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24 更新時間：25-07-24 02:18
大靖留給宮氏的是一個支離破碎的江山，收拾遍地瘡痍的舊河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更何況還有鳳羽和商黎趁火打劫。
如今的擎雲雖不似八年前那般岌岌可危，但終究差了些底蘊。
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宮長玥便明白不論是國家還是個人，隻有足夠強大，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才會有為所欲為的資格，而他宮長玥還不夠強，因為不夠強，所以處處掣肘。
宮長玥雖對蕭玉涵沒有男女之情，但既然應允了好友，便會信守承諾護著她，本打算此次回朝之後請皇兄封蕭玉涵為郡主，再替她物色個好人家，有定遠王府作後盾，蕭玉涵定能平安喜樂的度過一生，如此也不算辜負好友所托。
可惜，世事無常，風雲變幻，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如今，蕭玉涵已經入宮為妃，安寧公主嫁入定遠王府也成定局，宮長玥的所有打算皆化為泡影，之所以會麵臨這種局麵皆是因為他還不夠強。
閉了閉眼，宮長玥眸中的最後一絲掙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要成為全天下最強大的人，要讓擎雲成為昆吾大陸最強盛的國家，屆時便沒有人可以再左右他的人生，逼他做不願去做的事。
宮長玥看著兄長冷峻的眉眼，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難過，他和兄長終究是不一樣的，他做不到像兄長這般理智冷靜，總會被情感牽動情緒。
蕭如風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陪著他一步步成長，最後倒在了他們一起浴血的戰場上。
臨死前，蕭如風抓著他的手請他照顧好蕭玉涵，染血的臉上滿是祈求，宮長玥明白，蕭如風是想成全自己的妹妹。
可惜，宮長玥並不能如他所願，娶蕭玉涵為妻。
許是在戰場經曆的多了，宮長玥的心腸似乎隨著無數生命的逝去變得冷硬如鐵，他可以給蕭玉涵衣食無憂的生活，可以保她一輩子平安無虞，卻不會為她付出多餘的感情。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誰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呢，也許一睜眼，見到的就是敵人的刀箭。
在邊關的八年，宮長玥每天都在算計著怎麼戰勝敵軍，怎麼在戰場上活下去，根本沒有時間思慮男女之情。
他不知道蕭玉涵對他的愛慕源自何時，但他從未將她放在心上，而且，宮長玥承認，他不僅不喜歡蕭玉涵，甚至有些厭惡。
宮長玥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按理說蕭家兄妹都救過他的命，他不該如此對待救命恩人，可他就是不喜蕭玉涵，不講道理，全憑直覺。
這世上，雖然很多事情都是不講道理的，但都有跡可循。
這些年宮長玥雖遠在邊關，和蕭玉涵接觸的少之又少，可對蕭玉涵的性情和所作所為了如指掌，宮長瑾亦然。
蕭玉涵性情嬌蠻，喜歡裝模作樣，外表是一朵體貼溫婉的小白花，內裏卻是一朵食人花，極度表裏不一，宮長玥最不喜這樣的人。
偏偏蕭玉涵自以為是，以為將本性隱藏的很好，以為她做的那些醃臢事無人知曉，殊不知早在邊關相見之時，宮長玥便看透了她的本質，隻有蕭玉涵自己當局者迷，不明真相。
之所以了解的這般清楚，是因為蕭玉涵一直在他與兄長的視野之中，因為蕭玉涵的身世經曆並不尋常。
蕭玉涵還在繈褓中時便丟失了，失蹤了整整十年，五年前才被蕭家尋回，成了蕭家大小姐，對於她的身份，宮長瑾和宮長玥一直抱有懷疑。
蕭玉涵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蕭家大小姐，還有待商榷，畢竟，她失蹤的那十年一片空白，她的過往被人刻意抹去了，隻能查到她是在鳳羽的一座邊陲小鎮長大的。
蕭玉涵這樣的身份，經曆越是簡單透明越容易取信於人，宮長玥不知究竟是誰大費周章抹去她的過往，但總歸是敵非友，對方似乎是刻意為之，目的尚且不明。
或許是為了讓他和兄長防備蕭玉涵，從而離間皇室與蕭老將軍的關係，畢竟蕭玉涵的身份舉足輕重。
蕭老將軍與已逝的夫人鶼鰈情深，育有三個孩子，僅有蕭玉涵一女，十五年前，朔陽被奸細滲透的厲害，父皇聯合蕭將軍進行了一次大清洗，剛滿周歲的蕭玉涵便是那時失蹤的，此後十年生死不明，直至被尋回。
五年時間，宮長玥與蕭玉涵隻匆匆見過兩麵，拋開同樣有待查證的救命之恩不談，在宮長玥眼中，蕭玉涵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甚至是潛在的敵人。
人這一生有許多記憶會隨著年歲增長慢慢淡化，但有些記憶會隨著時間流逝越發刻骨銘心。
宮長玥很相信直覺，直覺救過他很多次。
蕭玉涵一點也不像記憶中那個救過他、與他靜坐一夜、並給自己取名為明月的小姑娘，她和大多數貴女一樣，趨炎附勢，任性嬌蠻，視人命如草芥。
當初那個天真沉靜、眸光清澈卻又滄寂的小姑娘究竟去了哪裏？她真的長成了蕭玉涵這般模樣嗎？
宮長玥不相信，這些年忙於戰事，騰不開手去查這件事，如今得空，是時候仔細查一查了。
不過，無論蕭玉涵是不是明月，他們之間都不會有任何感情牽扯，在宮長玥這裏，不被他接納的人猶如隔著天塹，無法逾越一步。
明月這個名字終是成了宮長玥一個人的過去，他懷念的自始至終是那個僅存在於記憶中的、被自己日漸神化的、可以滌蕩心靈的小姑娘。
人在絕境之時總會試圖抓住一段浮木，明月就是宮長玥的浮木，笑意明朗的小姑娘宛如天上皎月，是無邊黑暗中的唯一一抹光亮，在宮長玥最絕望最黑暗的時刻支撐起了他的希望，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可惜，他與明月此生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人這一生，有得有失，有好有壞，然而，不論得失還是好壞，終究會成為過去，包括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如此一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這一刻，宮長玥終於釋懷。
看到弟弟眼底的恍悟，宮長瑾挪開視線，掩去了眼底的愧疚。
宮長玥假作不知，笑著看向兄長，“兄長，擎雲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會成為最鋒利的劍刃，一生為你所用。”
宮長瑾沉默許久，點頭，“好，那為日後兄便依仗你了。”
宮長玥頷首，輕輕嗯了一聲。
沉重的氣氛緩緩鬆弛，宮長瑾笑了笑，話起了家常。
“阿玥，如今局勢漸緩，若無意外，近幾年不會再起戰事，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大哥支持你。”
“好，我知道了，多謝兄長。”宮長玥揚起唇角。
“身為長兄，保護你和長音是我的責任，無需言謝。”宮長瑾笑了起來，冷峻的眉眼舒展，尖銳的棱角收斂了許多，眉宇間有了點二十多歲年輕男子的朝氣。
宮長玥聞言，唇角的弧度擴大了兩分，這些年支撐他的何嚐不是兄長和妹妹。
見宮長玥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宮長瑾忍不住撫了撫他的後腦勺，打趣道：“我們家阿玥長大了，不是小時候那個穿裙子的小姑娘了。”
“兄長！”宮長玥皺眉，有些惱羞成怒，穿女裝什麼的，簡直是他一生的汙點，小時候怎麼就被娘親輕易的忽悠了呢。
“哈哈，你呀，還是小時候好玩，如今長大了，跟個小老頭似的。”宮長瑾朗笑道。
宮長玥麵上無奈，眸底染上了星星點點的暖意，五歲之前的日子輕鬆而自在，每每回想起來，滿身的疲憊都會散去。
見宮長玥神色不再沉鬱，宮長瑾心下一鬆，安心了幾分，阿玥能看開，真是最好不過了。
解開了心結，兄弟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再緊繃，聊起其他的話題也沒那麼僵硬了。
宮長瑾問道：“還有幾日就要大婚了，一應物品準備齊全了嗎？”
宮長玥從容回道：“有秋伯在，兄長放心。”
此言一出，宮長玥便是一怔，旋即失笑，原來自己早就接受如今的局麵了嗎？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宮長玥看向宮長瑾，認真道：“皇兄，可否答應臣弟一個請求。”
宮長玥神情極為認真，對宮長瑾的稱呼也從兄弟變為了君臣。
“不是說了，你我兄弟，無須客氣，有話直言便是。”宮長瑾也嚴肅了神色。
“臣弟答應過如風會替他護好毓貴妃，如今，臣弟將此事托付於皇兄，若毓貴妃日後犯了大錯，望皇兄能留她一命，這是臣弟欠如風的。”
宮長玥說著，眉宇間劃過一縷哀痛，蕭如風是他始終無法釋懷的傷痛，他們一起讀書習武、玩耍成長，後來又一起征戰沙場、出生入死，可謂情同手足。
一晃八年過去，烽火依舊在，故人卻早已魂歸天外，不複相見。
兩年前與商黎的那場大戰，擎雲慘勝，損失了上萬將士，大戰結束後，烏雲凝聚，天幕如泣，雨水混著血水彙成一片，紅的刺目，宮長玥抱著蕭如風的屍體，跪了一整夜。
天亮的時候，陰雲散去，陽光普照，碧空如洗，地上的血被雨水衝刷的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具具發白的屍體，如山一般堆疊在一起。
那是上萬個家庭的支柱，更是他的戰友，他們曾經朝夕相處，同吃同睡，閑來無事還會聚在校場上，切磋比試，嬉笑怒罵。
可他們全都死在了最值得活著的年紀，宮長玥恨不得生啖敵人的血肉，然而，他做不到，他，無能為力。
這也是為什麼他寧願選擇鳳羽安寧公主，也不願接受商黎攝政王遞來的橄欖枝，那一戰，商黎的主將是商黎攝政王的獨女流雲郡主，而今，也正是那位郡主願意屈尊降貴嫁他為妻。
可笑，她憑什麼認為他宮長玥會歡歡喜喜的應下，憑什麼認為他會毫無芥蒂，宮長玥嗤笑，終此一生，他都不會放下此事，若有機會，他定會親手取她首級。
“放心吧，蕭如風為我擎雲馬革裹屍，蕭老將軍更是為擎雲奉獻一生，除非蕭家叛國，否則，朕絕對不會虧待蕭玉涵半分，更不會虧待蕭家。”宮長瑾按住弟弟肩頭，鄭重承諾。
這是一國帝王的承諾，一言九鼎，不容反悔。
“多謝兄長，如此我也算沒有辜負如風所托，沒有忘恩負義。”宮長玥言罷，恭敬的行了一禮，釋然一笑。
宮長瑾見狀心下感慨，他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情義，情義二字將他牢牢束縛，此生不得解脫，此等性情，也不知究竟是好還是壞。
身為帝王，最喜愛的便是這等有情有義的臣子，因為有很多軟肋，但當這個重情義的人是身為左膀右臂的親弟弟時，宮長瑾又希望宮長玥能無情些，至少不要讓太多人成為他的軟肋，軟肋多了，便會露出許多破綻。
隻可惜，宮長玥天性如此，很多事情，他這個傻弟弟終其一生也做不到釋懷，比如蕭如風，比如那個叫明月的小姑娘。
宮長瑾有些無奈，卻也無可奈何，情之一字最是累人，可生而為人，心中便會有情。
親情，友情，男女之情，家國之情，人生在世，誰也無法擺脫情義二字，即便是自認為無情的宮長瑾也有切割不掉的軟肋。
宮長瑾一直都知道，宮長玥誌不在一統天下，更不在征戰沙場，若非形勢所迫，他這個弟弟可能會帶著心儀的姑娘歸隱山林，做一個不問世俗的雅士。
是的，雅士。
世人皆知擎雲定遠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昆吾大陸上赫赫有名的修羅戰神，隻聞其名便可令小兒止哭、惡犬止吠。
世人還說，有宮長玥這樣一位驍勇善戰的殺神，若非擎雲建國年限尚短，國力尚弱，不宜大肆征戰，這天下恐怕早就姓宮了。
可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令各國將領聞風喪膽的玉麵閻羅，真正想要的其實隻是一壺清茶、一卷書香以及一個陪伴在側的知心人。
建一座林間小屋，開墾一小片荒地，種上足夠的糧食和蔬菜，每日看看書、寫寫字、下下棋，偶爾彈琴作畫、品酒摘花，便是宮長玥想要的全部。
宮長瑾想都不會去想的生活，卻是宮長玥無論如何也無法實現的奢望。
一統天下是宮浩天的夙願，是宮長瑾的野望，唯獨不是宮長玥的追求。世人眼中風光無限的戰神之名，於宮長玥而言是用盡全力都無法擺脫的泥沼。
隻能感歎一句，造化弄人。
宮長瑾心中感慨萬千。
世上之事大半不由人心意，人一旦陷入某些事情便再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隻能按照既定的宿命拚盡全力走完該走的路，才有可能得到一絲自由。
宮長瑾對弟弟的所求心知肚明，卻無法放他自由，更不敢許下承諾，因為擎雲需要定遠王，他也需要宮長玥。
宮長瑾偶爾會用自己虛偽的心腸幻想戰爭能早日結束，擎雲能早日一統天下，這樣，阿玥便能早日從泥沼中脫身，去追尋屬於他的逍遙自在。
然而，幻想之所以是幻想，便是因為不可實現。
自從父皇母後薨逝，這八年，宮長玥活的比他艱難無數倍，至少他宮長瑾有一顆問鼎天下的野心，而宮長玥自始至終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從一個喜文弄墨的少年成長為一代戰神，其中的艱辛言語不足以描述，隻是想想，便令他這個做兄長的無地自容。
阿玥，但願我們都能得上蒼垂憐，達成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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