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79 更新時間:07-04-02 04:43
安然輕輕地踩住刹車,車正好停在我家樓下的一條小道上。透過汽車的擋風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幾盞路燈,才晚上十點過,大街上依然車水馬龍,小區內卻安靜許多,夜間很少有人在小區內行走活動,小道兩旁的樹林稀稀落落,路燈的光線很暗。
“到了?”我有些恍惚地抬起頭。
“嗯。”安然輕聲應著,打開車門,走到車尾取出我的行李箱。我跟著出來,想接過他手裏的行李,“我自己拿。”
“我送你上去。”他格開我的手。
“不要。”我固執地拖著自己的行李,“我自己上去。”
今晚已經夠了,我被這男人看盡了狼狽的可笑的一麵,現在我要回家,回到我僅有的,惟一的領地。沒人能夠妄圖占有這一塊隱秘的空間,我不需要一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侵略我僅餘的地盤。
“你還是這麼固執?”男人有些微惱。
“我沒有邀請你。”我閉上眼楮,突然覺得很累,如果再跟這男人爭辯下去肯定會崩潰,“請你讓我自己上去。”
安然微微一怔。
遠處突然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在這樣安靜的夜裏顯得特別清晰,稀疏的樹林間隱約傳來一絲亮光,我仔細一看,是車燈。
車同樣停到我家樓下,借著路燈昏暗的光線,我看清那車裏的人,突然鬆了一口氣。嗬誰會料到我會今天回家呢?不知道是我的運氣好?楊的運氣好?還是我們的運氣都好?
我鬆開了緊緊拖著的行李袋,撲進剛剛下車的男人懷裏,他向我伸出滾燙的雙臂,突如其來的溫暖令我的全身忍不住微微顫栗著,男人抱緊我,語氣有些微微的訝異,“???怎麼了?”
“我累了,送我回去。”楊溫暖的懷抱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擔心什麼。
楊抬起頭,看了對麵的安然一眼,低下頭問我,“你朋友?”
“啊?安然。”我轉過頭,微笑著對安然道,“這是楊。”
“你好。”兩個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伸手互握。
“不打擾你,我先回去了。”安然望著我的目光深沉,無喜無怒。
我輕輕頷首,看著他發動汽車絕塵而過。楊低下頭輕聲問我,“沒事吧?”
“沒有。”我淡淡地微笑,能有什麼事呢?我和安然,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會再有交集,“我們上去吧。”
擁抱。緊緊地抱住楊,就像一個在荒涼的海中溺水的人緊緊地抱住了一根殘桅斷桁。我的腦子感到暈眩、頹喪,仿佛被束縛在一團漆黑裏,失去了光明。甩下T恤,蹬掉長褲,就像蛇脫皮一樣一層一層除掉身上重重的束縛。不,我不能再被束縛,我渴望著那柔滑的,壯健的,充滿生命力的鑰匙,開啟我身體盡頭那道關閉已久的黑暗的門。
“??……”楊微微有些疑惑,欲望的火焰如此凶猛,這是他以前從未發現的主動。
“噓……”我一腳踢開自己剛剛甩落在門廳的衣物,抬頭望他的眼楮,裏麵的寵溺依然如故,我的胳臂繞在他的身上,開始急切地清除他身上阻止我欲望前進的障礙,“什麼都不要說……”
隻需要身體來感受,感受我柔軟的身軀,感覺一個女人在與命運搏鬥的那種令人發狂和令人氣惱的緊張輕顫,哦上帝,如果我不肯屈服於那謎一般的命運,那種女人的命運,你會怎樣報複我呢?
就像火山暴虐的噴發,我渾身的細胞都在一個個炸裂,我身體裏滾動著翻騰著飛濺著擠壓著奔流著燃燒著噴湧著瘋狂的熔岩。我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快被那滾燙的拱動的熱烈的堅定的無法承載的熔岩灼焦淹沒吞噬。
花灑冰涼如柱的水珠,似乎想把那逼得人發瘋的灼熱從身體裏驅逐出去,它痛快淋漓地衝刷著那瘋狂的熱烈的粗暴的熔岩,激濺起每一團掉到地上的岩漿,都燃著一團團小小的火焰。起飛了……我神智不清地想,是的,這就是起飛了……就像青蛇與白蛇糾結著纏繞在竹林頂端的最初,兩片雲在空中相遇相撞,雨水也像這花灑的水柱自空中滂沱而下,兩條巨蟒緊緊纏繞,分不清彼此……巨大的雷聲交織成驚天的閃電,狠狠地刺穿我的身體,白蛇像一根繃緊的弦忽然斷裂,失控地滑下竹枝,向地麵墜落,在接觸到黏濕泥濘的地麵的那一刻突然炸裂,粉碎,飄散……我忘乎所以地尖叫,所有的顏色漸趨暗淡,然後變成了灰色,終於完全消失……消失……
“醒了?”
我轉過頭,看向楊,他的眼中有一絲隱約可見的疲倦,我的頭仍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幾時醒的?”
“一直都沒怎麼睡。”楊用胳臂摟過我,麵頰貼著我柔軟的長發。
“對不起。”我輕輕吻了吻他的下頷,歉然地,“昨晚你的手一直這麼枕著嗎?”
“沒事。”楊微笑著,伸手撩過胡亂搭在我臉上的一縷頭發。
陽光從沒有拉嚴的窗簾縫兒裏偷偷爬進室內,地板上有些斑斑點點的亮光。空氣中有一道光柱,我和楊的呼吸像微塵在陽光裏飛揚,屋子裏充滿了曖昧的汗水味兒,混和著淡淡的煙味,散發著一種叫做溫情的味道。我淡淡地微笑,即使並不愛對方,但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秒卻都是享受。
我喜歡這樣的氣味,讓我覺得在孤獨的房間裏吸進一口空氣的時候,不再那麼陰冷。抓住楊的手,一下一下地捏著他溫厚的掌心,纖長的手指,粗礪的繭子,然後,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們倆都措手不及的話,“楊,我們結婚吧?”
我怔住了,然後,感覺楊的身體也微微一僵,摟著我頭的手臂,下意識地緊了緊。
“??,你愛我嗎?”楊低下頭,平靜地望著我。
我小心地側過身子,凝視著楊的眼楮。愛他嗎?他溫柔的眼楮,溫柔的唇,溫柔的手,溫柔的擁抱和愛撫。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是喜歡他的。可是,愛他嗎?
我在他的凝視下有些瑟縮了,“對不起。”
楊親吻我的額頭,托起我的臉,“??,我不要你在內心彷惶茫然的時候下任何決定,我不是你的浮木。我更願意你在清楚地認定你自己要什麼的情況下說這句話。請原諒。”
不用再多說什麼,楊其實什麼都明白。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洛u災v感到羞愧。
楊的雙臂痙攣地抱住了我的後背,他低下頭,溫柔地吻我有些幹裂的唇,就像一條遊曳在水草之間動作優雅的魚,“丟了這份工作,有什麼打算?”
“沒有。”我閉著眼楮,專心地體會他的唇。
“要不,你到我公司來……”
“不要。”我猛地睜開眼打斷他的話,我不需要這種好意,即使是楊也一樣,惱怒地瞪著他說話的唇,“你就不能用心點兒嗎?”
楊從喉腔裏發出低啞沉悶的笑聲,擁抱著我的雙手像一把鐵鉗將我箍緊。
接到老塗的喜帖,才恍然時間在流逝。
又過了一個月,因為整天窩居在自己小小的領地裏足不出戶,竟也忘了時日。所幸的,許是因為楊的出現,安然竟然沒有再來煩過我。心情是平靜的,前段時間的恍惚,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了,那些不安,那些忐忑,就像是做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可笑的夢。
“我不管,你這次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老塗的電話裏嚷嚷,聲音滿是幸福的甜蜜。
“你換一個年輕的女孩兒行不行?”我無奈地低歎,“幾曾見到我這麼老的伴娘?”
聽說給人家做過三次以上的伴娘,就很難嫁得出去。如果算上這次,我都是第七次做伴娘了。老天!這樣的伴娘會不會影響新娘的姻緣呢?得去翻翻相書才行。
“不行。”老塗的聲音嚴肅起來,“我不信任她們。拜托啦駱琳,我一輩子才結一次婚,你這都不幫我?你真不夠朋友……”
“行啦行啦,再說下去我都成千古罪人了。”我打斷她,苦笑,“這個月十八號對吧,放心啦我會準時到的。”
“不準遲到。”老塗心滿意足地叮囑,“早上七點,在‘鍾愛一生’化妝,要是誤了我的時辰看我饒不饒你……”
“知道啦……”是不是每個新娘子都是這麼羅嗦?還是沉浸於這樣的羅嗦,才覺得幸福?
“鍾愛一生”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紗店,經營著婚紗出售、出租、化妝等全套的新娘妝飾服務,從那裏走出來的新娘子,一個個都美得賽過天仙。
但是,洗盡鉛華,回複本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會覺得那一刻不過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淩晨六點三十,鬧鍾很盡責地把我叫醒,我打著嗬欠掐斷了它的叫囂,起床洗澡,洗頭,換上昨晚我就準備好的服飾,水藍色的吊帶曳地長裙,水藍色的絹花鞋麵高跟拖鞋,我一直很喜歡各種各樣性感的高跟拖鞋,穿在腳上,給人一種很容易脫下來的聯想。
隻淡淡地化了眉,塗上唇膏,我從來不用那些繁瑣的眼影腮紅眼線睫毛膏之類,也從來不用粉底,皮膚的質感一直很好,使我看上去比我的實際年齡年輕一些。
長發簡單地挽了一個髻,用一支景泰藍的發簪固定,一看鍾,已是七點過十分。匆匆趕到“鍾愛一生”,老塗已經在化妝了。
“你遲到啦。”見我進來,老塗“哇哇”怪叫,一點也沒有身為新娘子應該有的嬌媚羞怯的自覺性。
還沒來得及理她,一個小攝相機就舉到我的麵前來了,“美女!笑一個笑一個……”
不用想也知道舉著攝相機的人是誰,我又站又坐又轉圈兒地擺了好幾個動作,才被她饒過去,放下攝影機的女子揚起一張性感成熟的臉,果然,除了老塗的死黨還會有誰?我市最漂亮的女主持人之一——莊羽。
“駱琳,你怎麼化妝啦?”莊羽看我坐下來,愣了一下,“不是跟你說了,伴娘妝要到這裏來化麼?是贈送的……”
“不用啦,那麼濃的妝,我不習慣。”我平時是根本不化妝的,若非是遇到今天這種場合,我才懶得蹂躪自己的皮膚。
“那就小莊化吧。”老塗插了一句嘴,“反正由你主持婚禮,妝濃一點也沒什麼。”
於是小莊手裏的攝相機落到了我的手上,新娘子化妝的花絮是不能錯過的。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臉上的妝才化好,化妝師開始給老塗盤頭發。新娘子此刻的臉像個精雕細琢的麵具,千篇一律的大眼楮長睫毛柳葉眉櫻桃嘴,臉像剝殼的雞蛋,上麵堆著那層厚厚的白粉看不出皮膚上的任何暇疵,我有時很擔心,怕她一說話那些粉就“撲撲”地往下掉。
漫長的化妝時間終於過去,當老塗從化妝鏡前站起來的時候,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怎麼說也是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功夫雕琢出來的美麗,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美女作坊”。新娘子身上的婚紗是“鍾愛一生”最新的款式,抹胸露肩,腰間和裙擺的珠片璀燦生輝。妝是無懈可擊的,頭頂上的三支潔白的香水百合散發著濃鬱的幽香,撩人心脾。
“真漂亮。”我和坐在化妝鏡前的小莊一同發出不由自主的讚歎。
“漂亮?”老塗在鏡子麵前轉來轉去,小心翼翼地確定。
“保證把新郎倌迷死。”我塤uo理了理長長的頭紗,打趣道。
老塗這才有了一點嬌羞的模樣,斜著眼楮白了我一眼,笑道,“羨慕吧?”
“為什麼要羨慕?”我裝作不解。
“駱琳,你也應該搞快些了。”老塗拿起了手套,調笑道,“到時候也可以跟我一樣漂亮啦。”
“算了吧。我才不幹呢。”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加思索地反駁,“你不知道嗎?這就是引誘夏娃走向罪惡深淵的那隻隻果。”
“噗嗤!”小莊忍俊不禁,輕笑出聲,化妝師的口紅刷子立即把她的下巴也刷得通紅。
“拜托,我結婚呢,說得好聽點兒行不行。”看著化妝師和小莊手忙腳亂的驚呼,老塗又好氣又好笑地輕輕捶了我一拳。
我淡淡地笑。難道我有說錯嗎?我隻不過是說了實話,雖然這實話不怎麼中聽。一切美好的事物,不過是過眼雲煙的幻覺,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罷了。
“老實說,駱琳,我真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老塗開始細聲數落我,“你真的是打算做個獨身主義者?”
“有什麼不好?”我淡淡地道。
“那就體會不到被人需要和被人關懷的滋味了呀。”老塗不以為然地白了我一眼,“感覺自己和對方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人,很幸福呢,你體會過嗎?”
我體會過嗎?體會過嗎?……明傑,你說呢?即便是當初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我放棄所有的自我,我也沒有過你有需要我或關懷過我的體會,那麼?幸福嗎?不,不幸福。我是一個貪心的人,不求回報的愛情是男人的童話,曾經以為,我沒有你會不行,我會再也活不下去,可是,從跌倒,到爬起,再一路蹣跚走到至今,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臉上好癢。”老塗的皺眉打斷了我的沉思,一抬眼,見她正伸手向自己臉上抓。
“別動。”我、小莊、化妝師全都齊聲大喝,嚇得老塗的手懸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抓就完了。臉上就留下一條印子。”化妝師叮囑她,“癢也隻能忍著。”
“天……”老塗發出一聲悲鳴,“給我想想辦法,真的是很癢。”
不癢才怪,大熱的天兒,臉上罩著這麼厚一個麵具,我微笑著取笑,“那你是要漂亮,還是要抓癢?”
嗬嗬,施了詛咒的隻果,這麼快就顯示出它的本性來了。怪不得人們常說,最美麗的事物通常也摻雜著一點兒邪惡。
接下來是冗長累人的一天,先是接送的種種步驟,然後是喜宴之前繁瑣的儀式,再就是喧鬧嘈雜的的喜宴……到下午三點多鍾,才有時間返回新郎家,等著吃完晚飯後的鬧洞房,看看吧,結婚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情。
太累了,這一天對我來說。何況,向來不太喜歡這麼多人這麼鬧騰還有這麼渾濁的空氣,我拿了自己的包,悄無聲息地避到陽台上。
七點過十分了,天還是異常地亮。老塗的新居在市郊,地點在現在看來還是挺偏僻,但據說這個地區是未來二十年的發展方向,所以到處都可以看到施工的工程隊。陽台外麵就是大片的農田,不間斷地傳來陣陣蛙鳴,這是在市區內絕對無法聽到的聲音,說實在的,我並不覺得好聽,隻感到聒噪。
低下頭,從皮包裏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香煙。沒有立即點上,我抬起頭,望著陽台外的田地出神,遠處是鬱鬱蔥蔥的鬆林,撲麵而來的是濃鬱的牛糞味兒,混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耳邊響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最為甚的還是蛙鳴。還是這裏的空氣好些,剛剛在屋裏悶得就快窒息了,眾人呼出的廢氣加上煙味兒、酒味兒和女人們的香水味兒混在一起,引得我的胃一陣接一陣地痙攣。
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歡熱鬧。從幼時開始,就不喜歡各種各樣的慶典活動,包括婚葬慶典、祭典,節日的各種各樣的活動,家族間的聚餐,同學間的聚會,每一件,都令我感到無法言喻的厭煩。明明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偏偏總是逃不開,從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不喜歡的地方與人強顏歡笑。我厭煩那種熱鬧的氣氛,厭煩那些或歡笑或悲泣的噪音,厭煩那些聒噪的音樂,在這樣的氣氛裏呆的時間稍微久一點兒,我就會覺得耳鳴頭暈。安然沒有說錯,我是不喜歡酒吧、迪廳一類的場合,在去“泡吧”塤uㄓ妨e,我鮮少涉足這類地方,雖然後來習慣了那裏尖銳的噪音,可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那裏。
怎會又想起安然?駱琳,難道這名字還沒有從你的心底驅逐,反而潛藏更深?我怔了怔,拿著香煙的手指微微一抖。不行!駱琳。絕對不行!
手忙腳亂地翻出打火機,哆嗦著點燃了指尖的煙,雪白的煙霧謎一般地在空中漫延。靠在陽台的牆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閃的火星不再在指尖輕顫。
駱琳,你應該是一個耐得住寂寞,也會享受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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