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96 更新時間:10-08-09 10:16
因為無常,所以美;因為依依,所以戀;
以為別離,所以珍視;因為住不住,所以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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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嵐軒三樓的天字雅間內,已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少年靜靜地看著夜幕下更顯繁華熱鬧的摩梭城,輕揚的唇瓣,街燈的餘暉照進沁血般的紅色眼眸,流光溢彩,美麗不可方物。對麵的青衣男子端起白玉染翠的酒杯含笑淺酌,視線落在少年的側麵一刻不曾離開。他在思忖,這樣一個靈魂到底來自怎樣的世界,又是經曆了什麼而錘煉至此,他那單薄脆弱的雙肩又將如何擔負起千世浩劫。他發現自己的心中開始有了了期待,期待著那場滅頂之災的到來。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當少年破繭而出時,伸展的羽翼究竟是何種色彩,那殘缺的靈魂又將綻放出怎樣的光芒。
他期待著,懷揣著對命運的尊崇和敬畏而深切期待著:“金公子準備何時離開這摩梭城?”
少年回首,迎上男子黑亮的眼眸,笑意輕揚:“如果盧妃公子不介意,可以喚我縷衣。”公子這一稱他還是難以習慣。
“好,即使如此,那縷衣也不必拘謹,喚我一聲‘漣’可好?”
縷衣唇畔噙笑,輕喚一聲:“漣。”
盧妃漣放下手中白玉酒盞,眸中笑意溫潤如水,再次問道:“縷衣準備在這裏呆多久?”
“明日一早便離開。”縷衣微微側目,看向負手背立於另一扇窗前的落華。銀色的月光斜灑進來,在他周身暈出一層清冷潔淨的光華。心中微痛,那樣一個背影透著太多冷色的感情,其中一種,便是深入骨髓的孤獨感。他可以忍受自己一人徘徊於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但卻不能看著別人生命中的燈火逐漸黯然,他會痛,因為別人而心痛欲裂。這便是蘇慕華,包裹在金縷衣的身體之下的蘇慕華的心。
如果契約解除,還與他自由,那份深刻的孤寂是不是可以稍微淺化……縷衣不知道答案,但他卻是如此祈禱著。
“哦,何事竟如此急切?”盧妃漣的目光從落華身上一掠而過,短暫而銳利。其實當他得知縷衣要去滄瀾山時,便對他此行目的了然於心。但是這番明知故問卻是必要的。畢竟從根本而言,眼前的少年已經不再是那個傳說中令妖魔鬼魅聞之變色的天才大法士了。他需要盡可能地接近他,進而了解剖析,最後才可能循循善誘。
“也許並不急切,但卻是非做不可……”縷衣的視線從那窗前的背影移開,斂目凝視著桌上的碧色玉盤,似歎息似呢喃般緩緩說道。
“如若不急,那就多留一天吧。”
“哦?明日,可是有什麼特殊之事?”
“明日是落願節,雖是小節,卻十分有趣……”盧妃漣一邊說著一邊側目遙望碧空中的那輪半玉皎月,語中流露出某種複雜的情愫,像是期待又如惋惜。
縷衣蹙眉,見他如此神色,心中不禁對其口中的“落願節”有了些好奇。隻是,思及此行目的,雖落華瑤鈅不曾催促,但他自己心中卻是萬分急切,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強行壓下了心中好奇,婉言拒絕了盧妃漣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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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軒除了是摩梭城內最好的酒樓外,同時也是城內最好的客棧。這裏不僅有以十二天幹地支為名的上等客房,還有梅蘭竹菊四處獨立的別院。而盧妃漣為縷衣等人安排的,便是這四處別院中的其中一處——竹軒。
用過晚膳,盧妃漣將縷衣等人送到竹軒的院門外,沒有入內而是直接告辭回了自己的婷蘭閣。臨走時,留下一名叫“清夜”的婢女讓其伺候左右。縷衣本想婉言推辭,卻不料當盧妃漣告知這梅蘭竹菊四處院落一旦有人入住就會成為完全獨立的居所,起居飲食都得由自己人打點,沒有仆從隨行會有很多不便之處的時候,落華竟金口一開,說了自見到盧妃漣後的第二句話:“主人的一切所需我都將滿足。”
對於落華這種急於將二人的主仆身份涇渭分明的執拗行為,縷衣恨得牙癢癢。於是一怒之下,便打消了推拒的念頭,將人留下了。
清夜很敏感也很機靈,一見兩人之間氣氛不對,便借著準備沐浴用水的理由離開了。此刻,房裏就剩下縷衣和落華兩人。縷衣坐在椅上,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小,一瞬不瞬地盯著站在邊上的落華。
落華自是明白其中緣由,但他並不打算妥協。主與仆,是他和縷衣之間最深的羈絆,他不想失去。於是他靜靜地站在一旁,將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平平地落於院中那幾株蘭花之上,將縷衣那恨不得能將其戳出幾個窟窿的灼熱目光忽略不計。
縷衣瞪到眼睛生疼,落華卻仍舊一副萬年不變的無動於衷的清冷模樣,這無疑是逆了縷衣難得的那片龍鱗。他倏地起身,走到落華跟前,從來溫和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不滿和慍怒:“你就這麼想跟我撇清關係嗎?”
落華垂眸,沒有去看縷衣的臉,靜靜答說:“落華不曾如此想。”相反,正因不想,所以不願退步。如若你能明白,那該多好。
“既然不曾想,就不要再這樣急於向世人分辨那本不存在與你我之間的主仆關係。”忿忿的不滿褪去,少年清靈的嗓音中帶著風過竹林的颯颯清響,那幽幽的來自於靈魂深處的落寞在風中殤化,留下悠揚而決然的旋律久久縈繞,動人得令人心痛。落華心中一驚,抬眼一看便望進少年血玉殷紅的眼眸,細碎的柔光在裏麵糾纏,交織成一片深沉華美的網,被粘連的有傷,有痛,有無奈,有淡定,還有比任何言語更加深切的渴望,被掩埋在絕望之下已死的祈求。落華心中驀然抽痛,他不願,更加不曾想過,會傷到他。
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卻在觸到少年的那一刻忽然落空。縷衣突然轉身,留下一抹鮮紅的背影烙在落華褐色的眼眸中,成為一生一世的傷痛。
“對不起,又說了任性的話。你不用在意,因為在我過去生活的地方,沒有這種明確而嚴格的身份限定,所以我一時有些不習慣。”
“我……”
“落隻要照自己的想法做就好!”縷衣忽然提高的音量打斷了落華的話,他沒有轉身,但落華知道此刻那雙眼眸裏已經恢複一脈溫和,再也看不到那華麗而哀傷的錦光織網,他總是如此,寬容與溫柔賜予他人,卻將近乎殘忍的苛求留給自己。“你能找到瑤嗎?”
“……是。”落華握緊了拳,有千言萬語溢滿心間,卻在破喉而出的時候,被一根尖銳的刺堵住。撕裂的疼痛如烈火般,讓他的聲音幹澀低啞,一個“是”,竟說得千金沉重。
“見到瑤,替我轉達我的歉意。請他不要再生氣,以後,我會慎重行事。”縷衣的聲音很平和,一如既往的溫和輕緩。
落華明白已經過去了,關於“主與仆”,縷衣不會再提及。他就是那樣的人,堅定地執著著,卻也果斷地放棄著。烏雲壓著一片灰色,他會站在下麵仰望等待撥開雲霧見彩虹的那一刻,給自己定下一個期限。在期限裏,他認真且執著的等待,無論是多麼狂烈的風雨都不能撼動他一寸半步,但當期限一過,他便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即便那將成為一生的痛和遺憾,他也不會有半分遲疑。
壓下心中崩裂的痛,落華低頭應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被院中的蟲鳴所代替,縷衣輕輕牽動唇角,居然還在妄想,一次生死輪回難道還不能讓你醒悟嗎,蘇慕華?桌上的燭光跳躍出枯黃的溫暖,映在笑意彌散的紅色眼眸中,奇異的純粹,純粹得隻剩習慣,無喜亦無悲。
手覆上額頭,太陽穴傳來尖銳的疼痛,縷衣正欲按壓舒緩,卻從右邊突然襲來一陣冰冽如刀削的寒風徹骨,心頭不禁一緊,他猛然側目看向窗外。
那雙眼瞳,漆黑如夜,深邃如海,浩淼如煙,好似天上繁星,容納森羅萬象,繾綣過往今昔,隻看天上雲卷雲舒庭前花開花落,千千厥哥,疊疊情懷,迂回輾轉與手心之間,任由時光荏苒,歲月流逝,他始終沉靜如水,一泓波瀾不驚的碧水。
撞進這雙眼,迷離了神智,縷衣癡癡地看著那雙眼,忘了動作,直到窗外清風送進了幾縷馨香,那人的聲音傳入耳中:“你就是金縷衣?”清冽的聲音猶如冰雪消融後的淨水清澈見底,不帶任何雜質,悅耳而空明。
神智被喚回,縷衣垂首斂目,唇角劃出一抹弧度,帶著些微苦澀,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悲憫。對於蘇慕華死後重生為金縷衣的這個事實,他僅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從震驚中回神,然後坦然接受,淡定以對,時至今日,他早已從容。
“是,我就是金縷衣……”再次麵對那雙充滿誘惑|眼,已經不會再迷離沉淪。縷衣心中不禁感慨,自己的這種冷靜沉著還真是令人憎恨。
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不是嗎?當夢不再是夢,一種希望分為兩端,一為釋然,二為放棄,兩瓣羽翼支起名為“絕望”的天空。等到絕望走到盡頭,化蛹成蝶,再次振翅高飛時,餘下的就隻能是從容淡定。他的心早已靜得跟死物一般,再難泛起漣漪。
疾風吹過,院中樹葉颯颯作響,其中那些已然完就今生使命的,在淒迷的月色中揮別了命運,沿著風的痕跡盤旋,飛過幾段眷戀,最終安落於大地,最後一支舞曲亦是最美的。
“那麼,你是誰?”靜默良久,縷衣在來人的凝視中,淡淡開口。其實,他並不想問,這沒有意義。可瞧眼下之景,如若自己不開口,恐怕那窗外之人也不會再說什麼了吧?這種相視無語的情況,他不喜歡,總感覺有些莫名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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