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5 更新時間:24-03-11 20:03
被師尊撿到前,沈蒼肆就混跡在三教九流中討生活,在野狗嘴裏搶過食,也幹過偷雞摸狗的事。他幼時喪父,五歲時無故生了一場大病,母親帶著他求醫問藥,一個遊方道士說這是沾染了邪祟,治不好的,和他有關係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母親當即就砸了他的招牌。後來又過了一年,仿佛是為了驗證那老道的預言一樣,母親走了,死在門不避風的廟裏,他連買一個棺槨安葬他的能力都沒有。
初次見到師尊時,沈蒼肆剛搶到半塊髒饅頭,他舍不得吃完,留了半塊藏在襤褸的布料裏,躲在一個角落,確定安全後才小心翼翼地品嚐手中的美味。半塊饅頭根本頂不住三天的饑餓,沈蒼肆隻能用反複的咀嚼增加飽腹感。。
這時,一隻蒼勁有力的大手把一袋剛出爐的包子遞到他麵前,他狐疑地抬頭,就見一高大的身影直直地站著,好似仙人下凡,高潔地與這髒亂不堪的巷道格格不入。
他本能地戒備起來,齜牙咧嘴,試圖趕走這個不速之客。
“吃。”
沈蒼肆盯著眼前的包子,不敢輕易接過,又克製不了長時間的饑餓,正要伸手去拿,看了看自己滿手的髒汙,與那隻大手簡直是雲泥之別,半大的小子已經能察覺出自尊,慌亂地在自己衣服上使勁擦了擦,才奪過包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男人撚了撚沾上油漬的手指,輕嘖一聲,睨著小孩再次啟唇:“你可願跟隨本尊,進入玄天宗修行?”
“……”
“能讓我吃飽嗎?”這是他問的唯一一個問題。
他不知道什麼是修行,也不清楚為何這樣一個謫仙似的人會找上自己,他被騙過很多次,也清楚自己應對陌生人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但他不願意放棄這樣一個機會,他得活下去。興許是自己餓昏了頭,興許是那冰冷的聲音裏含著的篤定打消了所有的顧慮,他答應了。
沈蒼肆想,反正他渾身上下隻有一條命還算值點錢,大不了死路一條,沒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
進入宗門後,段宗橫幾乎對他是全方位的放養,由於沒有明確的拜師關係,門派裏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對他頗有微詞。對早已習慣欺淩、冷眼的沈蒼肆來說,他們的想法無關痛癢,他隻是日複一日地鑽研道法,讓自己變強,活得比其他人都要好。
在宗門曆練了幾年,段宗橫終於在宗門大典上當著眾仙門的眼睛收他為座下唯一的親傳弟子,贈與他自己親手鍛造的橫秋劍。
拜師禮畢,按道理沈蒼肆應該改口,但他依然尊稱段宗橫浩淩仙尊,是什麼時候真正認可師尊的呢?
十五歲時,沈蒼肆一人一劍掃蕩了西境鬼城,從此聲名鵲起,然而段宗橫卻罰了他三日的靜心經,並將橫秋沒收。他不懂,想找段宗橫理論,卻先迎來了宗門十三長老的聯合會審。他們都忌憚沈蒼肆的根骨和那一身削鬼驅魔的體質,卻又不得不依賴他,這才借題發揮,用鬼城之事挫掉他的傲氣。
“你殺孽太重,若今日你不好受教化,他日又將變成什麼樣子?”
道貌岸然的長者指著他口若懸河,沈蒼肆跪立於眾人麵前,絲毫沒有軟化的樣子。他的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譏道:“不是你們讓我剿滅鬼城,平定西部嗎?”
“你!”
他們在訓誡堂僵持了整整一個上午,最終沈蒼肆被罰三十道雷鞭。行刑當日,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段宗橫站出來了,一己之力承擔了那三十道鞭子。
“既是他師尊,徒弟犯錯當然也是師尊教導無方的結果,根源在我,罰我就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無人敢反駁。
這是沈蒼肆第一次體會到被人護住的感覺,一股衝動凝在嗓子眼,卻說不出來。
事後沈蒼肆獨自一人去了掌門親管的宗門東華殿,卻隻見段宗橫坐在殿內的祠堂裏,望著上麵的畫像失神。
那天,他隻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你的道是什麼?”
道?
什麼道?
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少年從未想過,罕見地流露出羞囧。
沈蒼肆對著男人,後退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弟子不知,請尊、師尊指點。”這是他第一次叫他師尊,之前一人反複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遍,如今說出口,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尷尬。
他忍不住想看男人的反應,卻見段宗橫從蒲團上站起,從他身邊經過時,思考著將手放在自己頭上,用像拍西瓜一樣的方式安慰少年。
“等你以後就明白了,師尊相信你會找到自己的道的。”
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說這些話,顯得僵硬不自然,隻一瞬又恢複成冷淡嚴肅的樣子,但沈蒼肆覺得,足夠了。
過往的一切走馬燈似的一一在沈蒼肆麵前浮現,縱使他已經知道了這隻是晏璃和他提過的夢魘,他還是忍不住流連。
沈蒼肆站在熟悉的祠堂裏,記憶中很多細節早已模糊,正中央掛了一張肖像,寥寥幾筆勾出了畫上人的清雋雅致,玄天的每一代掌門上任時都會請人塑金像,隻有段綜衡不屑於做那些浪費時間的事情,隻隨手畫了張草圖掛上去。沈蒼肆注視著畫像,默了良久,雙手合十,鞠躬敬拜,珍而重之。
在夢魘中不能滯留太久,沈蒼肆收回心底略顯放縱的情緒,按照晏璃告訴他的方式很快破除了魘境界。他的眼前變成了白茫茫一片,視線清晰後,沈蒼肆才看清這個巨大的空白是由一根根陰線交纏出的無限向下延伸的世界,像極了蠶蛹,而他便是處在蛹的最外端。
“通過懸絲這一載體可以自如地操縱人的意識,並將其封存於獨立的空間內,此時剩下的軀體自然而然成了最好的裝載靈魂的容器,確實是個不錯的能力,但它卻有個致命的弊端。懸絲將宿主與操縱者的意識鏈接在一起使得他們的記憶可以共享,無論好壞,而記憶是最容易暴露弱點的地方。我們可以在妖邪的記憶中找到並摧毀它。”
晏璃的分析猶在耳邊,兩人之前在長廊借助懸絲交流想法,推論出引起花佘鎮一切禍端的幕後黑手大概率會對他們故技重施,幾乎是引導著試圖讓對手暴露自己,但他們沒想到這一刻會這麼快。
沈蒼肆莫名有些不安,能這般赤裸地暴露自己的神識,一般隻存在兩個可能。第一,祂的目標時間緊迫,且馬上就完成了,第二,他們不存在任何威脅性。
沈蒼肆一邊想,一邊往深處走去。深層的銀線盤枝錯節,彼此纏繞成粗壯的樹幹,枝椏上結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蠶繭。
“哢擦”
沈蒼肆抬腳,撿起地上的木偶斷臂,粗糙的皮麵上幾根銀絲蛇一般纏繞在一起,沈蒼肆抬眸,掃了一圈周圍的繭,眼神聚光,手掌雲風,飛快往外用力,意念形成的手刀將包裹繭身的絲線盡數斬斷,露出裏麵瘮人的內核。
一個個殘缺的木偶擺件毫無生機地綁在上麵,有的沒了眼球,有的沒了身子。他稍稍撥動束縛著木偶身體的懸絲,它們就張牙舞爪地擺動起來,關節摩擦的脆響在密閉的巨大繭房裏回蕩。
突然,沈蒼肆的衣角被拉住了。他低頭望去,一張俏麗的臉被絲線硬生生固定在地麵上,蔓延旺盛的絲線沒過了木偶女孩的身體。她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對著自己,嘴巴開開合合。
“你能帶我出去嗎?”
“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麵前這張臉像極了供在殷宅祭壇上的木偶,沈蒼肆想。
一聽這話,人臉沉默了,手臂緩緩垂下,扭頭:“你不能帶我走。”木偶詭異的腔調裏帶著罕見的落寞,她無機質地繼續說道,“你的朋友就在胞宮的最深處,趁來得及,把他們帶走吧。”
這句話的信息量巨大,這張臉如何得知晏璃他們與自己的關係?這繭一樣的東西是胞宮?誰的胞宮?他們再待下去又會如何?
不等沈蒼肆追問,旺盛的銀線很快吞沒了木偶剩下的器官,在原地形成了一個漂亮的繭。
沈蒼肆無奈,隻得先往下走。
越到深處,線的顏色越混濁,還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腥味,那些包裹的蠶蛹逐漸變成了嬰兒的大小。如果這真是什麼胞宮,那他剛剛看到的一切就是房內“生命”的繁育過程,那這些線,難道是胞宮的組織?
很快,這個想法就得到了證實。
胞宮的核心處,纏絲粗壯地編織出複雜的網絡,直達頂部。沈蒼肆一眼就找到了被絲線縛住的晏璃,他的脖子,雙手和腰部均被牢牢地綁住。沈蒼肆作勢要出手把人救下來,就聽晏璃開口。
“不要動,這些線連著我們的經絡,稍不留神我們就沒命了。”
預料之中的答案。
“和你一起的那小孩兒呢?”
晏璃用眼神指了指上方那個被裹成半個厚繭的少年,語氣裏罕見地帶上幾分嚴肅。“他的神識還沒醒來,身體已經快被侵蝕完了。”估計這妖邪是看上路沅的身體了,才那麼急不可耐地出手。
沈蒼肆打量著核心的構造,試探地撥了撥不同位置的銀線,果然,見到了晏璃痛苦的反應。他換了位置,繼續重複之前的動作,觀察著兩邊的反應,生怕錯過一絲細節。
不知沈蒼肆動到了哪裏,晏璃的麵部表情開始變得克製和隱忍,手指絲毫顧不上神經腕骨上銀線牽連著神經的疼痛,蜷縮攥緊,胸口的發尾伴隨沉悶的呼吸落在皮膚上的觸感因為神經的作用轉化為難耐的癢,輕柔的布料在身上摩擦,讓他默默夾緊雙腿。晏璃的額頭微微濕潤,長睫下眸光濕潤,兩頰洇出櫻桃似的紅潤。
晏璃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語調沉下來,染上不為人知的惱怒。
“別動。”
沈蒼肆不明所以,但還是放下了,同時也打消了分辨這些銀線裏有哪些連著他們經脈的想法。他沉思著看向包住路沅的繭,發覺它好像又變大了一些。
“有什麼辦法能強行喚醒這小子的意識?既然我們的神識是彼此共享的,可以通過這裏的線把他叫醒嗎?”
“理論上可行,但我暫時沒找到方法。”晏璃恢複了平靜,玉白的脖頸因為剮蹭留下一片糜紅,他甩甩手腕,望向沈蒼肆,看起來悠然得很。
“小道長,現在就隻能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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