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71 更新時間：24-06-11 22:41
山間小廟。
入夜，風漸微涼，不見月光。
李玉衡背了柴，從外頭走進來，神色有幾分古怪。
一件外袍披在他肩頭，李玉衡抬頭，看到林夫人關懷的臉：“好孩子，娘不冷，這麼晚了，外麵黑漆漆的，看著怪可怕，好好待在廟裏，別出去了。”
李玉衡點頭：“我們回去。”
小廟僅有三個和尚，一個老和尚，又老又病，兩個七八歲的小和尚，矮豆丁似的，卻很懂事，什麼都會做。
“阿彌陀佛，咳咳，多謝李施主幫我們拾柴，徒兒做了點齋飯，大家一起來吃。”老和尚雙手合十，拜了拜佛祖，對他們說。
李玉衡還了個禮：“多謝長老。”
他們一行人舟車勞頓，從江陽去京城，不巧趕上了壞天氣，馬車陷進坑裏，怎麼拉都拉不出來，隻好在小廟住下。
小廟有個規矩，客人住宿不要錢，但要幫忙拾柴，清風、明月累了一天，李玉衡不忍心支使他們幹活，幹脆自己出去拾柴。
吃過齋飯，回禪房的路上，林夫人拉住李玉衡，柔聲道：“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多少有點危險，咱們不要停留太久，明天看看能不能找個幫手，幫我們弄一輛新的馬車。”
李玉衡看了眼沉沉的夜幕：“母親說的有道理，我明天一早去辦。”
腦海中，不禁浮現方才在深林裏看到的場景，一個年輕男子手持扇子，輕而易舉殺死了一夥匪徒。
應該……沒有發現他吧？
李玉衡不想招惹是非，也不想母親擔心，回屋休息了。
翌日清早，李玉清起身，問小和尚：“小師傅好，請問附近有人家嗎？我們的馬車陷進了泥地裏，車廂還壞了，打算換一輛新車，不知道上哪裏買去。”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用嫩嫩的童音說：“施主，這個地方名叫無山，方圓幾百裏荒無人煙，購置新馬車，恐怕不行。”
李玉衡歎了口氣：“既然如此，那隻能自己動手了，小師傅，你們寺廟有做木工的工具嗎？”
小和尚引路，帶他到了一個灰塵滿天的倉庫：“施主，這裏有很多工具，我幫你搬下去？”
“不用了，小師傅，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我自己搬。”
雜物堆積，亂哄哄的，李玉衡突然看到一片染血的衣角，頓時愣住了。
昨夜的場景飛快在腦中閃回，立即讓他壓了下去，怎麼可能這麼巧？
他拿起一根木棒，悄聲靠近了。
“閣下是什麼人？”
雜物堆中，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朗潤如玉珠落銀盤，令人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
李玉衡站住腳步，質問那人：“你又是什麼人？我記得，方丈沒說過，寺廟還有其他人借宿。”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一個男聲：“小兄弟，別衝動，咱不是壞人！”
李玉衡一驚，回頭看到一個黑胖的道士，四十多歲的年紀，兩撇小胡子，身上沾染了點點血跡。
李玉衡認出來了，他是清河王的客人，那兩個奇怪的道士之一。
黑胖道士正要說什麼，那個好聽的聲音開口了：“我們沒有惡意，借此地躲避仇人而已，這位公子，請自便。”
小廟還有林夫人、綠衣和彭嬤嬤，李玉衡不願意她們涉險，奉勸二人：“這地方並不隱蔽，你們的仇人若是尋來，很快會找到，你們還是快快離開吧。”
黑胖道士看了他一眼，歎息說：“不是我們不想走，我師弟受傷了，差點醒不過來。”
李玉衡告訴自己不要隨意施舍善心，萬一牽涉進了什麼古怪的劇情裏，得不償失。
然而，他還是多問了一句：“追殺你們的仇人是什麼人？”
黑胖道士說：“那是一夥亡命之徒，他們抓住我，要挾我師弟交出宗門寶物，我師弟不願意，他們把我拴在馬車後麵，拖行了幾裏，幸虧師弟及時趕到，不然我也沒命了。”
“殺手之中有一個瘋子，看著同夥喪命，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師弟對上他，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傷了左肩，現在還沒止住血。”
前世，李玉衡流落江湖，也遇到這類人，他們殘酷冷血，要錢不要命，不好的記憶在眼前閃回，片刻之後，他才回神：“你們放心，我不會告密，我那裏有止血藥，待會兒給你們拿一點。”
黑胖道士感激不盡：“小兄弟，謝謝你了！”
李玉衡走後，黑胖道士對師弟說：“師弟，你這個未婚夫挺好的，人也漂亮，話說，你怎麼不出來看看他？”
雲師從黑暗之中現身，一張俊俏的臉上濺滿了血點，顯得格外可怕。
當然，那是別人的血。
他淡淡道：“我和他緣分淺，何必強求呢？不如離他遠遠的，讓他安安分分過日子。”
黑胖道士搖了搖頭：“你呀！”
過了一刻鍾，李玉衡小心敲響了雜物房的門，把止血藥放在黑胖道士的手裏，什麼也沒說，匆匆離開。
忙活了一天，馬車總算修好了，李玉衡本來打算告訴大家，他在雜物房遇到黑胖道士的事，看著母親的臉，又不忍心說了。
“公子！公子！不好了！”明月氣喘籲籲，放下柴火，直奔他們的居所。
“什麼不好了？”李玉衡看了一眼他身後，綠衣呢？
明月一邊哭一邊說：“今天我和綠衣姐姐去拾柴，走到半山腰，綠衣姐姐不小心崴了腳，我叫她休息一會兒，我上山拾柴，下山的時候，我怎麼也找不到她，回來問清風，問其他丫鬟，他們都說沒有看到她！”
“公子，你說，綠衣姐姐會不會遇到什麼野獸？”明月越想越怕。
李玉衡盡力保持了冷靜，吩咐所有下人：“停下手中的活兒，去後山找綠衣，活要見人，死……”他頓住了，綠衣不會死！
大家搜遍了後山，找到一隻玉鐲子。
地上沒有血，玉鐲子沒有被搶走，帶走綠衣的人想要什麼？
李玉衡的心，砰砰直跳。
他有一種預感，綠衣的失蹤，和雜物房裏那兩個道士有關！
“大家繼續找，我回去看看。”李玉衡一步步走下山，回到小廟，小和尚交給他一支箭，上麵寫了一段話。
小和尚：“你們走了以後，我在外麵掃地，一支箭咻的一聲，射在了樹上，嚇死我了！”
李玉衡攤開那張紙，上麵寫著：“欲救綠衣，交出天書。”
天書？
李玉衡瞳孔微縮，怎麼會是天書？
前世，司徒末喪心病狂，殺了玉宇樓三千弟子，屠戮李氏三百口人，也得不到的天書！
那不是一夥亡命之徒，而是朝廷的人……
李玉衡握緊了拳頭，企圖給自己一點力量，邁開步子，急急朝雜物房走去。
那兩個人，應該是玉宇樓的弟子，那麼，雲師……李玉衡的心鈍刀子割肉一般痛，前世唯一對他施以援手，卻被他害慘了的雲師，會不會是他？
“二位，我有事相求！”李玉衡沒帶任何武器，掀開袍子，跪在台階上。
黑胖道士嚇到了：“公子，你這是幹什麼？”
李玉衡打量眼前的男人，他怎麼看都不像雲師，那麼那個年輕俊美的道士呢？
他前世不曾見過雲師的臉，隻有一個模糊的背影，一隻絕境中給予他溫暖的手。
“你們是不是玉宇樓的人？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丫鬟。”
李玉衡開門見山。
九嶷山是大周聖山，玉宇樓是傳說中修仙的地方，供奉天書十二卷，玉宇樓弟子修行大道，個個武功高強。
他知道，天書不會輕易許人，他隻想兩人幫幫忙，救出綠衣。
“你的丫鬟？”年輕道士走出來，他臉上戴了麵具，身上血跡斑斑，露出的皮膚卻白得像雪。
“是，求你救救她，她才十八歲，我一直把她當做親姐姐看！”
相處多年，綠衣在他心中，遠遠勝過那些所謂的親人。
年輕道士沉默了，眼睛盯著李玉衡：“他們一定要挾了你，讓你拿天書去交換，是不是？”
李玉衡點頭：“他們的要挾信上寫了天書，可我也知道，玉宇樓視天書為至寶我不會挾恩圖報，強迫你們交出至寶，我隻希望你們幫幫忙，至少……讓我知道綠衣在什麼地方。”
黑胖道士訝然，一般人碰上這種事，不是責備他們，就是要挾他們交出天書，像李玉衡這麼冷靜的，還是第一次。
日光下，李玉衡一身月白袍子，衣擺織了藍白二色的花紋，青絲如墨，散在腦後，雙眸烏黑發亮，仿佛夜空中的遠星一樣耀眼。
年輕道士道：“此時因我們而起，即便我死，也不會讓你的丫鬟出事。”
這句話，竟有一種誓言的意味。
李玉衡十分動容，道：“我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年輕道士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稍等。”
身影一閃，飛快消失在了院子。
天色暗如午夜，烏雲低垂，醞釀一場瓢潑大雨，小廟外，李玉衡坐立難安，心中堵得慌，站起來透口氣。
遠山蒙蒙，看樣子那邊已經下起了大雨。
他的心情七上八下。
“啊！”
小和尚看著門口突然出現的一個白衣道士，結結巴巴：“他他他！他是誰？”
李玉衡看過去，是那個年輕道士，在他身後，綠衣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
“綠衣姐姐！”李玉衡過去攙扶綠衣，不經意看到年輕道士身上的傷，心中天人交戰，還是不忍心。
“道長，請隨我來！”
禪房中，林夫人和彭嬤嬤悉心照顧綠衣，綠衣受了驚嚇，怔怔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
李玉衡掛念年輕道士身上的傷，打了一盆熱水，預備為他包紮。
“不必了。”年輕道士拿起一瓶止血藥，不會疼似的，灑在未愈合的傷口上，李玉衡看得直皺眉。
“你怎麼穿衣服了？”李玉衡還沒給他包紮，年輕道士就穿好了外衣。
年輕道士說：“那些人，很快會追上來，我師兄已經帶天書離開了，我也該走了。”
“你受傷了，怎麼走？”
“無礙。”
李玉衡看著向背部，衣服很快洇出一大片血跡，這是無礙？！
李玉衡有點生氣了：“你救了我的丫鬟，我不會不管你，我馬上讓人通知小廟的和尚去別的地方躲避，你和我們一塊上路！”
李玉衡擔心他不願意，奪了他的劍：“你聽我的！這劍放在我這裏，我不許你一個人拿命去拚！”
年輕道士還想說什麼，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清風急匆匆進來，“外麵來了好多人！”
李玉衡抓住年輕道士的手，生怕他跑了，轉頭問清風：“其他人呢？”
清風定了定神，才道：“老方丈和兩個弟子躲進山洞去了，他告訴我，有一條小路，不用一刻鍾就可以下山，我們人多，東西不能搬了，立即下山！”
李玉衡點頭，拉住年輕道士，找到林夫人，大家跟在清風身後，沿著陡峭的小路走下山。
天寒地凍，大雨滂沱，淋濕了衣裳，他們渾身都是冰冷的，李玉衡回頭看了一眼，水霧彌漫的小道上，腳步聲越來越近。
林夫人生於閨閣，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雙腿沉重猶如灌了鉛，但為了不拖後腿，努力跟上李玉衡的腳步。
李玉衡留意到母親體力不支，扶住她，帶動她往前跑，另一隻手忽然鬆開了，他驚愕地看過去。
年輕道士不見了。
危險臨近，他顧不上太多：“走！”
好不容易下了山，一輛馬車迅疾朝他們奔來，李玉衡心髒驟停，看清駕馭馬車的人，才鬆了一口氣。
年輕道士伸出手，眼神認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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