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71 更新時間：24-12-26 12:05
一頓飯下來，鍾眠全程吃的津津有味，坐在她對麵的宮長玥卻心思百轉，眉心深鎖。
瞧著鍾眠雲淡風輕、萬事皆雲煙的淡然模樣，宮長玥心頭翻騰起陣陣煩躁。
揉揉額角，宮長玥隻覺疲憊。
這麼多年，宮長玥心裏比誰都清楚，他的心思日益深重，凡事皆喜歡追根究底，不論什麼事都要理的清清楚楚，頗有些草木皆兵。
然而，以宮長玥如今的處境，由不得他放鬆，經年累月如此，神經緊繃時顧不上其他，尚且不覺得有什麼，甫一停歇，宮長玥便時常感到疲憊，並沒有預想中的放鬆。
宮長玥心如明鏡，明白自己不能一直如此，卻無可奈何的發現早已回不到幼時的單純歲月，多年戰場沉浮，鮮血浸染，讓宮長玥身上長滿尖刺，看待萬事萬物會下意識帶著審視和警惕，一如此時看待鍾眠。
明明和鍾眠相處讓他難得生出幾許愜意輕鬆，戒備卻依然如影隨形。
宮長玥很不喜如今的自己，卻又無能為力，隻能清醒的繼續沉淪，夜深人靜時，也曾自問，這種舉世皆敵的日子究竟何時才能結束。
沒有答案，隻能一步步走下去。
看著與他截然相反的鍾眠，宮長玥生出些許羨慕，曾幾何時，他也如她這般疏朗豁達。
宮長玥呷了口茶，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罷了，順其自然吧，以他的身份和處境，多疑才能活得長久，才能護住自己想護之人。
今日在宮中，宮長玥從太極殿出來，便立即轉道去碎溪軒接鍾眠，結果不必多說，碎溪軒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無，不僅鍾眠不在那裏，宮女太監也沒留下一個。
當時宮長玥便察覺到了不妥，猜測宮中有人為難鍾眠，不過，在未見到鍾眠之前，宮長玥並未輕易定論，在暗衛的指引下一路尋去，便撞見了紫煙亭那一幕。
當時鍾眠似乎正在發愣，沒有察覺長音的動作，若非他及時製止，長音那一鞭子定會結結實實落在鍾眠身上，甚至臉上。
那一刻，宮長玥既震驚又失望。幾年不見，長音心思竟如此狠毒，一言不合便要毀人容貌，實在出乎他的預料，時光無情，妹妹似乎也變的麵目全非了，比陌生人還陌生。
久征沙場，他似乎不知該如何麵對親近之人了，大哥如此，長音亦然。
當時鍾眠的愣怔恰到好處，宮長玥自然懷疑是她故意為之，目的不言而喻，隻是，接下來的發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鍾眠不像是會多管閑事的性子，可她卻開口訓斥了宮長音，此舉的確令宮長玥意外，宮長玥承她的情，這才有了這頓飯。
可宮長玥始終未放下疑慮，若今日之事是鍾眠一手主導，說明此女心機頗深，算準了長音對她不懷好意，也算準了他的到來。
今日這一出，若是沒有後來的訓誡，鍾眠便既能以弱者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降低他的戒心，潛移默化的離間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
倘若真是這般倒也簡單，宮長玥對鍾眠自然會更加防備和不喜，可事實總不如人意，鍾眠當著他的麵訓誡了宮長音一番，字字珠璣，句句箴言。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故而順意為之，否則，以鍾眠的性情，決計不會搭理長音。
倘若鍾眠心存惡意，何必如此？
今日種種，讓宮長玥更加看不透鍾眠了。
罷了，鳳羽使臣已經返程，這頓飯後，他便無需再關注鍾眠了，若她安安分分的待在靜瀾院，便當作一個寄居王府的閑人吧。
宮長玥相信，即便鍾眠被冷落的消息傳回鳳羽，他也不會受到任何責問，鳳羽既然送她來和親，便該料想到會有如此結果，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鍾眠一介無名公主，不過是三國交鋒的一枚棋子，無論鍾眠在擎雲遭遇何等不公、甚至慘烈，都不會得到一分憐憫，亦改變不了她成為棄子的命運，不論鳳羽、還是擎雲都不會在意一枚棋子的死活。
況且，宮長玥摩挲著茶杯，要擺脫鍾眠這種因為充滿謎團而特別有吸引力的人，最妥善的做法便是不予理會。
隻是不知鍾眠看他是何模樣，是否也充滿戒備和警惕，觀她言行，似乎當真十分自在。
思及此，宮長玥的視線在鍾眠身上一掃而過，再度皺起了眉頭。
鍾眠的身形十分單薄，比同齡女子更加纖瘦，絳紫色的親王妃正服在她身上宛如寬大厚重的僧袍，空蕩蕩的。
雖然腰身被桌子擋住了，但是宮長玥清楚記得鍾眠的身形，腰肢最多有他的手那麼寬，脆弱不堪，輕易便能折斷。
宮長玥按了按眉心，這一刻，年僅十五歲是個什麼概念，在宮長玥的意識裏無比清晰，很難想象，這般豁達通透的鍾眠，竟然是個比長音小一歲、比靈韻表妹小兩歲的小丫頭。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在宮長玥眼裏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就該如長音和靈韻表妹一樣，受盡寵愛，無憂無慮，而不該奔波萬裏，奔赴一個絕對悲慘的結局。
因為這一點，即便鍾眠是從鳳羽而來，宮長玥心底仍然生不出厭惡，正如她所言，是他在一堆名字裏選中了她，這才有了這場注定的悲劇，是他將她牽扯進了權力的旋渦。
身為女子，身不由己者占據絕大多數。
若有可能，鍾眠何嚐不想做一個無憂無慮、養尊處優的公主，何必成為一顆受人擺布的棋子？
宮長玥多少有些愧疚，然而，僅是一瞬，愧疚便消散了，相比讓長音身陷泥潭，他寧願做個惡人，至少他不會刻意去為難一個小姑娘，隻要她安分。
況且，他的選擇又何嚐是基於自己的本心呢？這世上鮮有隨心所欲之人。
再者，鍾眠的容貌實在突出，即便不和親，鳳羽也不可能讓她做個萬事不愁的深閨公主，定會被用來拉攏朝臣貴胄。
不管哪個國家，後宮都是無形的戰場，殘酷而冰冷，手段強硬的女子能在深宮裏替自己搏個出路，脾性軟弱的女子能活下去便已是最大的幸運。
鍾眠這等寧折不彎的性子，在後宮之中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這般長久的注視，鍾眠自然感覺到了，抬眸，不解的對上宮長玥深邃的鳳眸。
宮長玥垂下眼簾，遮住了心底的波瀾。
鍾眠的眸子仿佛蘊含著億萬星辰，璀璨瀲灩，嘴角的丁點油漬不僅未損害她的美貌，反而添了幾分落入凡塵的真實感。
但願這雙眼睛能一直如此時燦爛。
宮長玥起身來到涼亭邊，負手而立。
抬眼望去，遠處，山巒層疊起伏，青山如黛，近處，柳枝在風裏搖擺，輕柔如絛，夏日的午後十分閑適，不喧鬧，也不過分安靜，一切都恰到好處。
院外傳來人聲，這時節，忙碌初歇，大人們喜歡紮堆在樹蔭下侃天說地，孩童們喜歡圍繞著人堆和樹樁跑來跑去，打打鬧鬧，男女老幼皆各有各的閑趣。
如今的朔陽城，一派欣欣向榮，未來的朔陽城，定會勝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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