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4 更新時間：07-03-11 18:18
我是佛前一朵清蓮。聆聽梵音冥唱五百年來到人間。
隻因佛祖說要我尋找一個男子，
一個可以掃清我心底的凡塵，知道永生之後不再有值得我如此銘記的男子。
以此來斷絕塵緣，一心向佛。
我來到人間的年代戰火紛亂。
何其苦，何其苦，苦盡天下主。
亂世成就了男人的霸業和理想，鍛造了一個又一個亂世英雄或者梟雄。
隻是戰馬下的亡魂，何嚐有辜？
我聽說了一個又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呂布，曹操，袁紹，孫策……
這些每個都名動一時的男人，
卻讓我無從選擇。
既然佛中有緣，那我便靜等著我生命中注定的那個男子的出現也好。
我在人間隻是一個樂姬，
所謂樂姬，無非是富人們附注風雅或者一擲千金時的陪襯者。
寄人於籬下，
隻因性格溫順，倒也沒受苛責。
我的主公姓趙，我隻是他府下二十三樂姬中的一個。
主公是曹操手下的一個太守，在太守和他人的宴席之中，我聞聽了一個又一個讓中原震動的名字。隻是，我的心底為何未起絲毫波瀾？
難道，我生命中的男子並不是我所一相情願的所認為的是個英雄？
我不信。
太守的哥哥那年去了，太守的嫂子便來投奔了主公。
從那年開始我便跟了夫人，夫人給我起了名字叫蓮。
也好，無所謂用什麼樣的稱呼。
命運都不由自己掌握的生命，又何必在意一個稱呼呢？
夫人對我很好，也許是沒有子女的關係，對我很疼愛。
有些不能對主公盡情訴說的心裏話會對我講，是啊。女人之間往往更容易獲得共鳴。
女人寡居往往寂寞，而夫人並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女人。
其實夫人有很多機會可以再尋找到一個丈夫，隻是太守為夫人挑選的男子夫人往往不肯點頭。
並非那些男子不優秀，隻是夫人的要求太高。
夫人要一個英雄蓋世的丈夫。這樣的理想，往往難以實現。
而我呢？
至少夫人尚算華貴。有選擇的資格。
我又有什麼資格去選擇那些氣吞山河的男子呢？
隻是一個下人，如此卑微。
那天夫人神色出奇的好。至少是我跟了夫人以來見到的最好的一次。我想，夫人大概有中意的人了。
無法掩飾的喜悅讓夫人對我也滔滔訴說起一個名字：
趙雲,子龍將軍。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事實上我知道他是劉玄德的大將，英雄無敵。但是這個年代，勇猛的武將多如繁星。可是大多的繁星卻最終被其他更閃耀的星光掩蓋。
夫人談起趙將軍的喜悅顯而易見，談起他的英雄無敵，他的氣度非凡，他的謙遜有禮。
我沒有見過趙將軍，但從夫人的話語中可以看出一絲端倪。
我無法回答夫人，隻能用微笑和點頭來肯定夫人的喜悅。
這並不影響夫人的情緒。
笑容如此絢爛。
原來，愛情真的可以讓一個女人如此美麗。
而屬於我的那份感情呢？又在哪裏？
以後越來越多的聽到了趙將軍的名字，大多是從夫人的嘴裏。
讓我也對天下形勢的變化有了感知。
我知道趙將軍半江奪了幼主阿鬥，護住劉備大人的血脈。
我知道趙將軍在曹軍營中七進七出，大殺曹將，人困馬乏卻最終將確保幼主安全。
我知道在這個視生命如草芥的年代，卻沒有人敢挑戰於趙將軍。甚至常來太守這裏的以神勇著稱於曹軍的徐楮將軍，提起趙將軍也歎服不止。從來客的口中,我知道他不同於我所見過的那些征戰沙場的將軍，他知音明樂，風度翩翩。我不禁神往這個傳說中的男子。
花開花謝，兩年過去。
我的耳邊越來越充斥著趙將軍的名字。
他的主公終於有了立足之地，我天真的以為他不必再四處奔波。
然而一個弱小女子的期盼又怎能阻止逐鹿中原的征伐。
我隻能希望他平安，至少留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一見，那怕相隔遙遠。
聽說劉備大人的軍隊揮師北進了。
太守接到了抵抗的命令。
但願太守平安，至少他對我甚好。
大軍壓境。
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戰爭，城裏人心惶惶。
人的心裏也變的焦躁不安。
有錢的人家早就搬離了這裏，剩下的便是窮人和士兵。
我接觸不到外麵，不知道外麵的人們究竟怎樣情況。
但太守府裏的丫頭們常常私下議論，怕城破時太守的抵抗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我也有了些慌亂，開始真的懼怕戰爭的到來。
新的消息傳來，帶領軍隊攻打這裏的大將是趙將軍。
我竟然會對戰爭有了期待。
哪怕會死，也讓我臨死前看一眼這個被稱頌如神般的男子罷。
戰爭卻沒有爆發。
太守降了。
這大約是夫人的功勞。當然這隻是我們下人之間的猜測，象這樣的大事的決定是不允許我們下人在旁的。更何況，投降在這個年代是司空見慣的事。
況且，我們麵對的是神話般的常山趙子龍。
太守著手準備起了歡迎趙將軍的盛宴。
宴席中的演奏當然必不可少，我們開始全心的排練。
我發現其他樂姬們的神色居然也開始變的閃耀。
這也難怪，此生有機會見到這樣的男子,隻要是女人都難免心中慌亂。
不知是因為許久未曾觸琴，還是心中的緊張，我的手指在排練時竟有些僵硬。
怎可以！？怎可以不拿出我全部的熱情？
怎可以不讓他聽到我如心聲般的琴音？
宴席安排在晚上，臨近傍晚的時候太守府就開始忙碌。
無論是男仆還是女侍，都不斷向門口張望，開始等待著一個身影的出現。
我不敢看，我怕會讓我失望。
我怕我等來的隻是一個神勇的名字。
我怕失望會帶來的心底撕裂的哀傷。
但我又怎能不看？
夫人卻把我叫了過去，說著一些宴席上演奏要注意的事情。
我無法集中精神聽清夫人的交代。
卻沒有辦法不注意到夫人眼中閃著的光芒。
趙將軍到了！
夫人神色間忽然一顫，揮揮手讓我退下。
匆匆腳步，幾十步從後房到前院的距離卻變的如此遙遠。
人潮洶湧，我擠不進觀者如織的人潮。
我隻能從人後的縫隙中看到一匹神駿的白馬，一雙潔白如雪的戰靴。靴子上繡著一條閃著金色光芒的飛龍。人群中發出“嘖”“嘖”的讚美聲。太守看到我們的圍觀失了體統，派人來讓我們退進後院。
最後一步的時候，我奮力回頭一望，他已被太守迎進了客廳。我隻能期待宴席上的相見。從退下來的人們的議論中，證實裏傳說中的趙將軍的神駿與非凡。他們說人中龍鳳。年輕的侍女們更是麵色潮紅，大概這便是她們理想中的男人。
我又何嚐不是？
盡管我至今都未曾見他一麵，看他一眼。
站在側房的等待讓我手底微微出了汗。
我們在等待太守召喚我們前去演奏，卻始終未見傳報。
門前終於報來：“禮廳傳樂。”
我抱著琴低頭走進廳間，偷偷一眼瞄過。
宴席已準備就緒，卻未見人來。
這不是我所能決定的。
不過我並不沮喪，我知道他始終會來。
我隻需揚起我的琴聲去等待。
房前傳來笑語聲，我知道他來了。
恰好樂曲激昂間。
一個跨步，我便看到了這個讓我期盼的傳說中的男子。
這真是一個天生隆重的男人，一雙鷹目所射出的目光卻帶著無盡溫柔，天生的氣度與威儀讓人不敢仰視，略帶棱角的下巴顯示出他的堅強和果敢。
假如我不知道這就是他，我會認為他是一個詩人。因為他的皮膚很白，白的讓你難以想象他是常年征戰的軍人。一件白色的布袍遮住了他的戰甲。我隻能想象著他閃亮眩目的浴血戰袍。
他和太守同步而入，言談中露出讓人迷醉的笑容。浴血沙場卻不改溫柔,他怎能征戰多年卻如水般清澈？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嗬。
竟如此完美？
他和太守談笑不斷，我隻能透過琴聲的間隙向他望去。
和我心裏的影子默默比對著。
怎會如此契合？
我的琴聲漸漸有了些散亂，旁邊的月如示意我的失態。
是啊，琴是我安身立命的資本。
能投身到太守府做樂姬更證明了我技藝的非凡。
怎麼會有如此低級的失誤？
斷不該有，斷不能有！
而我，又怎能控製得住？
夫人安排我們彈奏“夜思君”。
琴聲悠揚，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想必也知道趙將軍的文武雙全。借我的手來表明她的愛意。可是夫人不知道，我的琴聲不表達任何人的情感。隻對他娓娓道出我的思念。
盡管我知道此生注定無法擁有這樣一個英雄。我知道我的卑微和他的完美之間的距離。但我此生等待的男人來了。又怎能不為之澎湃。
這是我今生無法再奏出的曲子，配樂的其他樂姬們已經停止了她們的動作。
因為我所奏的並非我們所一起演練的曲子。
她們無從配合，隻覺驚恐。
隻有我，依然手動如風。
淚如雨下。
趙將軍漸漸停止了他的談話。靜靜的坐在那裏聆聽我的琴聲。
多美妙！
女為悅己者容，心底漫漫升起一絲喜悅。
此刻別無他人多好，終老此生多好。
但緣既至此，我不強求。
琴弦漸熱，教我奏琴的老人曾說過這是弦之命盡。
奏一首曲而斷弦是終琴師一生也難遇之事。
是一件極能證明琴師高超技藝的事。
但怎能是現在我還未道盡我的思念，他正沉醉，怎能中途而止？怎能讓他失望？！
琴聲漸淡，如流水緩緩。
思念如絮，君可知否？
曲聲激揚，似高山流瀑。
是我對他炙熱的堅定麼？
“砰”
弦斷了
我惶恐的抬頭望去，他的神色間閃出不忍之色，但瞬間隱去。
這已足夠。
我知道我犯了大錯，一個樂師不能觸碰的忌諱。
演奏期間斷弦是大不吉之事。
縱有再多榮寵，也無法改變離開。
太守揮手讓我們退下
我又回頭再望了他一眼，他正向我望來
我們的眼神在瞬間碰撞。
我竟然全身酸軟倒地不起。
第二天趙將軍便離去了。
聽旁人們說是因為夫人想嫁給趙將軍的關係。
趙將軍認為夫人乃不貞之人拒不接受，與太守爭吵終於不可開交。
其實何必，我心底希望趙將軍娶了夫人，這樣或許有機會能讓夫人帶著我常伴他的身邊。隻是現在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管家遞給我的包裹，我知道這便是要我離開了。一個有重大失誤的樂師太守府是不會白養的。
我離開了我生活多年的地方。
從此衣食無著，但我心無怨悔。
多年後終嫁做商人婦，在蜀中一個平凡的鄉下靠著丈夫做小生意微薄的收入過著清貧的日子。不再彈琴了，甚至鄰人都不知道我曾是那樣著名的樂師。
此生最後一次彈琴是為我最深愛的男子，此生最好的一次技藝獻給了我心底最深處的男子。何憾？
鬢發漸白，依然從鄰人或街人的討論聲中聽說著他的英勇無敵。
他永遠都是那個在戰場上不敗的將軍。
盡管他也應該如我一般蒼老，卻從未改變他在世人心中的神勇威武。
人人津津樂道他的勇猛，傳說他一戰而力斬敵五將。
我無心於此
我隻知道他曾那般專注的聆聽過我如歌如泣的琴聲。
讓我用琴聲對他闡說著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的牽掛與愛情。
更多年過去，一個午後,雷聲隆隆
“他嬸，趙將軍故去了。”
常和我聊天的王嬸在我背後說我依然低頭漿洗昨夜丈夫孩子們褪下來的衣服。王嬸絮叨著走了。不知道王嬸是否注意到我肩頭的瞬間的抽動。
我把自己關進房裏，淚水流淌，浸濕我胸前的衣衫。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是什麼，讓我瞬間忘卻了時光的遠走，隻以為紅顏彈指老。
我翻出深藏在櫃底的琴，用力砸的稀爛。
再不會有人得我眷顧如此，琴便再也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這樣也好，避免了一個年邁將軍最終折戢於沙場的悲哀，
給世上留下一個神威將軍的赫赫聲名。
至於多年前和一個平凡樂師的注目相對，不知他臨死前是否還會憶起。
無論如何，那一刻的注目相對，成就了我一生中永不泯滅的的回憶。
此生無悔。
一場大雨過後，雲開，日散。
天空是何等顏色，我們永生不能抬頭仰望。
我的視線過處，桃花沿途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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