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206 更新時間：12-07-08 18:18
他拉著我穿過樹林，繞過假山，來到王府花園中。我們走在回廊之中，正當我意識到他還拉著我的手而不知如何開口時，他似不經意地鬆開了手。心情放鬆之餘，我的腳步慢了下來，邊走邊欣賞起周圍的景色來。
回廊兩旁是清澈的荷塘。連片的荷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若青衫女子靈動地展示著曼妙的舞姿。而那淡粉的蓮花也在層層的葉後忽隱忽現，如同那害了羞的豆蔻少女，恐自己嬌美的容顏被人偷窺了去一般，卻也毫不吝嗇地散布著荷香，不知不覺中驅散灼人的暑氣。
我不禁想起十年前的那幅畫麵：自己用稚嫩的聲音撒嬌地要父親許下陪著我們母女此後每年共看荷花的誓言。我還記得，父親淡淡地笑著，寵溺地看著我，而後執起娘的手，他清澈的眸子裏閃動著堅定的光，沉重地說道：“待我還天下一片和樂安寧，定與你們娘兒倆於清風中飲酒賞花，弄絲竹，品荷香。”後來他帶著博愛之心，赴沙場參軍平亂，竟再無音信。八年前新皇登基，天下安定，而他，竟仍不見歸來。這十年中，我與母親未再賞荷，而是在貧寒的家中靠繡工維持生計，但生活日益窘迫，我娘也不得不將我送入王府為婢。
“夢琴，想什麼如此入神？”公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駐足，一抬頭，碰上他靜如碧水的目光，回避間，又看到他嘴角淡淡的微笑，正如二月的楊柳風，吹開含苞的花蕾，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沉醉。
“往事，”我收回目光，任其遊離，“讓我亦哭亦笑、亦悲亦喜的難以言說之往事。”
正在此時，幾隻長著漂亮羽毛的小鳥從高處飛過，和著婉轉的歌謠，止息在公子身後的亭子上。我的目光也隨著小鳥停留到那座亭子上，上麵用行書寫著“玉淵亭”。
“‘玉處於山而木潤，淵生珠而岸不枯者，潤澤之所加也。’”我見如此典雅之名，不禁脫口而出。
“哈哈，此亭之名正取自太史公此二句。夢琴，我欣賞你的才情。”公子爽朗地笑了起來，與先前的微笑大有不同，但同樣讓人覺得清靈如許。
我們繼續向前走，公子帶我在王府轉了一圈，並細細地向我介紹每一個地方，很是細心。
他把我安排在他臥房對麵的房間裏，讓我梳洗一下，等王爺下朝回來，再向王爺稟告。
我靜靜地關上門，環視四周，牆上掛著古樸的山水丹青，梳妝台上放著些淺淡顏色的小盒子，看起來應該是胭脂，最引我注目的是一張放著文房四寶的桌子，雕著梅花的鎮紙下麵還壓著厚厚的宣紙。我走過去拿開鎮紙，見那宣紙上畫著的是與此時的公子年齡相仿的男子，他麵如冠玉，眸子裏透著靈氣，嘴角微微地笑著，與公子不同的是，那笑確有勾魂攝魄的力量，讓人不知不覺間淪陷，卻義無反顧。
床前掛著粉色的紗帳，一扇窗戶正開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麵開得燦爛的米色的月季，微風吹過，一陣芬芳入鼻，沁人心脾。
整個房間，沒有一種濃豔的顏色，整個色調都是淡淡的，淺淺的，給我一種溫馨的感覺。
我緩緩地坐在梳妝台前，右手托腮，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我不記得有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照過鏡子了。
鏡子裏的我，清瘦的臉上漂浮著淡淡的紅暈，皮膚略微顯出些太陽曬過的痕跡，烏黑的發絲垂下來，顯然和以前有很大不同，自從來到平陽王府，我成長了很多，也消瘦了很多。
梳洗過後，公子便帶我去見王爺。
剛一進入大堂，我就看到端坐著的身著華服的王爺。隻一眼看過去，便能看到他眉宇間露出的英勇之氣。人說平陽王爺英勇殺敵，隨當今聖上推翻前朝，開拓疆域，得至高之爵位。
“爹……”公子開口叫道，“我讓您見一個人。”然後把我推到他的前麵。
“何人？”王爺的聲音透著疲憊，卻有英武之氣。他的目光投射過來，我本想低下頭去，但想到既是公子想讓王爺見我，便不宜低頭，就抬著頭，眼睛看的卻是地下，不敢正視王爺。
王爺突然站起身來，低聲驚訝地呼喚道：“凝碧……”
我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到王爺臉上激動又懷疑的表情，不知該如何回應。
“爹，她叫夢琴，是我剛從浣衣局調過來的貼身侍女。”公子向王爺解釋道，“我偶然聽到她用葉子吹奏之曲，後見她相貌時便覺她幾分像姐姐。”
原來我長得像王府的小姐、公子的姐姐——蘇凝碧。聽聞她才情出眾，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其父亦對其疼愛有加。可惜紅顏薄命，五年前，正值二八年華的她因病香消玉殞。如此，便能解釋公子初見我之時的驚詫。
“逸兒，你方才說要夢琴姑娘做你的貼身侍女？”王爺的聲音變得淩厲，還有些許不悅。
“是……”公子的聲音極小，想必王爺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夢琴姑娘，你是否肯認老夫為義父？不用顧忌逸兒的想法，他要你做貼身侍女，也是親近你。老夫五年前痛失愛女凝碧，今日見姑娘與她相似之容貌，便覺你是她送給我的禮物，以撫慰我喪女之痛。”王爺的聲音低沉，飽載著哀痛，又滿含懇切與真摯。
我在猶豫，我在懷疑，我不過是一個卑微的侍女。但，王爺言已至此，我，又何忍回絕呢？
“奴婢答應，此乃三生之幸。”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極其從容，仿若那波瀾不驚的春水。我答應，不因權貴，不為財富，味道，隻是撫平一個痛失女兒的父親那隨著歲月的流逝不斷加深的傷口。
“哈哈，好，好啊，老夫重獲愛女，夫複何求啊！乖女兒，你記著，你在這王府內，不是奴婢，而是主子，也沒人敢叫你做奴婢！”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在我的腦海中久不散去。我感動了，震撼了，不是因為不用做奴婢，而是因為這十年來，第一次有了被父親保護、寵溺，被父愛包圍的感覺。
而後，王爺又詢問了我的籍貫、家庭景況，當得知我娘獨自留在家中之時，便誠懇地要接我娘過來與我同住，我婉言拒絕了。一來，我與王爺父子初識，縱被王爺收為義女，畢竟無親緣關係，而我，本是奴婢；二來，我娘實不肯離開，她堅定地等待著爹的消息，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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