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159 更新時間:07-04-19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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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整天都被昨晚的夢困擾著。
我不知道為何老是會夢到這個名叫杜鵑的女子,難道我與她有幾分相似,就必需得夢到她嗎?而且,我這次夢見的情景,似乎是她小時候發生的事,不知道那個叫黑牛的小男孩兒又是誰?跟他到底有什麼關係?
“施主……”
我回過神來,明月端著午膳正踏進廂房,“用膳了……”他把托盤裏的飯菜一碟碟擺到桌上,然後,拿起我桌上的稿紙,驚訝地道,“這是施主畫的嗎?”
“什麼?”我低頭看他手裏的稿紙,不禁一怔,原來我剛才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昨晚夢到的情景畫到紙上了。畫紙——的杜鵑和黑牛的形象竟然生動無比,我錯愕之下完全呆住了。
“施主畫得真好看。”明月沒在意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著,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刻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覺,對明月道:“你若喜歡,就送給你吧!”
“真的嗎?”明月高興極了,把那稿紙疊了放進僧袍裏,“謝謝施主,施主快用膳吧!你看,這是我們昨日采的地米燒的湯。”
我看向那湯,綠瑩瑩的地米飄在清湯裏,倒是十分養眼,我嚐了一口,果然清淡可口,不禁笑著對明月道:“真好吃呢,一會兒,我們還上山去采。”
明月笑嘻嘻的臉,驀地沉了下來,垂頭喪氣地道:“師傅不準我上山了。”
“為什麼?”我愣了一下,“是為昨天的事嗎?”
“嗯。”明月點點頭,“我被師傅責罵,所以最近都不可以上山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中越發覺得怪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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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杜鵑與黑牛連續出現在我古怪的夢境裏,令我倍感困擾。我時而夢到他們在山上放羊、放牛,時而夢到他們在河邊抓螃蟹、捉魚、摸蝦或戲水,時而夢到杜鵑在竹林裏幫黑牛挖竹筍……
每夢到他們一次,他們就仿佛是大了些,其實,那些夢境雖然令我困惑,但夢到的情景都是十分開心快樂的,我甚至是有些羨慕這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男女。昨日我還夢到裏牛采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杜鵑花送給杜鵑。哪知杜鵑接過那些花兒,就把紅的,玫紅的,紅白的部挑了出來,隻餘了幾朵潔白如玉的拿在手上。
黑牛納悶地道:“幹嗎把那些顏色的花都挑出來?”
杜鵑把那幾朵白色的杜鵑花放到鼻子底下嗅,“我隻喜歡這種顏色。”
“這顏色有什麼好看?”黑牛傻乎乎地道:“像出殯的小白花似的,那紅色的多好,多喜慶啊?”
“呸呸呸!”杜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說些吉利話兒。”
“嘿嘿……”黑牛摸著腦袋,憨憨地笑了。
我也笑了。在夢中,在醒後。原來那個叫杜鵑的女子也喜歡白色的杜鵑花,不知道這跟小寺前後種滿的白杜鵑有什麼關聯呢?
我漫不經心地隨意逛著,來到了大殿外,那裏又圍坐著一群人,聽忘懷師傅講禪,就像我初來的那天一樣。
顯然他們已經講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慢慢的走過去,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忘懷師傅看到我,對我微微頷首,我淡淡一笑,然後專心致致地聽嬋。
此時有個村民正在向忘懷師傅提問:“師傅,我的認識本來是正確的,可是見了師傅以後,又好像不正確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忘懷師傅看了他一眼,笑道:“嗬嗬,你能這樣認識是糊塗時遇到了達摩祖師啊!”
那村民仍是不解,繼續問道:“師傅,那我原來的認識又在什麼地方呢?”
忘懷師傅注視著地道:“你的認識,無論失掉也好,得到也好,都與老納無關。”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那個村民摸摸腦袋,不知如何是好。忘懷師傅轉過頭看我,微笑道:“施主似有所悟?”
我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村民道:“這些人自己沒有頭腦,他們的頭腦長在別人身上。有的人本來具有頭腦,可學了半天,反而被他人把頭割了。”
忘懷師傅微笑點頭,轉過頭對那村民道:“那位女施主的話,你可明白了?你可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村民“嘿嘿”笑了。忘懷師傅接著道:“記住,重要的是要認識自己,要認識自己這顆心。這可是你自己,不是其他啊!”
眾人紛紛點頭,這時一個遊客模樣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師傅,佛教裏的三乘法和十二種教體,我大約都知道一些,對於‘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一直不太清楚,請師傅開示一下吧!”
忘懷大師看著地道:“那樣沒有對,不那樣也沒有對,既然那樣又不那樣還是沒有對。你怎麼理解呢?”
遊客呆在那裏,顯然不知道忘懷師傅到底在那兒說了些什麼?
忘懷大師見狀,搖頭歎道:“這麼說吧,我有時候教你讓眉毛揚一揚,眼睛眨一眨。有時候教你不讓眉毛揚,不讓眼睛眨。有時揚眉眨眼是對的,有時揚眉眨眼是不對的。你又怎麼理解呢?”
那遊客聽到這裏,似有所悟,笑道:“師傅真是了不起,您之前的那番話,可是讓我像隻蚊子落在鐵牛上,一點下口處也找不到啊!”
我笑了。善於教育的人,本就無須在道理上給學生多講,而隻是在如何使學生能夠早日走上獨立思考的路上用功夫。不用“講”來使學生明白,而是啟發學生能夠自己弄個明白。智慧的結構一旦形成,就如同燈火一旦點明,便再也不會有黑暗一樣。
這位忘懷師傅,真是有些高深莫測的。我微微有些走神,隻聽到他對大家道:“你們學佛、參禪,一定要記住,有的人坐在盛滿米飯的大飯籮邊也會餓死,有的人在清流潺潺的河邊趕路也會渴死。這決不是笑話。”
眾人不停點頭,忘懷師傅接著道:“若想進入禪的境界,這不是從話語中可以得到的,不是從經書上可以得到的,也不是從禪師們那裏可以得到的,至於應該在什麼地方得到,你們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今天就到這裏,大家請回。”
人群散開,忘懷師傅仍坐在原地,他轉過頭看我,微笑道:“施主很有慧根,悟性極佳!”
“謝謝師傅謬讚。”我微笑,“本來我是有問題來請教師傅。”
果來?”忘懷師傅笑道,“莫非施主已經解開了疑惑?”
“那倒沒有。”我微笑道,“隻是聽師傅最後那番話,悟出了一個道理。”
“哦?”忘懷師傅感興趣地道:“施主悟出了什麼?”
“我悟出……自己的事情自己了,依賴他人,你從什麼地方都得不到。”我淡淡一笑道:“但隻要立足於自我,那就可以從話語中有所得,從經書中有所得,從那些內行專家那裏有所得了。”
忘情師傅靜靜地注視著我,微笑道:“施主真是聰明。”
“那……師傅可曾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狡猾地笑。
“施主仍在受那天的夢境所困擾嗎?”忘懷師傅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
“是的。”我點點頭,道出心中的疑惑,“我想問師傅,可曾知道一個名叫黑牛的人?”
他身體輕輕一震,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道:“難道這也是施主夢中所見“!”
“嗯。”我點點頭,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近日這個人總是和杜鵑一起出現在我的夢境中。我覺得奇怪極了,為何我一到此地,就會接二連三地做這些與杜鵑有關的夢?如果說僅僅是我與杜鵑長得相似,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忘懷大師垂下眼瞼,“施主每日都被夢境所擾,每天都在不停地回想,到晚上這些日間所思所想就糾結在腦海裏,成為夢境,也不足為怪。”
“可是,沒理由我自己能知道他們的名字啊!”我反駁道,明顯感覺忘懷師傅在回避我的問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名字隻不過是一個代號,也未必是真的。”忘懷師傅站起來,欠身道:“施主,老納還有點事要做,暫且失陪。”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浮起一絲微笑。好!自己的事自己了,既然你不肯給我答案,那我隻好自己想辦法了。
我決定去找杜明。
我在村子裏問了幾個人,才尋到杜明的家。
站在院子外麵,我看到院裏是幾間明亮的磚瓦房。小院收拾得挺幹淨的,我踏進院子裏,一眼就看到杜明彎著腰在一堆堆的高高木柴前麵,不知道在做什麼?我認得他雪白的頭發和又髒又破的衣服。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老伯?”
他回過頭,看到是我,驚恐地退了一步,卻被他身後的木柴堆攔住了去路,他伸手捂住臉,恐懼地大叫,“別來找我,別來找我,不關我的事,你放過我吧……”
我有些手足無措,急忙道:“你別怕,你別怕,我不是杜鵑,我隻是跟她長得比較像……”
不知道是聽到杜鵑的名字還是怎麼的,他仿佛更加害怕了,“救命啊……你別來找我,我知道是哥對不起你,是哥不好,你別來找我討債……救命啊,救命啊……”
“杜老伯,你別怕,我真的不是杜鵑……”我慌了,不知道他的反應竟然這麼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熱的……”
“你是誰?你在這裏幹什麼?”一雙大手猛地把我從杜明身邊拉開,我錯愕地轉過頭,隻見一個年約五十的漢子正從柴堆前扶起杜明。
“兒子,快跟你姑姑求情啊,你姑姑回來討債啦……”杜明縮到那漢子身後,不敢伸出頭。
“爸,您別怕,她不是姑姑。”那漢子有些氣惱,“您先回房去吧!”說著,就把杜明扶進房裏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裏對驚嚇了這位老人感到有些抱歉,但是,難道就這樣走了嗎?我還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怎麼辦?
杜明的兒子從房間裏走出來,看見我還站在原地,沒好氣地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麼?快走,快走!”
也許他知道些什麼也說不定,畢竟他是杜明的兒子,我心中一急,衝口就道:“你知道你姑姑杜鵑的事麼?”
他愣了愣,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不知道!”
“可是……”他肯定知道,隻是不肯告訴我,我急了,張嘴想說服他,就見他氣衝衝地走過來,把我推出院子,一邊推,一邊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總之,你別來煩我,下次我要是再見到你跑來驚嚇我父親,我就對你不客氣。”說完,他“砰”的一聲關緊了院門。
我呆呆地站在門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來在杜明這裏是問不到什麼了,天色有些暗沉,不知何時,頭頂上已經積了幾團厚厚的烏雲,看樣子快下雨了,我急忙向半山的小寺跑去。
跑到半路,雨就下起來了,幸而是蒙蒙小雨,我抱著頭,加快了腳步。
還未進寺門,明月就迎了出來,舉著一把傘遮住我的頭,道:“我剛才在廂房裏,突然感覺你在雨中跑,沒有帶傘,就出來看看。結果是真的。”
我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他,迎進他又黑又亮的眼瞳,心中劃過一道暖流,忍不住蹲下來把他抱進懷裏,吻了吻他神燈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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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廂房,我剛換過一身衣服,明月就在外麵敲門,“施主,我給你煎了薑湯……”
我拉開門,接過他手裏的托盤,笑道:“謝謝你,明月。”
他摸摸腦袋,嗬嗬地笑了。我一邊喝薑湯,一邊問:“明月,你知道杜老伯的事麼?”
“他?”明月愣了愣,不解地道:“施主為什麼問他?”
“哦,我就是想知道……他怎麼會瘋的?”我放下湯匙,回想起杜明的言行,越發覺得怪異,難道……杜鵑的死跟他有關嗎?
“村子裏的人都知道,杜施主是老婆被搶走了,就瘋了的。”
明月的話嚇了我一跳,我抬頭看他,“老婆被人搶走?”
“對啊!我以前聽村裏麵的老人說,杜明才結婚幾天,老婆就被娘家的人搶回去了,他就瘋啦!”明月言之鑿鑿地點頭。
“那他怎麼還會有兒子?”我不信地搖頭,“騙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誑語。”明月急了,急忙解釋道,“他兒子是他老婆的啊!聽說,他老婆被搶回去沒有多久,就被發現壞了杜明的孩子,杜家的父母因為兒子瘋掉了,所以上門去求那邊那戶人家,請他們給杜家留個後,所以那邊就讓杜明的老婆生下了小孩,然後抱還給杜家了。”
“為什麼要搶走他老婆啊?”我不解地道,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還搶回家做什麼?
“聽說好像是杜家騙婚,還是怎麼回事啦!反正我們也搞不清楚。”明月突然道:“對啦!你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師傅啊,師傅跟杜施主家很熟的。”
問忘懷師傅?我搖頭一歎,低下頭喝薑湯。他要是肯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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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依然做夢。
這次不是杜鵑與黑牛,而是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在油燈下竊竊私語。
男人道:“你跟杜鵑說了沒有?”
女人道:“還沒,你叫我怎麼說得出口。”
“那怎麼辦?人家那邊說了,要杜鵑先過門兒,才肯把閨女嫁過來。”男人埋怨道,“杜明都快三十歲了,還沒成家,我要是不盡快把這事兒給辦了,我死都不闔眼。”
“可是,杜鵑心裏有人了……”女人歎了一口氣,道:“她和張家的黑牛從小就要好,我這當姐的看得出來。”
“那又怎麼樣?張家又沒有閨女可以嫁給她大哥做媳婦兒。”男人生氣地道:“婦道人家,一點腦子都沒有,咱們家這窮樣兒,誰肯把閨女嫁過來吃糠咽菜?難道要杜明打一輩子光棍不成?”
“可是,李家的兒子是個傻子……這不是苦了咱們家杜鵑嗎?”女人低低地抽泣起來。
“女人家嫁人,能吃飽穿暖就該知足了。”男人道:“要不是隔壁村李村長家的兒子是個傻子,以他們家那樣的條件,什麼樣的媳婦討不到,哪會輪到用自家的閨女跟咱們家換媳婦兒。”
女人不再說話了,隻是壓低了聲音哭泣,男人不耐煩地道:“你別哭了,杜鵑也是這麼大個人了,能明白咱們做爹娘的難處,再說了,嫁到李家,要什麼有什麼,多風光啊!沒準過兩天,誰是黑牛都不記得了……”
我腳心發冷,剛剛聽到的話,令我的頭亂成一團,杜鵑、杜鵑,原來這就是你的命運。我想衝進去,可是我進不去,仍然像是有一個巨大的屏障阻擋在我麵前,仿佛在提醒我,你隻不過是一個旁觀者。我透不過氣來,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睜開眼,一身冷汗。
剛才的夢境仍讓我覺得透不過氣來,腦袋裏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狠狠地扯,扯得我頭痛欲裂,太可怕了,天底下竟然有父母把自己的女兒當成商品一樣做買賣交換,我不寒而悚。
頭很痛,我懨懨地躺著,不想動。晌午的時候,明月敲門進來了。
“施主,我給你送午膳來了。”明月把托盤放到桌上,看我仍倒在床上,走過來關切地道:“施主不舒服嗎?”
“頭有些痛,明月,我不想吃飯,你端回去吧!”我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昨天淋了雨,所以病了?”明月摸了摸我的額頭,“我請師傅過來給您看看吧!”
“不用打擾忘懷師傅了。”我笑了笑,“再說他又不是醫生。”
“師傅獲一點藥理的。他也常常幫山下的村民治一些頭痛發熱的小毛病。”明月不由分說地拉開房門,道:“我去請師傅來,你等著。”
“喂……”我張口欲喚住他,他已經一溜小跑著出去了。
我搖搖頭,從床上起來,坐到椅子上,一會兒,明月就領了忘懷師傅來了。
“有點發燒。”忘懷師傅看了看我的舌苔,又試了試我額上的溫度,“不礙事,我等會兒讓明月給你煎副草藥。”
“我就知道一定是昨天淋了雨,幸好昨天隻是下小雨。”明月站到我身邊,道:“施主怎麼想起到村子裏去?下次去哪兒叫我陪你吧!”
我淡淡笑了,沒出聲。忘懷師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道:“施主可是到村裏找杜施主去了?”
“好像什麼都瞞不過師傅您。如果師傅願意為我解除疑惑,我就不用那麼麻煩。”我抬起頭凝視他的眼睛,“當然,如果您不肯,我隻好多花點功夫了。”
“出家人不道人是非。”忘懷師傅低下頭繼續寫藥單,然後把藥單遞給明月,吩咐道:“照這個單子去煎藥。”
明月點頭應聲而出,我轉過頭對忘懷師傅道:“這個不應該算是非吧?而且,就算您不肯講,我每天做的夢都在一天天領我走近謎底,真相不是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嗎?雖然這些夢折騰得我夠嗆。”
其實我是不太相信我的夢真的能夠帶給我什麼答案的,但我必須這麼說,也許能有一絲機會,使忘懷師傅開口相告呢?
忘懷師傅默默地注視著我,我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與掙紮,半晌,又歸於平靜,我不禁有些失望,看來,他仍是不肯告訴我的了。
“杜鵑的哥哥杜明,長杜鵑十二歲。”忘懷師傅突然開口,我嚇了一跳,立即領悟到,他是在給我講述我渴望知道的謎底了,心中一喜,立即打起精神,仔細聆聽。
“那時候他們家很窮,杜明到三十歲仍娶不到媳婦兒,所以杜鵑他爹就想到一個法子,把她與鄰村李家的女兒交換,因為李家有個傻兒子,也是討不到老婆。”忘懷師傅接著道。
“太過分了,人又不是商品貨物。”想不到他講述的與我夢中所知的一樣,我驚呆了。
“那個年代換親這種事是很平常的。”忘懷師傅看了我一眼,語氣淡然,“杜鵑後來就嫁到李家去了……”
“嫁過去了?”我驚訝地道,“她竟然答應了,她不是有個黑牛哥嗎?”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自古已然。”忘懷師傅歎了口氣,道:“杜鵑是個善良的女孩兒,也心疼父母的處境。”
我無話可說了,心裏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得發慌,隻沉默地聽著。忘懷師傅接著道:“李家討了杜鵑做媳婦兒,杜家也趕緊為兒子操辦婚事,本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也許兩家人到現在也是好親家吧!隻是……”
我不出聲,默默地聽著,忘懷師傅的聲音又悠悠地響起:“杜明與李家女兒成親後的第五天,杜鵑回了趟娘家,她大概是以為社明已經討到媳婦兒了,也沒了什麼掛心的事兒,所以就在回娘家的當天晚上,在自己的房裏上吊了。”
“啊……”我捂著嘴驚呼出聲,一顆心不知為何,開始如針紮般難受,我抓緊了拳頭。
“杜鵑一死,李家十分惱怒,認為杜家騙婚,所以就派人來把杜明的媳婦兒搶回去了。杜明經過此事,就變得有些瘋瘋傻傻的,想來是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妹子。”忘懷師傅停下來,默默地看著我,道:“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故事。”
“不……”我冷汗直流,太恐怖了,盡管忘懷師傅刻意以平淡的語氣敘述,但它仍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我呆呆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忘懷師傅見狀,歎了一口氣,道:“都是多年以前的舊事了,施主也不必過於介懷,老納去看看明月的藥煎好了沒有,施主好好休息吧!”說著,他退出了廂房。
我呆呆地看著地的背影,那分熟悉感又滋生出來。盡管忘懷師傅告訴了我這個故事,可是我仍直覺地感覺到還有些事是他隱瞞未說的,這個故事的版本,絕不會這麼簡單。隻是……我抓緊了手,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追尋下去了。
後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躲起來不去理會,就能夠躲開的,人的力量太微薄了,它根本無法與神秘的自然抗衡。
也許我跟杜鵑之間冥冥中真的有什麼牽連,她固執地要讓我知道答案。就在那個晚上,我服了明月端來的退燒藥過後,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
我仍是一個旁觀者,我看著杜鵑一個人往山上走去。她穿著那身我第一次夢見她時所穿的衣裳,銀灰的綢緞上繡著潔白精致的杜鵑。她的臉色蒼白,頭發全被汗水打濕了,她小腳上的繡花鞋緞麵已經浸出了些許血債。
我突然覺得她身處的環境有些熟悉,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這正是到山上這座小寺的小路。她不歇氣兒地一直往山上走,仿佛山上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等她去尋找一樣。
她終於看到小寺了,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喜,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黑牛……黑牛……”她跌跌撞撞地衝進寺內,大聲叫著心中那個摯愛的名字,“黑牛……你在哪裏?你出來見見我……黑牛……”
四周一片寂靜,回應她的是鳥聲蟲鳴,她絕望地跪倒在地,住眼淚瘋狂地在臉上肆虐。
“阿彌陀佛!”一個老僧自身後走來,我打量那老僧的模樣,並不認識,隻見他低頭對杜鵑道,“施主請回吧!”
“師傅,讓我見見黑牛,求您了師傅……”杜鵑拉著那老僧的衣袍,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一塊浮木。
“他早已經忘了前塵舊事,施主又何苦如此執著?”老僧歎道:“請回吧!”
“不,他不會這樣對我的,求您讓他見見我,求您、求您、求您……”杜鵑放開老僧的僧袍,不停地在地上磕頭,隻一會兒,她細致的額頭就浸出了血珠。
老僧微微一歎,轉身離開了,不一會兒,一個年輕和尚從佛堂走了出來,我定睛細看,差點驚呼出聲,竟是黑牛!他……竟出家了?
“施主……”黑牛扶起跪在地上的杜鵑,“施主何必如此呢?”
“黑牛……黑牛……”杜鵑抓緊了他的手,喜極而泣,“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貧僧法號忘懷。”黑牛低著頭,不動,“忘懷一切凡塵俗事之意。”
忘懷?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張大了嘴,聽到他的話,同樣把杜鵑震傻了。
“你為何要出家?”杜鵑低低抽泣道:“是因為我嫁了人嗎?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語聲驀地尖厲起來,黑牛平靜地道:“貧僧不曾恨過施主,貧僧已經皈依我佛,一切的前塵往事,皆已經放下了。”
“我不信,你恨我,我知道……”杜鵑鬆開他的手,淒然一笑?“你竟這麼狠心……”
“佛門靜地,女施主不方便滯留太久,施主請回吧!”黑牛不再看杜鵑一眼,轉身進了佛堂。
“你竟這樣狠心……”杜鵑癡癡地看著地的背影,臉上泛起一抹絕望的笑容,她不再哭喊,轉過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小寺。
我的心突然開始揪心地痛,我跟著神情恍惚的杜鵑一起離開小寺,看著她無意識地下山,進村,回到娘家,鎖門,把杜父杜母的詢問關在房外。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我想上前安慰她,可是仍然被阻隔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飄忽地站起來,扯下床單,懸到梁上,我悚然一驚,不,她要做什麼?
可是我阻止不了她,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床單打了個結,眼睜睜地看她踮起腳尖,眼睜睜地看到她把頭伸進套子裏,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最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踢掉凳子,“咚”的一聲,凳子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我猛地睜開眼睛。
這才是真相,我想知道的真相,杜鵑之死的真相。我閉上眼睛,全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仿佛虛脫似的,原來,杜鵑是因為黑牛出家了才上吊的,原來,黑牛就是忘懷師傅……
我頭痛欲裂,掙紮著起身,披上衣服,我向佛堂走去,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照射下來,照得一地金斑。在路上,我碰到明月。
“施主,您的燒退了?”他顯然很開心。
“退了,謝謝你。”我低下頭,問道:“明月,忘懷師傅在裏麵嗎?”
“師傅今天去河南了。”明月笑道。
“河南?”我怔了怔,“去做什麼?怎麼我沒聽你們提過?”
“師傅臨時決定的,他要去河南去參加一個什麼佛學討論會。”明月歪著腦袋道:“真奇怪,以前師傅對這些討論會一直都不感興趣的。”
最為了避開我吧?我轉過身,有些失望地向我的廂房走去。
“施主!”明月叫住我,我回過頭,明月遞給我一個信封,道:“師傅留了一封信給你。”
我急忙接過信封,匆匆打開,信不長,隻有幾句話。
“施主:想必你自己已經知道了整個故事的真相,對於你所遇到的事情,實在不能以常理來論斷,佛教相信因果,相信前世今生,也許冥冥之中,你與杜鵑真的有種說不清的關聯。你心願已了,應再無牽掛才是。屋子裏的那盆杜鵑,就當成我送你的臨別禮物吧!”
我折好信,抬起頭來,望向這寺中遍地盛開的潔白杜鵑花,嗬,杜鵑,誰說他忘了前塵往事,他隻是把它隱藏在心底罷了。杜鵑,你的靈魂應該安息了吧?你是如此不甘不願,執意地要知道他的心意,不管是在生前,還是死後。
有風襲來,拂過杜鵑花叢,花兒們輕輕地顫動著嬌柔的花瓣兒,像是在輕輕頷首。
嗬嗬,杜鵑,你聽到我的話了,是嗎?
我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我知道,我以後再也不會夢到她了。
很神奇吧?
嗬嗬,你跟我來。
這就是我從小寺帶回來的杜鵑花。
美嗎?
我覺得,杜鵑的靈魂就藏在這些花兒裏麵。
你……相信輪回嗎?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
或者可以解釋為,杜鵑想通過一個貌似她的女子,得知她渴望得知的事情。
不管如何,她終於安心了。
如果,真的要給自己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
其實,我們失卻了童真。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相信一切神話與童話故事,相信有僵屍,有孤仙,有精靈,有妹怪的存在,我甚至還相信自己是某個不知名的國度流落在人間的公主。
覺得可笑麼?
其實,可笑的是我們現在。
還記得我拖了好久的紫羅蘭的故事嗎?
我記得曾對你說過,它很神秘。
不如你今天回去猜猜它到底跟什麼有關吧!
下次來的時候告訴我,好嗎?
就這樣吧,再見!
【附】杜鵑,杜鵑花科。常綠灌木,幹高五六尺。葉長卵形,深綠色,嫩葉與枝都生有褐色毛茸。夏初枝頭開花,花冠漏鬥狀。上部五裂,色有紅、白二種;雄蕊五至十枚,花粉紫色,雌蕊一枚。紅花的裂片上有一部分有深紅的斑點,白花有時有淺紅的斑點。因為它開花時,正是杜鵑鳥叫的時候,所以叫它杜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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