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

章節字數:6980  更新時間:07-08-15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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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這燕青,他雖是三十六星之末,卻機巧心靈,多見廣識,了身達命,都強似那三十五個。當日燕青稟宋江道:“小乙自幼跟著盧員外學得這身相撲,江湖上不曾逢著對手,今日幸遇此機會,三月二十八日又近了,小乙並不要帶一人,自去獻台上,好歹攀他顛一交。若是輸了顛死,永無怨心;倘或贏時,也與

    哥哥增些光彩。這日必然有一場好鬧,哥哥卻使人救應。”宋江說道:“賢弟,聞知那人身長一丈,貌若金剛,約有千百斤氣力,你這般瘦小身材,縱有本事,怎地近傍得他?”燕青道:“不怕他長大身材,隻恐他不著圈套。常言道:‘相撲的有力使力,無力用智。’非是燕青敢說口,臨機應變,看景生情,不倒的輸

    與他那呆漢。”盧俊義便道:“我這小乙,端的自小學成好一身相撲,隨他心意,叫他去。至期,盧某自去接應他回來。”宋江問道:“幾時可行?”燕青答道:“今日是三月二十四日了,來日拜辭哥哥下山,路上略宿一宵,二十六日趕到廟上,二十七日在那裏打探一日,二十八日卻好和那廝放對。”    當日無事,次日宋江置酒與燕青送行。眾人看燕青時,打扮得村村樸樸,將一身花繡把衲襖包得不見,扮做山東貨郎,腰裏插著一把串鈴兒,挑一條高肩雜貨擔子,諸人看了都笑。宋江道:“你既然裝做貨郎擔兒,你且唱個山東《貨郎轉調歌》與我眾人聽。”燕青一手撚串鈴,一手打板,唱出《貨郎太平歌》,與山東人不差分毫來去,眾人又笑。酒至半酣,燕青辭了眾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取路往泰安州來。

    當日天晚,正待要尋店安歇,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燕小乙哥,等我一等。”燕青歇下擔子看時,卻是“黑旋風”李逵。燕青道:“你趕來怎地?”李逵道:“你相伴我去荊門鎮走了兩遭,我見你獨自個來,放心不下,不曾對哥哥說知,偷走下山,特來幫你。”燕青道:“我這裏用你不著,你快早早回去。”李逵焦躁起來,說道:“你便是真個了得的好漢!我好意來幫你,你倒翻成惡意!我卻偏要去!”燕青尋思,怕壞了義氣,便對李逵說道:“和你去不爭。那裏聖帝生日,都是四山五嶽的人聚會,認得你的頗多,你依的我三件事,便和你同去。”李逵道:“依得。”燕青道:“從今路上和你前後各自走,一腳到客店裏,入得店門,你便自不要出來,這是第一件了。第二件,到得廟上客店裏,你隻推病,把被包了頭臉,假做打  睡,更不要做聲。第三件,當日廟上,你挨在稠人中看爭交時,不要大驚小怪。大哥,依得麽?”李逵道;“有甚難處!都依你便了。”    當晚兩個投客店安歇。次日五更起來,還了房錢,同行到前麵打火吃了飯,燕青道:“李大哥,你先走半裏,我隨後來也。”那條路上,隻見燒香的人來往不絕,多有講說任原的本事,兩年在泰嶽無對,今年又經三年了。燕青聽得,有在心裏。申牌時候將近,廟上傍邊眾人都立定腳,仰麵在那裏看。燕青歇下擔兒,分開人叢,也挨向前看時,隻見兩條紅標柱,恰與坊巷牌額一般相似,上立一麵粉牌,寫道:“太原相撲‘擎天柱’任原。”傍邊兩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蒼龍。”燕青看了,便扯匾擔,將牌打得粉碎,也不說什麽,再挑了擔兒,望廟上去了。看的眾人,多有好事的,飛報任原說,今年有劈牌放對的。

    且說燕青前麵迎著李逵,便來尋客店安歇。原來廟上好生熱鬧,不算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隻客店也有一千四五百家,延接天下香官。到菩薩聖節之時,也沒安著人處,許多客店,都歇滿了。燕青,李逵隻得就市梢頭賃一所客店安下,把擔子歇了,取一條夾被,教李逵睡著。店小二來問道:“大哥是山東貨郎,來廟上趕趁,怕敢出房錢不起?”燕青打著鄉談說道:“你好小覷人!一間小房,值得多少,便比一間大房錢。沒處去了,別人出多少房錢,我也出多少還你。”店小二道:“大哥休怪,正是要緊的日子,先說得明白最好。”燕青道:“我自來做買賣,倒不打緊,那裏不去歇了,不想路上撞見了這個鄉中親戚,現患氣病,因此隻得要討你店中歇。我先與你五貫銅錢,央及你就鍋中替我安排些茶飯,臨起身一發酬謝你。”小二哥接了銅錢,自去門前安排茶飯,不在話下。

    沒多時候,隻聽得店門外熱鬧,二三十條大漢走入店裏來,問小二哥道:“劈牌定對的好漢,在那房裏安歇?”店小二道:“我這裏沒有。”那夥人道:“都說在你店中。”小二哥道:“隻有兩眼房,空著一眼,一眼是個山東貨郎,扶著一個病漢賃了。”那一夥人道:“正是那個貨郎兒劈牌定對。”店小二道:“休道別人取笑!那貨郎兒是一個小小後生,做得甚用!”那夥人齊道:“你隻引我們去張一張。”店小二指道:“那角落頭房裏便是。”眾人來看時,見緊閉著房門,都去鎖子眼裏張時,見裏麵床上兩個人腳廝抵睡著。

    眾人尋思不下,數內有一個道:“既是敢來劈牌,要做天下對手,不是小可的人,怕人算他,以定是假裝害病的。”眾人道:“正是了,都不要猜,臨期便見。”不到黃昏前後,店裏何止三二十夥人來打聽,分說得店小二口唇也破了。當晚搬飯與二人吃,隻見李逵從被窩裏鑽出頭來,小二哥見了,吃一驚,叫聲:“阿呀!這個是爭交的爺爺了!”燕青道:“爭交的不是他,他自病患在身,我便是逕來爭交的。”小二哥道:“你休要瞞我,我看任原吞得你在肚裏。”燕青道:“你休笑我,我自有法度,教你們大笑一場,回來多把利物賞你。”小二哥看著他們吃了晚飯,收了碗碟,自去廚頭洗刮,心中隻是不信。

    次日,燕青和李逵吃了些早飯,吩咐道:“哥哥,你自拴了房門高睡。”燕青卻隨了眾人,來到岱嶽廟裏看時,果然是天下第一。

    當時燕青遊玩了一遭,卻出草參亭參拜了四拜,問燒香的道:“這相撲任教師在那裏歇?”便有好事人說:“在迎思橋下那個大客店裏便是,他教著二三百個上足徒弟。”燕青聽了,逕來迎思橋下看時,見橋邊欄杆子上坐著二三十個相撲子弟,麵前遍插鋪金旗牌,錦繡帳額,等身靠背。燕青閃入客店裏去,看見

    任原坐在亭心上,直乃有揭諦儀容,金剛貌相。坦開胸脯,顯存孝打虎之威;側坐胡床,有霸王拔山之勢。在那裏看徒弟相撲。數內有人認得燕青曾劈牌來,暗暗報與任原。隻見任原跳將起來,扇著膀子,口裏說道:“今年那個合死的,來我手裏納命。”燕青低了頭,急出店門,聽得裏麵都笑。急回到自己下處,安排

    些酒食,與李逵同吃了一回。李逵道:“這們睡,悶死我也!”燕青道:“隻有今日一晚,明日便見雌雄。”當時閑話,都不必說。

    三更前後,聽得一派鼓樂響,乃是廟上眾香官與聖帝上壽。四更前後,燕青,李逵起來,問店小二先討湯洗了麵,梳光了頭,脫去了裏麵衲襖,下麵牢拴了腿套護膝,匾紮起了熟絹水□,穿了多耳麻鞋,上穿汗衫搭膊,係了腰。兩個吃了早飯,叫小二吩咐道:“房中的行李,你與我照管。”店小二應道:“並無失脫,早早得勝回來。”隻這小客店裏,也有三二十個燒香的,都對燕青道:“後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燕青道:“當下小人喝采之時,眾人可與小人奪些利物。”眾人都有先去了的。李逵道:“我帶了這兩把板斧去也好。”燕青道:“這個卻使不得,被人看破,誤了大事。”    當時兩個雜在人隊裏,先去廊下,做一塊兒伏了。那日燒香的人,真乃亞肩疊背,偌大一個東嶽廟,一湧便滿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朝著嘉寧殿,紮縛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銀器皿,錦繡緞匹,門外拴著五頭駿馬,全付鞍轡。知州禁住燒香的人,看這當年相撲獻聖一個年老的部署,拿著竹批,上得獻台,參神已

    罷,便請今年相撲的對手,出馬爭交。說言未了,隻見人如潮湧,卻早十數對哨棒過來,前麵列著四把繡旗。那任原坐在轎上,這轎前轎後三二十對花搭膊的好漢,前遮後擁,來到獻台上。部署請下轎來,開了幾句溫暖的嗬會。任原道:“我兩年到岱嶽,奪了頭籌,白白拿了若幹利物,今年必用脫膊。”說罷,見一個

    拿水桶的上來。任原的徒弟,都在獻台邊,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且說任原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幘,虛籠著蜀錦襖子,喝了一聲參神喏,受了兩口神水,脫下錦襖,百十萬人齊喝一聲采。看那任原時,怎生打扮:

    頭綰一窩穿心紅角子,腰係一條絳羅翠袖三串帶兒,拴十二個玉蝴蝶牙子扣兒。主腰上排數對金鴛鴦踅褶襯衣。護膝中有銅襠銅褲,繳臁內有鐵片鐵環。紮腕牢拴,踢鞋緊係。世間駕海擎天柱,嶽下降魔斬將人。

    那部署道:“教師兩年在廟上不曾有對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師有甚言語,安覆天下眾香官?”任原道:“四百座軍州,七千餘縣治,好事香官,恭敬聖帝,都助將利物來,任原兩年白受了,今年辭了聖帝還鄉,再也不上山來了。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蠻,北及幽燕,敢有出來和我爭利物的麽?”說猶未了,燕青捺著兩邊人的肩臂,口中叫道:“有有!”從人背上直飛搶到獻台上來。眾人齊發聲喊。那部署接著問道:“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你從何處來?”燕青道:“我是山東張貨郎,特地來和他爭利物。”那部署道:“漢子,性命隻在眼前,你省得麽?你有保人也無?”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誰償命?”部署道:“你且脫膊下來看。”燕青除了頭巾,光光的梳著兩個角兒,脫下草鞋,赤了雙腳,蹲在獻台一邊,解了腿綁護膝,跳將起來,把布衫脫將下來,吐個架子,則見廟裏的看官如攪海翻江相似,迭頭價喝采,眾人都呆了。

    任原看了他這花繡,急健身材,心裏到有五分怯他。殿門外月台上本州太守坐在那裏彈壓,前後錦衣公吏環立七八十對,隨即使人來叫燕青下獻台,來到麵前。太守見了他這身花繡,一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心中大喜,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氏?因何到此?”燕青道:“小人姓張,排行第一,山東萊州人氏,聽得任原招天下人相撲,特來和他爭交。”知州道:“前麵那匹全副鞍馬,是我出的利物,把與任原;山棚上應有物件,我主張分一半與你,你兩個分了罷,我自抬舉你在我身邊。”燕青道:“相公,這利物到不打緊,隻要顛翻他,教眾人取笑,圖一聲喝采。”知州道:“他是一個金剛般一條大漢,你敢近他不得!”燕青道:“死而無怨。”再上獻台來,要與任原定對。

    部署問他先要了文書,懷中取出相撲社條,讀了一遍,對燕青道:“你省得麽?不許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準備,我單單隻這個水棍兒,暗算他甚麽?”知州又叫部署來吩咐道:“這般一個漢子,俊俏後生,可惜了!你去與他分了這撲。”部署隨即上獻台,又對燕青道:“漢子,你留了性命還鄉去

    罷!我與你分了這撲。”燕青道:“你好不曉事,知是我贏我輸!”眾人都和起來,隻見分開了數萬香官,兩邊排得似魚鱗一般,廊廡屋脊上也都坐滿,隻怕遮著了這相撲。任原此時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丟去九霄雲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兩個要相撲,今年且賽這對獻聖,都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淨淨地獻台上隻三個人。此時宿露盡收,旭日初起,部署拿著竹批,兩邊吩咐已了,叫聲“看撲。”這個相撲,一來一往,最要說得分明。說時遲,那時疾,正如空中星移電掣相似,些些兒遲慢不得。當時燕青做一塊兒蹲在右邊,任原先在左邊立個門戶,燕青隻不動彈。初時獻台上各占一半,中間心裏合交。任原見燕青不動彈,看看逼過右邊來,燕青隻覷他下三路。任原暗忖道:“這人必來弄我下三麵。你看我不消動手,隻一腳踢這廝下獻台去。”任原看著逼將入來,虛將左腳賣個破綻,燕青叫一聲“不要來。”任原卻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脅下穿將過去。任原性起,急轉身又來拿燕青,被燕青虛躍一躍,又在右脅下鑽過

    去。大漢轉身終是不便,三換換得腳步亂了。燕青卻搶將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襠,用肩胛頂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將起來,頭重腳輕,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獻台邊,叫一聲“下去!”把任原頭在下腳在上,直攛下獻台來。這一撲,名喚做“鵓鴿旋”,數萬的香官看了,齊聲喝采。那任原的徒弟

    們見顛翻了他師父,先把山棚拽倒,亂搶了利物。眾人亂喝打時,那二三十徒弟搶入獻台來。知州那裏治押得住,不想傍邊惱犯了這個太歲,卻是“黑旋風”李逵看見了,睜圓怪眼,倒豎虎須,麵前別無器械,便把杉刺子掐蔥般拔斷,拿兩條杉木在手,直打將來。

    香官數內有人認得李逵的,說將出名姓來,外麵做公人的齊入廟裏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風’!”那知府聽得這話,從頂門上不見了三魂,腳底下丟失了七魄,便望後殿走了。四下裏的人湧並圍將來,廟裏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時,跌得昏暈,倒在獻台邊口內隻有些遊氣。李逵揭塊石板,把任

    原頭打得粉碎。兩個從廟裏打將出來,門外弓箭亂射入來,燕青,李逵隻得爬上屋去,揭瓦亂打。

    不多時,隻聽得廟門前喊聲大舉,有人殺將入來。當頭一個,頭戴白範陽氈笠兒,身穿白段子襖,跨口腰刀,挺條樸刀,那漢是北京“玉麒麟”盧俊義。後麵帶著史進,穆弘,魯智深,武鬆,解珍,解寶七籌好漢,引一千餘人,殺開廟門,入來策應。燕青,李逵見了,便從屋上跳將下來,跟著大隊便走。李逵便去客店裏拿了雙斧,趕來廝殺。這府裏整點得官軍來時,那夥好漢,已自去得遠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眾難敵,不敢來追趕。卻說盧俊義便叫李逵收拾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見了李逵。盧俊義又笑道:“正是招災惹禍,必須使人尋他上山。”穆弘道:“我去尋他回寨。”盧俊義道:“最好。”    且不說盧俊義引眾還山,卻說李逵手持雙斧,直到壽張縣。當日午衙方散,李逵來到縣衙門口,大叫入來:“梁山泊‘黑旋風’爹爹在此!”嚇得縣中人手足都麻木了,動彈不得。原來這壽張縣貼著梁山泊最近,若聽得“黑旋風”李逵五個字,端的醫得小兒夜啼驚哭,今日親身到來,如何不怕!當時李逵逕去知縣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著兩個出來說話,不來時,便放火。”廊下房內眾人商量:“隻得著幾個出去答應;不然,怎地得他去?”數內兩個吏員出來廳上拜了四拜,跪著道:“頭領到此,必有指使。”李逵道:“我不來打攪你縣裏人,因往這裏經過,閑耍一遭,請出你知縣來,我和他廝見。”    兩個去了,出來回話道:“知縣相公卻才見頭領來,開了後門,不知走往那裏去了。”李逵不信,自轉入後堂房裏來尋。李逵看時,那行頭衣衫匣子在那裏放著。李逵扭開鎖,取出行頭,領上展角,將來戴了,把綠袍公服穿上,把角帶係了,再尋朝靴,換了麻鞋,拿著槐簡,走出廳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

    來參見。”眾人沒奈何,隻得上去答應。李逵道:“我這般打扮也好麽?”眾人道:“十分相稱。”李逵道:“你們令史隻候都與我到衙了,便去;若不依我,這縣都翻做白地。”眾人怕他,隻得聚集些公吏人來,擎著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聲喏。李逵嗬嗬大笑,又道:“你眾人內也著兩個來告狀。”吏人道:“頭領坐在此地,誰敢來告狀?”李逵道:“可知人不來告狀,你這裏自著兩個裝做告狀的來告。我又不傷他,隻是取一回笑耍。”    公吏人等商量了一會,隻得著兩個牢子裝做廝打的來告狀,縣門外百姓都放來看。兩個跪在廳前,這個告道:“相公可憐見,他打了小人。”那個告:“他罵了小人,我才打他。”李逵道:“那個是吃打的?”原告道:“小人是吃打的。”又問道:“那個是打了他的?”被告道:“他先罵了,小人是打他來。”李逵道:“這個打了人的是好漢,先放了他去。這個不長進的,怎地吃人打了,與我枷號在衙門前示眾。”李逵起身,把綠袍抓紮起,槐簡揣在腰裏,掣出大斧,直看著枷了那個原告人,號令在縣門前,方才大踏步去了,也不脫那衣靴。縣門前看的百姓,那裏忍得住笑。正在壽張縣前走過東,走過西,忽聽得一處學堂讀書之聲,李逵揭起簾子,走將入去,嚇得那先生跳窗走了,眾學生們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躲的躲,李逵大笑。出門來,正撞著穆弘。穆弘叫道:“眾人憂得你苦,你卻在這裏瘋!快上山去!”那裏由他,拖著便走。李逵隻得離了壽張縣,逕奔梁山泊來,有詩為證:

    牧民縣令每猖狂,自幼先生教不良。應遣鐵牛巡曆到,公堂鬧了鬧書堂。

    二人渡過金沙灘,來到寨裏,眾人見了李逵這般打扮都笑。到得忠義堂上,宋江正與燕青慶喜,隻見李逵放下綠袍,去了雙斧,搖搖擺擺,直至堂前,執著槐簡,來拜宋江。拜不得兩拜,把這綠袍踏裂,絆倒在地,眾人都笑。宋江罵道:“你這廝忒大膽!不曾著我知道,私走下山,這是該死的罪過!但到處便惹起事端,今日對眾弟兄說過,再不饒你!”李逵喏喏連聲而退。梁山泊自此人馬平安,都無甚事,每日在山寨中教演武藝,操練人馬,令會水者上船習學。各寨中添造軍器,衣袍,鎧甲,槍刀,弓箭,牌弩,旗幟,不在話下。

    且說泰安州備將前事申奏東京,進奏院中,又有收得各處州縣申奏表文,皆為宋江等反亂,騷擾地方。此時道君皇帝有一個月不曾臨朝視事,當日早朝,正是三下靜鞭鳴禦闕,兩班文武列金階,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進奏院卿出班奏曰:“臣院中收得各處州縣累次表文,皆為宋江等部領賊寇,公然直進府州,劫掠庫藏,搶擄倉廒,殺害軍民,貪厭無足,所到之處,無人可敵。若不早為剿捕,日後必成大患。”天子乃雲:“上元夜此寇鬧了京國,今又往各處騷擾,何況那裏附近州郡?朕已累次差遣樞密院進兵,至今不見回奏。”

    傍有禦史大夫崔靖出班奏曰:“臣聞梁山泊上立一麵大旗,上書‘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術。民心既服,不可加兵。即目遼兵犯境,各處軍馬遮掩不及,若要起兵征伐,深為不便。以臣愚意,此等山間亡命之徒,皆犯官刑,無路可避,遂乃嘯聚山林,恣為不道。若降一封丹詔,光祿寺頒給禦酒珍羞,差一

    員大臣,直到梁山泊,好言撫諭,招安來降,假此以敵遼兵,公私兩便。伏乞陛下聖鑒。”天子雲:“卿言甚當,正合朕意。”便差殿前太尉陳宗善為使,擎丹詔禦酒,前去招安梁山泊大小人。是日朝中陳太尉領了詔書,回家收拾。不爭陳太尉奉詔招安,有分教:香醪翻做燒身藥,丹詔應為引戰書。畢竟陳太尉怎地來招安宋江,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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