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聽音

章節字數:7724  更新時間:07-06-08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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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嘻笑著走回包間。小磊忽然問:“剛剛那個青年你認識啊?”馬如龍搖頭說不認識。小磊問:“不認識哪兒來的勁敢頂上去,不怕?”馬如龍看著情人一樣盯著小磊看了會,化作笑意說:“如果把你擺在我這位置上,你也會上去的。”小磊聽出這話意義深遠,不好多問,便問別的:“剛剛你們說的是不是黑話?”馬如龍說:“說的正規一點,應該叫行話。”小磊故意瞪大眼睛,裝作一副害怕的樣子,說:“你也是這一行的?”馬如龍也應和著玩笑說:“下麵的話還用我說嗎,還不把該拿的都拿出來!”小磊一笑,算是給這玩笑畫了個句號,又問:“那小子說‘混的’,‘混的’是什麼意思?”馬如龍解釋說:“就是剛出道,小混混而已。”小磊說:“他怎麼這麼傻,剛上來就把自己的底給泄了?”馬如龍笑道:“你才傻呢,你不知道,他那是在保護自己。”小磊顯得吃驚:“保護自己?”馬如龍點頭說:“他說自己是混的,一般真正道上的又有底子的人就不會和他一般見識,知道嗎?”小磊似懂不懂,說:“哦,那你什麼管中間的又是什麼意思?”馬如龍說:“管中間的就是說黑道白道都吃得開,都有人,知道吧?”忽意識到身為尊長不該向小磊傳授這些東西,嚇唬他說,“總之你以後不要惹這些人,惹急了誰怕誰,人命都鬧的出來的,知道嗎?”小磊似被嚇著,小雞啄食一般點了點頭。

隔一會,小磊沒話找話地說:“你那個肖兄又是誰啊?”馬如龍一聲輕笑,說:“他叫肖仁,市作協的,幾年前出過一本小說,正趕上嚴打,因為塑造見義勇為的青年人形象而聲名大噪。聽說最近又老衣服新穿,寫了不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小說,大多是些青年俠客形象。據說除了文筆之外,別的都還不錯。不過,他可是有名的俠客作家——”頓了頓,又說,“怎麼,要不要幫你介紹認識下?”小磊調侃說:“我五音不全,對什麼‘簫’兄‘琴’兄的一向不感興趣,何況他隻是個‘小人兄’!”馬如龍便笑了,說:“你可不要隨便小看了人,這裏是雅士之所,當心被人看扁了。”小磊說:“隻要你不小看我就行了。”一句話讓馬如龍感動得像個孩子。

這時,服務員已經上了酒菜一類。小磊笑著說:“林小姐真是大方的很!”馬如龍不理,邊幫小磊斟酒邊問:“你和那個小瑩兒怎麼樣了?”說完,舉起杯子和小磊碰了下。小磊碰杯後並不喝下,將杯子放下,歎口氣說:“我也不知道。”馬如龍像聽說中國隊打入世界杯決賽圈一樣,吃驚地將靠到嘴邊的酒杯放下,說:“你也不知道?”小磊不想談這些問題,像喝白水一樣一口將杯子中的酒喝盡,想以此堵住自己的嘴。但那酒畢竟也和人相處的久了,十分看重麵子,覺得自己身價和白水不是一個檔次的,因而心理上不平衡起來,像球員不滿俱樂部開出的薪水一樣甩起大牌來,一氣之下直衝到小磊咽喉處,硬是逼得小磊張口喊了句“好辣的酒”,挽回了它的一點麵子後才安心入肚。

馬如龍忙起身為小磊拍了拍背,又遞過一張紙巾,說:“慢點慢點,別嗆著。”小磊揩了揩嘴,說:“沒事。”馬如龍似是鐵了心要幫小磊解決這難題,說道:“有什麼事講出來要好受些,別人不幫你,老哥還能不幫你?別一個人悶著難受。”小磊笑道:“真的沒事,你看我一身喜氣洋洋地,像是有事的樣子嗎?”馬如龍見狀不好再問,但還是替他擔心,一時也找不到話,又拿杯子向小磊靠。小磊深思遠慮說:“咱兩個還喝啊,一會林小姐來了,誰陪酒啊?小心被灌倒了失麵子。”馬如龍說:“咱們先慢慢喝著,一會她來了再講來了的話。”說著,仰頭將酒杯裏的酒喝了,倒扣著空杯看著小磊;小磊無奈地一笑,也學著他的樣子仰頭喝盡。

又喝了一會,小磊終於小心翼翼說出今天剛組文學社的事。馬如龍一聽之下,大聲說:“好啊,以後我們雜誌社也跟著沾光!”小磊卻不說話了,低眼去看桌上的酒杯。馬如龍便問他想什麼事。小磊童心大發,說:“你猜猜看,猜著了我就喝一杯,猜不著你就喝一杯,怎麼樣?”馬如龍不肯上當,說:“這樣不行,我猜中了你也說沒猜中,我太虧了!”小磊舉起手掌說:“我保證!”馬如龍笑道:“這還差不多。”想了會,說,“你在想你們文學社的一個人,是不是?”小磊笑著搖頭,說:“你喝酒吧。”馬如龍仰起脖子喝幹了杯子裏的酒。小磊說:“再猜。”馬如龍這次學聰明了,大範圍地打擊說:“你肯定在想你們文學社的事!”小磊想了會,覺得他說的有理,便一仰頭,喝掉了杯子裏的酒。馬如龍殷勤地為他斟上,笑著說:“想些什麼呢?”小磊說:“你再猜啊?”馬如龍說:“我怕我猜了後你又要喝,一會醉了就不好了。”小磊說:“醉了我也是心甘情願的。”馬如龍便笑著說:“是不是在想怎麼把文學社發展壯大,讓它揚名在外?”小磊瞪著眼說:“莫非你是我肚裏蛔蟲?”說著,又喝下一杯。馬如龍問:“那還想好了啊?”小磊說:“我正在猶豫呢?”馬如龍問:“猶豫什麼?”小磊說:“你猜啊,別老是問我。”馬如龍樂得像是個孩子樣,碾著話題說:“是不是猶豫該不該讓文學社揚名在外?”甫一出口,便發覺這話明顯是多餘了,忙挽救說,“能不能讓我重猜——”一看小磊那眼神,知道這挽救是徒勞,隻好喝了。

幾杯酒下肚,馬如龍倒顯得清醒了不少,但神旺氣盛的的副產品驕傲也生出來,誇口說:“這次我肯定猜中了!”小磊淡然一笑,覺得這話的可信度與說中國隊捧了世界杯一樣不分上下,因而早早替他斟上了酒,好待為他“接風洗塵”。馬如龍兩隻眼睛像狐狸一樣轉來轉去,半天才說出句:“是不是在考慮怎樣辦自己的文學社刊物?”小磊不作聲,將酒杯端到他麵前。馬如龍摸著鼻子,說:“怎麼,又錯了?”小磊說:“喝下去再告訴你。”馬如龍猶豫著將酒喝了下去。小磊笑了笑,說:“還猜不猜?”馬如龍一點醉意也沒有,說:“不猜幹什麼?”小磊便激他說:“算了吧,你猜不著的,別一會喝醉了。”馬如龍頭一扭,一雙眼睛瞅著小磊,說:“誰說的?”隨口又猜了一個,當然,結果是還要隨口再喝一杯。

又接連幾杯喝下去,馬如龍便不敢猜了,一擺手,說:“算了,算了,你大哥今天認栽了,你把答案說出來吧!”小磊斟上一杯酒端到他嘴邊,笑著說:“先喝了這杯酒再說,不遲。”馬如龍勉強又喝了一杯,有點後怕地瞪著小磊說:“怎麼,還不想說,還要我喝?”小磊便小聲小氣像個受驚的小孩子一般,說:“我在想——在想能不能借《分流》的一角用用。”馬如龍似乎沒聽懂:“什麼,借《分流》的一角,什麼意思?”小磊解釋說:“你們《分流》不還是有隸屬的一份小報紙嗎?我想借塊地方讓我們文學社種種。留個小角落給我們練筆怎麼樣?”馬如龍這次總算聽懂,並不發表看法,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自己抽出一支,再將那煙盒扔在桌子上,向小磊說:“要抽自己拿。”噴出一口煙後,說,“行!你想要多大的地方——”小磊聽他說一個“行”字時,已笑開了嘴,又聽到問“要多大的地方”,便不再客氣,說:“給一個版麵吧,專門做副刊,名字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叫‘天才流’怎麼樣?”馬如龍張大嘴巴,說:“你小子夠黑的啊,一個版麵,一個版麵——”小磊怕他後悔,忙說:“半塊也行,我們隻是一個星期出現一次。”馬如龍笑著說:“這個版麵問題我考慮一下,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不過肯定可以幫你發發你們文學社的文章。”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哎,我說,怎麼我以前要你幫忙寫個小專欄什麼的就裝啞巴不要了,如今倒不惜下求於我了啊?”小磊見到他笑,知道這事已經成了,也笑著說:“當初我怕自己實力不夠,怕萬一寫砸了,一則壞了《分流》的聲譽,二則——”馬如龍代他說:“二則怕墜了楚家大公子的名聲,是不是?”小磊聽說,遂與他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卻聽一個聲音說:“什麼喜事啊,瞧你們兩個樂的,也不向我說說嗎?”小磊側頭一看,見林欣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已開門進來了。林小姐此時已換了一身裝束,綠色的旗袍令小磊想起“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的名詞,那一頭長發這時也盤了起來,高高的發髻讓人想起古時的仕女,麵上顯然也已上了妝了,粉白的鴨蛋臉麵不知為什麼透出紅暈來,淡淡的一層,像是紅墨水滴在白色宣紙上染開的邊;小磊卻將它詩化成“桃花人麵”,心裏想林欣小姐才是真正的名人雅士呢!

林小姐左手提了瓶紅葡萄酒,右手拿著隻高腳的玻璃杯,已是款款到桌前,笑著問:“兩位可還盡興?”小磊不待馬如龍說話,已搶先說道:“隻等著你了。”林小姐低低地一笑:“是嗎——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說著,在馬如龍為她抽出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又向小磊說:“你是第一次來嗎?”小磊實在舍不得在她麵前撒謊,乖乖地說:“是。”林小姐笑道:“那覺得我這地方還好?”小磊由衷說:“地方好,人更好!”林小姐笑了笑,說:“既然這樣,那你杯子裏的酒留給誰呢?”小磊不曾想到一照麵便吃了個啞巴虧,但還是心甘情願地一口喝了。馬如龍孩子一般在一旁對,小磊伴著臉,看著他樂。小磊便笑著對他說:“馬老師難道覺得這裏不好?”馬如龍笑著說:“好,好,這地方當然好!”小磊便學著林小姐的口氣說:“既然這樣,那你杯子裏的酒留給誰呢?”馬如龍傻了眼,礙著林小姐的麵子,乖乖地喝了。

林小姐看著馬如龍喝下去,笑著誇小磊的演技不錯,可以去當演員。馬如龍借題發揮說:“小磊,你還不拿酒表示一下,她平時很少誇人的。”小磊不想獨飲,拿著酒杯起身說:“林姐,初次見麵,我敬你兩杯。”又怕她不會喝白酒,補充說,“我喝完,你隨意好了。”說著,仰首喝了,端著空杯子說:“先幹為敬!”林小姐笑笑說:“那,我也喝白的吧。”便端了馬如龍的杯子,端到嘴邊,輕輕一抿,再放下時,杯子已經空了。小磊本以為開酒店的酒量該和那屠夫們的肉量,都不錯的,因而也頗是相信林小姐的酒量,但兩杯之後,他才發覺林小姐已是滿麵緋紅了,像是天邊漂浮的一朵紅雲,在柔和的燈光下嬌豔動人。小磊便不敢再和她碰杯了。

林小姐大有一醉方休的氣概,拿了酒杯要在碰幾下,小磊忙說:“剛剛和馬老師拚酒,喝多了,要再這樣喝下去,一會躺在地上就不好看了。”馬如龍聽了十分受用,獎賞給小磊一個笑臉;小磊坦然笑納了。林小姐卻說:“我以前聽人說過,酒喝好了的人都說自己沒喝好,往往沒喝好的人才說喝好了——”小磊雙手推辭說:“真的不能喝了,明天還要上課的。”林小姐聽他這樣說,果然打消了勸酒的念頭,卻問:“你讀高三?”小磊點了點頭。林小姐說:“既然這樣,酒就不要多喝了。”又問,“學習還緊張?”小磊並未覺得學習緊張,倒是她這一問讓他緊張起來。“學習?”他想,“我有多少天沒碰書本了?”他想不起來了,嘴上回答:“還可以吧。”林小姐格格地笑了,說:“你們這些人啊,怎麼別人問你事情時,老喜歡用‘可以,可以’來搪塞呢?小馬是這樣,你也這樣,天下男人都這樣。”仿佛張家的馬生了匹馬,李家的驢下了條驢,就不允許王家有條駱駝一樣。小磊不禁為天下男人喊冤,但對林小姐所說的“小馬”兩字特別留心,抬眼斜看了馬如龍一眼,卻見他望著天邊的紅雲,一臉的笑意,一副幸福小男人的感覺。

歇了一會,馬如龍忽然提議說:“林欣,你彈支曲子來聽吧。”林小姐謙遜地一笑:“我都很長時間沒碰那箏了,你不是存心要我獻醜嗎?再說,這屋裏屋外的,外麵那麼多人,也懶的搬它進來。”見馬如龍不作聲,便妥協說,“我去拿二胡來吧。”說著,起了身,不待別人說話,已風一般輕輕飄出了包廂。小磊歎口氣說:“難得,難得啊!”馬如龍問他:“難得什麼?”小磊說:“難得白層縣還有這樣的人,更難得我們還能見到,真是死了也知足了!”馬如龍便明白他誇的是誰,樂得一張嘴也忘了合。

馬如龍一時來了興致,便和小磊說起林欣的事。原來林欣還有個孿生姐姐,叫林心。姊妹倆自小在藝校裏學習曲藝,古典的樂器樣樣都可隨手而彈,尤精古箏與二胡兩樣。這姊妹倆原都是準備從藝的,好好地做個演員什麼的,當個藝人。但姐姐林心在一次應聘中不甚失身於一個所謂的“知名導演”,後來那導演不知所蹤,姐姐也沒有多追究什麼。不過自那後,姊妹倆便絕了從藝的心,合開了一家酒樓。由於兩人才藝俱佳,因而生意也一直很好,賓客如雲。但也不乏有一些惹事生非的人,起初還應付得了,後來越發難理,於是便雇了不少保安。那些保安剛來時都很盡職,漸漸知道她們隻姊妹兩人,並沒有其他什麼親戚一類的,便和那些人串通一氣,不僅喝酒吃飯不給錢,反而借酒耍瘋,毆打店員顧客。一次,他們中的一個借著酒瘋,罵她們姊妹倆是妓,說這酒店是專門做皮肉生意的,姐姐當時便氣得哭了起來,妹妹卻倔強的很,平時也最厭惡別人這樣的侮辱,便動了怒,和他們打了一架——一個柔弱的小女子,怎麼能鬥得過身強力壯的一幫男人?結果,妹妹被對方拿著酒瓶打傷了腿,瓶渣嵌到肉裏麵去了,也不知是觸傷了哪根神經,雖然後來醫好了,但是走起路來腿裏還是顯得隱隱作痛,因而很少出遠門。但那幫人也沒占到多少便宜,尤其是罵人的那小子,被打傷了半張臉,再不敢來惹事了。再後來,店裏的生意慢慢好轉,而姐姐,去年嫁了個美國人,將店裏的生意都交給了妹妹,遠走他鄉去了。

馬如龍慢慢地說:“這店裏現在就她一個人支撐著,因為怕了上次的事,所以便打了個文人雅士的名號,將店名改叫‘心欣居’——她印象中沒有文人會動粗的,即便有外人過來鬧事什麼的,一些打抱不平的文人雅士也會替她說話,但事實往往事與願違,喜歡打包不平的文人好像很少——”馬如龍說到這,嗤笑了一聲;而包廂的門這時候也吱地一聲開了。林小姐抱了一把二胡進來,笑著說:“兩個大男人背著我說些什麼壞話呢?”小磊見她一副天真而又嬌氣的臉,不禁心疼起來,竟有一種想撲在她懷裏大哭一場的衝動,忙背過臉。馬如龍也忙起身接過二胡,柔聲問:“外麵還忙嗎?”林小姐理了一下鬢角,說:“不忙,我讓小亦她們幾個看著,沒事的。”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接過馬如龍手中的二胡,向小磊說:“想聽什麼,說出來吧?”

小磊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不開心,但腦中關於二胡的印象隻有《二泉映月》,因而說:“要不就來段《二泉映月》吧,怎麼樣?”林小姐笑道:“怎麼都喜歡這類哀傷的調子呢?”卻還是伸手去理那胡弦,咿呀一聲拉開了。這二胡聲仿佛空氣充滿氣球,一下子就充滿了整個包廂。在這淒涼的曲音中,素來自卑五音不全的楚小磊一時傾倒,隻覺得腦中嗡地一聲,便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模糊的印象裏,眼前一片朦朧,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一聲歎息,像劇場演出般輕輕拉開了序幕。仿佛是在冬季,也或是深秋,風是冷冷的,卷著路邊早死的枯葉,打著無情的旋兒,繞了一段路後,似是覺得無聊,便遠遠地去了。單調而冷清的地平線上出現一個影子,看不清他的臉。他手上似乎柱了支枯杖,正步履蹣跚地走來。他走的很慢。很慢。前腳跨出去。枯杖支上去。再慢慢地移動後腳。他走的很辛苦,每走一步都要頓一下,歇一會,又像是怕踩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終於近了,但還是看不清他的模樣——他轉了個身,慢慢地坐下來。再去解他身後那長形帆布掛包。緩緩地。包裏的東西似乎很重。他顯得很吃力,將它平放在盤起的雙腿上。他開始解那包口的灰線。也很慢。包裏的東西露出羊角一樣的灰頭。細長的身子。一縷銀白色的頭發。一張未挽過未做成的弦弓。一個棱柱形的棕木台上一堆銀屑。——一把二胡。他開始拉——“咿”,像是哭聲。而風又回來了,肆意地把弄著他的頭發。他的單薄的衣服。瘦長的身體。咿呀的二胡聲像是流浪漢,掙紮在天涯,在肆意的風中……忽然熱鬧起來一樣,像是有許多人聚了過來,吵鬧喧嘩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圍著這個盤坐的人,像是見了怪物一般指指點點……又忽地一個也不剩下地走光。他便起了身。裝二胡。往背上挎。找不到那枯杖。(或許被人撿去當柴火了。)他一步一頓。慢慢地往回走。似乎是回頭看了一眼,麵上一片模糊(楚小磊感覺那是自己的臉)。風跟在他後麵。一聲歎息。

小磊像是睡了一場大夢一般,睜開眼,怔怔地似乎連自己也不認識。馬如龍也是怔怔地,怔怔地看著那二胡,怔怔地看著那拿二胡的林小姐。林小姐便笑出聲來,銀鈴一般:“你們怎麼了?都聽得傻了?”小磊晃過神,想說“哪裏哪裏”,到了嘴邊變為:“像是做了場大夢一樣。”馬如龍說:“調子太悲了,換支拉拉吧。”林小姐便向小磊說:“再點一支來。”小磊想點的,但又覺不好意思,說:“馬老師點吧。”馬如龍並不推辭,說:“好吧。難得今天大家聚到一起,也算是‘良宵’了,不如就拉劉天華的《良宵》怎麼樣?”林小姐羞他說:“別人要你點你就點啊,老大不小的——”緊跟著又是咿呀一聲,柔和曼妙的曲調便彌漫開了。

馬如龍品著林小姐那話的意思,尚未品的出,已經跌進二胡聲中了。楚小磊順著這調兒,努力回味著些什麼——溫柔的月光下,風輕輕,柳依依,朦朧裏走出一對身影,一個瘦長,一個纖細……夜色的池塘邊,月明明,水清清,荷花深處傳來兩種聲音,一種雄渾,一種柔弱……桃花林的小閣中,花飄飄,雨瀟瀟,依稀中飄來兩種樂聲,古箏清越,橫笛悠揚……遙遠處飛來兩隻蝴蝶,一隻嫩綠,一隻淡黃,翩翩而舞,漸飛漸遠,如兩隻小精靈消失在薄薄的清霧中——一片朦朧,像夢。

林小姐舒了口氣,說:“很久沒有拉了,都摸不準調子了現在。”楚小磊除了讚歎,還是讚歎,林小姐的兩曲妙音像是吸塵器,已將他剛來時對心欣居的微詞清掃的一幹二淨。心裏又想美國人真是天生的糊塗蛋,隻會用漢堡一類的玩意同化別的國家,殊不知音樂才是最佳良藥。林小姐吃了口清茶,笑著問:“兩位評評,小女子拉的怎麼樣?”小磊見她說話間頗有古意,不由更增了敬重,評說:“回味悠長。”馬如龍也吃了一口茶,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又像是久醉其間一時難以自拔,半晌才緩緩說:“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古人的評語不錯,我借用了。”小磊聽了,便後悔剛剛沒有用典評論,一時覺得不大入流,俗人一個。

“你們兩個大男人要些小音樂,也不覺得害臊麼?”林小姐邊整器械邊說,“古人說,男子漢堂堂七尺之軀,當建功立業,戎馬沙場,才不愧是男兒之身!你們如今一個悲氣十足,一個了無大誌,虧的還是大丈夫呢!”一番話說得小磊和馬如龍兩個怔怔無言。林小姐這時已然調好了胡弦,又喝了口清茶,才問:“你們兩個誰會打快板?”兩個男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搖了搖頭。林小姐也不惱,卻說:“那你們拍桌子好了,幫我打拍,作馬蹄聲。我免費送你們一曲《賽馬》。”說話間,拉弦輕拉,頓時一幅草原的壯闊景象在麵前鋪開,毫無症狀地忽然襲來。

咿呀的二胡聲一變,轉為高亢激昂,像是狂風驟雨般迎麵撲擊而來。小磊輕而易舉地被擊暈,跟著那調子,仿佛到了蒙古的大草原上——草多綠呀,滿眼的都是;人真多啊,黑黑的一群——馬!一匹!兩匹!三匹!……奔跑,踢踏!奔跑,踢踏!——心也跟著跑呀!踢踏!踢踏!踢踏!——衝!衝上了高坡!衝!衝上了高坡!——心也跟著衝!衝!衝上那崇山峻嶺間的一條鋼絲繩,懸!懸著!!懸!!!

小磊在那瞬間覺得頭腦仿佛要爆炸了一般,仿佛置身於天外的天外,渾身的血液都不安地流動起來,似乎隨時都有衝破皮膚的可能,二胡聲停下後更是悵然若失,感覺是剛從滾熱的澡堂裏出來後便遇到冰雪一樣。他不曾想到聽音樂也有累的時候,像是酒醉後一覺醒來,睜開惺忪的眼——手痛極了!桌子上的筷子散了一地,湯水也灑在了桌麵上,一隻酒杯被震翻了,順著湯水滴到褲子上也不知道……馬如龍居然興奮到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虛脫得渾身是汗。包廂外麵似乎很吵,似乎並不亞於不久前的那場小紛爭。林小姐累的香汗微微,取了手帕來揩汗。小磊起身去開門,吃了一驚:包廂外聚了黑壓壓的一群人,裏三層,外三層,將門堵的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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