特設員負責飛機儀表和電氣,無線電員負責電台通訊設備。”

    “你是幹什麼的?”沈嘉偉問道:

    “特設員,也叫儀表員或者電氣員。”

    “那我幹機械員。”顧兵說道。

    “不是自己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的,這要由組織上安排決定,不過也有事先征求個人意見的,按照個人脾氣秉性,特長愛好來決定。”王飛說道,“十一,你想幹什麼嗎?”

    “軍械員!”賀十一不假思索地說道。

    “為什麼?”

    “武器係統,跟打仗有直接關係。”

    王飛笑道:“嚴格說起來,整個飛機就是一個武器。不過,幹軍械可是個力氣活兒!航炮的分量不輕啊!嘉偉,你呢?”

    沈嘉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幹什麼都無所謂,服從分配。”然後左右看看沒人,神秘兮兮地悄聲問道:“哎,王飛,賀指導員這個人……”

    王飛知道他想說什麼,也小聲地說道:“麵熟,是吧?在部隊淨遇上熟人了!此人早幾年可是經常光顧我們大院的。”

    賀十一想起來了:“噢,我知道了!”看了一眼沈嘉偉,欲說什麼。

    沈嘉偉哼了一聲:“我第一眼就認出他來了。王飛,他怎麼又到這裏來了?”

    王飛說道:“想起來了吧?沒錯,此人早幾年在機務學校學習,正趕上文化大革命,部隊院校可以成立造反派,他是學校造反派的頭目,經常去大院揪鬥所謂的軍中走資派。鬥你老爸他可是急先鋒,還記得吧?那天早上,他們要把你老爸去遊街,在卡車上,因為找不到大高帽,他說的,這有什麼難的,去廁所找個紙簍來臨時糊一個。”

    賀十一叫道:“我知道了!他眼角那塊傷疤……”顧兵示意他小聲一點兒,他連忙壓低聲音,“那次他帶著一幫人去大院,坐在卡車駕駛室裏,被嘉偉用彈弓打的。”

    “當時是你說的用彈弓。”顧兵回憶道。

    “嘉偉把車門玻璃打壞了,碎玻璃把他眼角劃破了,當時流了不少血。”賀十一說道。

    “沒錯!”王飛說道,“後來機務學校解散了,他們也都分到各部隊去了。我去年來的時候,他還是軍械分隊長,提指導員才半年多的時間。”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冤家路窄!我老爸挨他鬥,我又落在他的手下當兵,看來我們姓沈的是犯在姓賀的手裏了。”沈嘉偉雙手插在口袋裏仰天長歎道。

    “我也姓賀,怎麼沒見你犯在我手裏?”賀十一故意問道。

    沈嘉偉一直跟賀十一關係很好,這次他能當兵賀十一的父親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從內心也很感激,看看賀十一,他手指向下指了指:“我是說犯在那個姓賀的手裏。”

    王飛看看賀十一,說道:“他姓賀,你也姓賀,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緣份?”

    賀十一想了想說:“若論起輩份來,從族譜上算,科選貴仲,我是選字輩,他是貴字輩,我還大他一輩兒呢,按照老理兒,他應該叫我一聲叔公。”

    “賀叔公!”顧兵笑了笑,拖出一句京腔,“晚輩這廂有禮了!”接著又提醒賀十一,“不過,這話也就在我們幾個這兒說說,對別人可不能隨便說。”

    “這我知道,但願他不會給我們小鞋穿?”

    王飛說道:“到沒那麼嚴重!以我對他的了解,此人為人還是地道的,也有水平。”

    “他對你怎麼樣?”沈嘉偉關心這個。

    “很嚴格,不過也沒覺得他是有意跟我過不去,據我的觀察,他也不象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賀十一悻悻地說道:“但願如此吧!”

    “我無所謂!”沈嘉偉一付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似乎對什麼都無所謂。

    王飛說道:“我敢保證,他找的第一個新兵談話肯定是你!”

    沈嘉偉晃晃腦袋:“談就談!現在世界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這是毛主席說的一句很長誌氣的話。

    讓王飛說著了,賀貴才找的第一個新兵談話就是沈嘉偉。

    談話的內容很簡單,賀貴才開門見山但又心平氣和地說道:“你的情況我們都了解,你父親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他是他,你是你。你既然來當兵了,我們就是同誌,就是戰友,部隊就是一個大熔爐,一所大學校,同誌之間、戰友之間在政治上互相學習幫助,工作上互相促進提高,生活上互相關心照顧,我既是你的領導,也是你的兄長,希望你能把我當成兄長一樣看待。我們對待你也會象對待其他新同誌一樣,一視同仁,大家在政治上都是平等的,在立功受獎、入黨提幹等問題上也會同其他人一樣對待的。希望你不要自暴自棄,要放下思想包袱,輕裝前進。”

    “打官腔,我才不自暴自棄呢!”沈嘉偉心裏說道,眼睛卻隻盯著他眼角處的傷疤,不過沈嘉偉從心裏也覺得這是自從父親被打倒後他聽著最舒服的一番話。

    第一個主動找指導員賀貴才談話的新兵是賀十一。

    他當然不是來跟賀貴才論輩份的,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指導員,我要求調動單位。”

    “調單位?你往哪兒調啊?”賀貴才要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水。

    “158團。”

    “能給我一個理由嗎?”昨天來的路上,賀貴才就看出他的情緒變化,已經猜出他內心的想法。

    “158團是主力團!”

    賀貴才當了十幾年的兵,戰士因為這個理由請求調動單位這還是頭一遭,何況這還是個入伍沒兩天的新戰士。他看一下這張娃娃臉,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不慌不忙地問道:“為什麼要去主力團?”

    “打仗!”賀十一幹脆地說道。

    賀貴才笑了,這才兩天不到,竟從他的嘴裏多次聽到“打仗”兩個字,他笑道:“你就那麼喜歡打仗?”

    賀十一心說,喜歡打仗有什麼不好,嘴說:“當兵不打仗還當兵幹什麼?”

    “隻有去了主力團才有仗打,是吧?”

    這句話到把賀十一問住了,他想了想說道:“158團是殲六。”

    “誰說我們殲五團就不能打仗了?”

    他一時語塞。

    賀貴才笑了笑,耐心地說道:“想打仗是好事,當兵就要時刻準備打仗。但是,首先說,是不是主力團與能不能打仗沒有直接關係。所說主力也是相對的,158團與我們團相比是主力,同樣都是裝備殲五飛機,我們團與157團相比,我們又是主力。有什麼武器打什麼仗,這也是我軍的光榮傳統,戰爭年代,建立功勳的也不完全都是主力。一支部隊是不是主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壓倒一切敵人的頑強戰鬥精神。裝備殲五殲六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武器效益發揮到最大化,毛主席說,武器不是戰爭的重要因素,重要的因素是人。這個道理明白嗎?”

    “明白!”如同在課堂上回答老師的提問,肯定的答複成為他的習慣。

    “再著說,事物是可以相互轉化的,非主力團也可以成為主力團。轉化的條件是團隊全體人員齊心協力,每個人都有積極向上、不甘落後的精神,並努力做好各自的本職工作,使整個團隊迅速提升戰鬥力,勝利完成上級交給的各項戰鬥任務。這不難理解吧?”

    這話很有哲理,賀十一點點頭。

    賀貴才心裏有些喜歡這個小新兵,還想多給他講些道理:“你們過幾天要去教導隊學習,要好好鑽研業務,這是做本職工作的前提。還要加強政治學習,學習毛主席的著作。你還很年青,要加強學習,業務學習和政治學習都不能放鬆。”

    賀十一的目的雖然沒達到,心還有不甘,但指導員的這番話無可辯駁,聽著也很舒服。他爽快地站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了,指導員。”敬禮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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