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21 更新時間:24-04-15 17:29
路曦的眼前一片漆黑,想活動自己的身體,卻感覺全身上下的關節像被打散了重組一樣,她隱約意識到自己正被人騰空抓起,變成了一個呆板的物件。
“呼~”
“終於做好了。”
路曦睜眼,又回到了之前的木屋,不似初見時的荒涼破敗,這裏反而充滿了生活氣。一雙手從背後抱住她,皮膚接觸的感知變得滑膩,仿佛上了一層油蠟,她的身體倏然騰空,放在了一麵銅鏡前。
路曦這才看清了自己的麵容,頭點翠白,肩披旖旎,鳳目狹長,媚而不妖,每一抹紋路都經過了仔細的斟酌,雖是木偶,卻也足以看出裏頭蘊藏的心思之深。
正在路曦感歎之時,鏡麵中反射出了一名女人的影子,她的頭無法轉動,隻得幹巴巴地注視著製作它的人趴在木桌上,眸光流轉,說不清是眷戀還是其他什麼情緒。女人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木偶的臉龐,嘴裏含糊的呢喃勾人入睡。
“千機……”
一刹那,路曦腦海刺痛,不屬於她的記憶奔湧而來,寂靜中她似乎再次看見了那道夢魘中的背影。
它是那女人用來緬懷故友的道具,殷雪總是樂此不疲地完善它,一遍一遍操縱著自己在湖邊唱那些陳詞濫調,仿佛這樣就能得到什麼回應似的。起初的它沒有生命,沒有意識,一切都是那麼平和,按理來說,它的命運會和那些擺放在殷雪櫃子裏的木偶一樣,在主人的手裏被使用,最終因為不可逆的損壞在灰塵裏塵封,腐朽。
木偶對時間的流逝是沒有感覺的,等它再醒來時,它到了一處水下廢墟,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女人撿到了自己,修好了它身上的傷,木偶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而讓它產生這樣變化的人,就是殷雪時常提到的千機。
千機被鎖鏈困在湖底無法脫身,但她卻擁有在木偶看來最偉大的能力——創造生命。
從母體身上延伸出的銀線是最聖潔的存在,它們彼此勾連,纏繞,締結,綻放出新的生命,也因此,自己在水下的生活並不孤單。這裏有很多和它相似的木偶生命,它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但漸漸地,它發現,自己和這些木偶是不一樣的,比如它們永遠隻能固定在千機的水下,而它卻可以自由移動。
這或許是千機對它的優待。
木偶們很羨慕它,讓它多去外麵的世界走走,它也是這麼想的,有了千機的能量支撐,自己很輕易就能偽裝出凡人的樣貌。起初它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隻偷偷溜出鎮子之外,本千機發現後,她竟出乎意料地支持自己,那份鼓勵和向往,就像是在透過它彌補什麼一樣。
頭一次,木偶感受到了一份真正是它自己的情緒。
極大的憤怒和不甘。
千機給予了自己新的生命,讓它可以自由地行走,它應該要感激她,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它不再滿足於木偶的軀體,它想要擺脫千機,它想要獲得真正的生命。
“可笑。”
在那個叫晏璃的人出現之前,已經有人用同樣的理由嘲諷過它,那是它第一次直麵死亡。陰暗的巷尾,無數的暗影腐蝕了它的身體,木偶忍著痛苦,還在慶幸地想,隻要千機的能量能一直供給,它就不會死。
“果然隻是一個依附主人的賴皮狗啊,離了她什麼都不是。”
下一秒,一把銀刀精準割斷了那些支撐它生命的銀線。像是貓玩老鼠一般,那道陰柔的聲線總是故意折磨自己,每當它看到逃生的希望時,就扯住絲線一點一點用鋒利的刀劍磨蹭,偶爾心情好時,會將它的生命當做吹拉彈唱的樂器,從骨縫裏刮出糜爛的曲子。
“明明隻是個木頭吧,也會有感覺嗎?”
那人人更興奮了,說話的語調都透露著興奮。
[哈,都被改造成這樣了,居然還存在痛感!真稀奇!
這次我們來玩些什麼呢?
……
嘖,才生了這麼點,還都是用不了的殘次品,白費我那麼多心血。
又得找新容器了……
說不清日夜的折磨讓她認清了一件事,在這人麵前,示弱和苦難隻會換來更加非人的疼痛。
]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戰栗和警告,提醒麵前這個人的危險,沒來由的,一股瘋狂的衝動叫囂著讓自己離他越遠越好,但是,他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吧,為什麼它會有這樣的本能,為什麼它會記得這個人的名字好像叫——
“殤。”
“別鬧了。”
另一個穿黑袍的男人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們,黑色的皮革手套遮住了手掌,食指上戴了一隻誇張的銀戒,與身上濃重的死氣格格不入。
男人麵具上的眼眶深邃,黝黑的空洞裏嵌進一雙上揚的長目,盯著人時像大漠裏貪婪的禿鷲,高大的身材也掩蓋不了內裏的腐敗。
木偶身上的傷痛消失了,先前折磨自己的瘦小男人此刻乖巧地立在旁邊,雙手背在身後,砍人的匕首老老實實地垂在手心中,隨著男人起伏的話語深深淺淺地在皮膚上劃出傷痕。
“父親。”
那個叫殤的是這麼稱呼男人的,木偶盯著男人越來越近,腦海中不斷湧現的記憶促使它脫口而出。
“鬼王。”
不,這不是它的記憶,是千機。
“看來,你體內真的有那東西。”
“想獲得身體嗎?我可以幫助你。”
開什麼玩笑?把它弄成這樣,又輕飄飄地說要幫助自己,木偶的不甘和輕蔑寫在臉上,然而男人的下一句,將它徹底打入深淵。
“不願意?”
“無所謂,你也沒得選。”
沒得選。
這三個字幾乎貫穿了它的一生,就比如現在,它重新回到了這片青湖,腳下,手臂,頭頸,全身上下動彈不得。
當沈蒼肆試圖將它從那個女孩體內剝離時,它的體內突然衝出巨大的能量,就像一直有道鎖將閘門擰住了,這就是千機藏在自己體內的東西吧。
不甘、除了不甘已經想不出其他的情緒了。千鈞一發間,它想,不如最後再賭一把。花佘鎮的居民早就變成了它的傀儡,此時盡數被吸引過來,附著在它的身上,組成一個女人的形狀,它終於給自己打造了一副身體。
這種感覺實在是過於美妙,美妙到它自認為可以一腳踩死麵前這個屢次三番壞它好事的人,然而,這種美妙隻是一種幻覺,它根本無法自如地控製自己的身體,封印的解開雖讓它連帶著擁有了,但也讓千機有能力控製它。它重新變回了一隻人偶,一舉一動都要受到背後之人的牽製,青湖變成了戲劇的落幕劇場,在那些人看來,自己隻是一個小醜吧,它的一生,就像活在別人手下的木偶戲一般,半點由不得自己。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啊!!!
木偶周邊的氣場驟然變得可怖起來,從這個巨大的集合體的中心開始形成黑色的漩渦,天地風雲變幻,將那些束縛它的銀絲襯出耀眼的光。
強行衝破母體施加的束縛有多痛,從它身上那些木偶零件的哀嚎就可以看出來了,但即使如此,它仍然掙紮著向前邁步,銀線像極了蛛網,將它牢牢地封鎖住。
“哢嚓”
木偶的半截手臂被迎麵割斷。
沈蒼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木偶的舉動,麵色凝重。他是和木偶一起進入的這方空間,同樣被線約束了行動,任何微小的運動都會對肉體和精神造成損傷,他明白,再這樣下去,對麵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晏璃的聲音適時傳來,向他解釋了這裏的空間是千機在封印解除的刹那用自己的力量構建的獨立世界,至於目的,應該是為了留住這隻木偶的生命吧。
“不過現在看,就算我們不出手,它也撐不了多久了,你再撐——”晏璃的意思是想讓沈蒼肆在原地別動,空間裏無形的絲線會幫助他保護自己,但是話還沒說完,這人竟然學著木偶的方式,抽出劍刃,朝對麵走去。
“你這是做什麼?”晏璃對沈蒼肆的舉動產生了極大的不理解,幾乎是勝算已定的局麵,他這樣的舉動完全是多此一舉,還會傷害到自己。
晏璃的聲音吵的沈蒼肆腦仁疼,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想做自然也就做了,因為絲線自帶的共感作用,沈蒼肆能體會到木偶的情緒,更明白這樣一個自毀式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他尊重這樣的信念。
“哈?”
晏璃又氣又笑,他竟不知道沈蒼肆還有這麼意氣用事的一麵,脫口的音調都拔高了幾度,又被他生生控製住。
“千機,把他們那裏的空間法術撤掉。”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兩個人痛快打一場,反正沈蒼肆也不會輸。
青湖的湖底已經和千機融合在一起,晏璃一時半會找不到人,隻能用神骨的力量進行共鳴,等了半晌也不見千機的回應,自是明白這是拒絕的意思了。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固執。
晏璃加快速度,一半思緒分給了沈蒼肆他們。
湖岸上的兩人身上都受了傷,木偶女隻剩了一口氣,它的肢體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纏繞它的銀絲被掙出了豁口。
沒得選?
木偶女匍匐於地,用僅剩的一隻斷臂往前爬行,泥地被蹭出一道道轍印。它的身體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碎片,但鏈接著它後頸處的那條生命線還使勁拉扯著自己,還不夠,還要往前進。
至少它還可以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
就差一點了!
周邊的黑雲盤旋,光芒就在眼前,但它卻再無力氣了。
沈蒼肆拖著步子來到它麵前,往日輕盈的長劍如今似有千斤重,他深呼吸,活動手腕,抬起劍,眼神與木偶交彙。
木偶發現,男人的眼睛不是純黑,而是有如星空般的墨紫色。
銀光閃過,細線產生了鬆動,它可以自己選擇生,也可以自己選擇死。
“謝……謝謝。”
木偶想,這一句話應該也是它發自內心的聲音吧。
—————
“阿鳶……”
水下,千機再無力構建法術空間,當晏璃找到她時,形體近乎消散。
木偶並非無名,千機撿到它時,給這個形似自己的姑娘命名為鳶。
鳶,即是鷹啊。
就像殷雪對自己的期待一樣。
離開小鎮後,並非沒想過回去找她,但千機更想等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後再回去,兩人永遠不分開,然而,她辜負了殷雪對她的期待,被人利用,改造成隻能生育的木偶,為他們製造承載靈魂的容器,後來沒用了又將她獨自丟棄在山洞裏自生自滅。而晏璃也是因為追查鬼王他們的行蹤,找到了她。
回到花佘鎮後,物是人非,千機自認無顏麵對殷雪,縱使兩人一個在湖上安居,一個在湖下苟活,也再未見過麵,她的身體也不允許她離開湖底。
千機隻想默默守護殷雪就好了,隻是沒想到,殷景封印了她,而殷雪也很快就不行了。
晏璃篤定,千機的法力從來不能創造出真正的生命,至於阿鳶所謂自己的意識,隻是揉雜了殷雪和千機的執念也說不定。
雖然令人唏噓,不過這些東西現在也沒有討論的必要了。他隻是來拿回自己的東西而已。
“你,還有什麼遺憾未了嗎?”
千機一愣,搖搖頭,一開始晏璃找到她時帶來的冷冽和陌生感也煙消雲散,雖然相貌變化巨大,但有些東西或許是不會變的。
“我已經麻煩您夠久了。”她被困住了一輩子,死亡對她來說倒像是解脫了,早已被挖空的雙眼框住了晏璃單薄的身影,他正望著頭頂出神,衣袍翩躚,像蝶翼一樣,好像輕而易舉就能被折斷。
確實和那個時候不一樣啊。
“雖不知道您叫什麼,這份感激也無以為報。我已無力再為您做什麼了,隻能提醒您,小心鬼王他們,我感知到,他們開始行動了。”
晏璃沒回答,他依舊隻是站在那兒,注視著上方的神龕,任由坍塌的浪潮撲湧而來,巋然不動。
直到手上纏繞的懸絲晃動,他才堪堪回神,轉身離開,身後的廢墟徹底崩塌,連同神龕一起淹沒在水下。
湖岸上,沈蒼肆剛救出人,便因為脫力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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