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2 更新時間:07-09-17 12:58
望江亭上。白衣男子負手而立,眼望滔滔江水,遠遠看去白衣勝雪,高大挺拔的男子恍若出塵。亭邊的青衣小童在亭內的幾案上斟酒。這個主人,舉止向來是大迥常人。也許武林中的人都是如此吧?今天早上接了那封信之後,公子的行為便有些怪異。
然而對身後小童暗地裏的嘟囔恍若未聞。白衣公子看著江上飄搖而過的單薄船隻,臉上閃過說不清是喜是悲的神色,低低地說了一聲:“終於是要來了麼?”要來什麼?青衣小童沒聽懂,他的手正微微抖著,手裏拿著一包東西,正欲倒進杯子,猶豫良久,白色的粉末終於還是簌簌而落,在那杯清酒中迅速融化不見。
“末兒。”耳邊傳來公子的聲音。或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被喚的青衣小童猛然一個機靈。“公子有什麼吩咐?”白衣公子已緩緩轉過身來:“你跟了我有幾年了?”“小的跟了公子三年了。”“是麼?”身前的公子盯著他,眼光卻似要穿越到不知名的虛空去,三年了麼?他不禁低低笑了起來,已經是多少個三年過去了?自己還是耿耿於懷麼?日日昏噩,竟已不知今夕何夕。“末兒,你跟了我三年,侍候的也算不錯。眼下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帶著你不方便。你帶著這些散碎銀子去吧,我們主仆情分已盡了。”青衣小童猛然一驚,攬衣下跪:“末兒願侍奉公子一生一世!”“嗬嗬,他猶自忐忑,卻聽見公子的笑聲,忍不住抬頭,卻正好對上那雙眼睛,還是那樣的沉寂,隻是其中有多了一絲疲倦:“那麼,末兒,把桌上的酒拿過來罷。”什、什麼?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做的是怎樣的事情,聽到主人那樣的吩咐,末兒還是愣了一下。然而看著主人緊盯在自己身上的眸子,他緩緩走向桌邊,不行,不行,決不能半途而廢!即使他曾經對你怎麼好,可他畢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為了師父,一定要殺了他!
清酒遞到白衣公子麵前的時候,末兒垂下了眼瞼,萬一被發現的話,就死在他手裏便罷。這幾年,公子待他也是不薄。此番前來,本就沒有抱活著回去的希望。然而,斂容垂手的他隻感覺到杯子被接了過去,之後半響沒有動靜。“末兒,”這次公子的聲音已經不僅僅像剛才有些微的疲憊,而是有些中氣不足了,和平日裏的氣宇軒昂大大不同,連他這樣武功低微的人都聽得出來。白衣公子卻似乎不以為意:“你其實是沉雪道長派來的人吧?這驅功散也是你下在杯子裏的吧?”聞得此言,末兒大驚後退。公子他,什麼都知道?然而他旋即抬起頭:“不錯,我是沉雪道長座下弟子,杯子裏的藥的確是我下的,可是,我下的明明是昏睡丹。”愣了一下,“你是沉雪道長座下弟子?我還以為隻是無名的小卒呢,這樣的武功,他也肯收麼?”看著他嘲諷的笑容,末兒不由得驚怒交加:“我武功再低微,也是拚了性命來結果你的,總比你這個大魔頭要好得多!”“嗬嗬,難道你以為,憑你這點微末功力,在我武功散盡之前不能殺了你麼?”還想說什麼,然而聽了公子的這句話,末兒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震,公子的功力的確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這次單是從他的麵色就看得出來。難道自己下在杯子裏的真的不是昏睡丹?“那是西域特製的驅功散。也難怪,沉雪為人素來周密,怎麼會把這等事情告訴你,若是你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他的大業將何以為繼?”末兒的臉色迅即慘白,雙手卻握緊了袖裏的短劍。自己怎麼就沒有想過,以主人的修為,難道這區區毒藥和他的異心他會看不出來?時至今日,恐怕也隻有領死或是相拚了。“你走吧。”耳邊卻傳來他淡淡地吩咐。愕然的抬起頭,公子已經自顧自地攬衣跳上不知何時靠上江堤的烏篷船。末兒定定地看著那白色的帆遠去,漸漸和公子的白衣融合在一起,然後再也看不清。這還是師父口中說的魔頭麼?按照他們的描述,公子本該動手殺了他的啊——若非武功卓絕和心地狠毒,“斷魂劍”的稱號又是從何而來?一劍斷魂,那樣的煞氣令多少人聞風喪膽,才會使師父他們動了殺機。可如今看來,公子他並不像是那樣的人啊。師父說得對,他看不透他。即使日日夜夜相伴身旁,他也看不透公子。拔劍殺人的狠厲和夜半臨窗的寂寞,看起來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啊。其實剛才下了必死的決心時,自己心裏也不是一點害怕都沒有啊,看著桌上的碧玉杯,末兒小心翼翼地收起來,裝進肩上的褡褳裏,武夷山是不能再回去了,這個,就留作紀念吧。
“流草。殘星。長風。輝影。滄海月,仍記否?
定緣。無情。天命。冥冥。長路漫,孑然行。”
上了船以後,紅衣的女子自顧自地搖著櫓,唱著這樣的歌。除此以外,她不曾說話。她不說話,他便也不催。
良久,歌聲戛然而止。“斷魂劍蘇橋,是否?”聲音裏再也沒有半分剛才的明豔,原來是這樣一個冷素的女子。蘇橋仿佛剛從剛才的歌聲裏轉過神來,微微頷首。“有人出價要我們刺殺你。”雖然是刺殺,然而毫不忌諱的說著,對這種名門正派不齒的行為,女子臉上並無半分慚愧之意。“我知道。”蘇橋同樣是淡淡回應。自己就是看見了她劍上的玉穗,才會跟著上船。穗,碎。便是碎兵閣的標誌了。想來這女子也是身份不低的人物。
略微有些驚訝地,紅衣女子抬了抬眼,然而迅速恢複了平靜。“是麼?在下碎兵閣左使除荷,蘇公子,幸會了。”“秦姑娘還好麼?”出人意料地,蘇橋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除荷一時間也有些驚怔,然而即刻平複,淡淡答道:“現在的閣主,已經不是秦姑娘了。”“原來是這樣。”微微苦笑起來,自己費盡心機,還是不能見她一麵麼?恐怕沒有人知道,他和秦卿彤,在出生以前就曾被雙方的父母指腹為婚。因為兩家是世交的緣故,二人從小便是青梅竹馬的玩伴。那時候無憂無慮的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會有怎樣的噩運降臨到這兩家的頭上。秦家的事情,他是聽說過的——然而,當時蘇家被奸臣陷害,他也是自身難保。待到他終於憑著自己的一身武功逃了出來,更換了姓名行走江湖,他不止一次地想過:秦卿彤,那個曾經醇美得如同花朵一樣的女孩,在那種他都幾乎喪命的境地下,又會怎樣?
隨著勢力的增長,對於她的事情知道的也就漸漸詳細起來。如果說從前幼小的他們彼此之間隻是友情的話,在聽說她改嫁給劉侍郎的時候,他的心裏生出了一絲憐惜。他知道她的想法,和天生的甜美外表不同,她是個不肯屈服的人。即使是在遊戲中,她也是不顧一切地尋求勝利。那時候,看著她下棋時蹙眉深思的模樣,他隻覺得好笑。殊不知,那樣的好強,也正是她一生不幸的根源。
他是想過要重敘舊緣的,然而不可能了,他的心裏也清楚。經曆了那樣的往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會再相信誰了。隻是憑借自己的力量活著,這樣,才是最保險的吧?他是黑道有名的煞星;而她,則是不分黑白的殺手。都是被人唾罵的對象,然而,卻永不可能再有交集。這些年來,自己不停的拚殺著,其實也早已疲倦。這樣做的原因,一方麵是痛恨那些曾經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貪官;另一方麵,也是想到終有一天碎兵閣會被請出來站到和他對立的位置上——既然再也不能重聚,那麼,就讓我們中的某一個人倒在對方的麵前。那樣,也是一種永恒。
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他做好了受死的準備,她卻已經不在了麼?神智已經漸漸恍惚,然而仿佛看見了什麼景象,瀕死的人臉上露出了一絲放鬆的微笑,喃喃吐出幾個字:“斬情緣。”
紅衣女子衝來扶住他下墜的身體,已經來不及。手搭上他的心脈,除荷也不禁低低驚呼:“驅功散?這人,真是瘋了麼?”
烏篷停靠,除荷將他的屍身找了一處僻靜的角落掩埋了。摘下他寸不離身的玉佩便可,回去也好向雇主交代。她沒有注意到,在那玉佩的背麵,用朱筆寫了一個“秦”字,大概已經久遠,自己略微有些模糊不清。隻有那一抹紅,仍然鮮豔地存在著。
痛斬情緣情不悔,自此天地兩茫茫。
斬情緣,是蘇橋的畢生絕技。
然而,他是真的不曾悔恨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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