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53 更新時間：24-07-17 13:17
暮春時節，飛瀑豐沛浩瀚，從高處俯衝下來，發出隱隱約約的風雷滾動之聲，一瀉千裏，如匹練般落入水潭，無數玉珠隨之迸濺而起，散落如花。水流裹挾著一圈圈漣漪，像波浪般層層疊疊奔湧不息，漫上岸灘，又像潮水般慢慢退了下去。
斷崖下林木繁茂，鬱鬱蔥蔥，綠意盎然，千萬縷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斜斜照射在潭麵上，一眼望去，隻見水霧迷蒙，波光瀲灩，異彩紛呈，如夢如幻，竟似比山穀裏的春色更美幾分。
白衣少年迎風佇立，水珠化成絲雨撲打在他臉上，陣陣清涼直透心底，而後慢慢傳遍四肢百骸，頓時身心輕鬆舒暢，飄飄欲仙。
葉楓凝望著碧綠色、清泠的潭水，冷冷道：“下去！”
白衣少年微微一愣，眼神裏充滿了迷惑，問道：“做什麼？”
“撈劍。”
“撈什麼劍？”
“我的劍。”
“劍在水潭裏？”白衣少年睜大了一雙明亮如水的眼睛，半信半疑道，“劍不僅承載著劍客的榮譽和聲望，也是劍客的靈魂，往往比生命還重要。你……你居然隨意丟棄？”
“對於別人，劍是一切。”葉楓黯然一歎，神色間充滿了落寞和失落，“對我而言，它隻是一個心碎的回憶，每看一眼，都是痛。”
白衣少年輕輕搖著頭，似乎既不認同這種說辭，也不相信葉楓的決定。
“我早已決意退出江湖，與其留著睹物思人徒增傷悲，不如沉劍潭底永不現世。”葉楓伸手指著水潭中央，“劍就落在那個位置，下麵應該是最底部，如果運氣好，你一下去就能找到。”
“要是運氣不好呢？”
“這個水潭是被瀑布的水流衝擊而成的，既不會太深，也不會有暗流，你找一找，總能找到的。”
“那是你的劍，為什麼不自己去撈上來？”
“要決鬥的人是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完成？”
“我自己向自己挑戰？”白衣少年愣然搖頭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何不可？”葉楓淡淡道，“年少時，我也跟你一樣，癡迷於劍道，若是無人與我喂招，便常常與自己的影子比劃。”
白衣少年訝然道：“這也是學劍的一種方式？”
葉楓點頭道：“劍術之道，博大精深，學無止境。明師固不可少，但個人天賦和悟性更不可或缺，若能加以後天的勤奮和努力，慢慢摸索，在實戰中不斷積累經驗，造詣必能更上一層樓。古人雲：業精於勤荒於嬉。隻有不斷地勤學苦練，堅持不懈，多加琢磨，才能自我融會貫通。而所謂的捷徑，正如一葉障目，它或許可以加快速度償你所願，卻蒙蔽了你的心靈，讓你忽略了自己的不足之處。一個人若想成功，絕非一朝一夕便能做到，聚沙成塔，便是這個道理。”
“嗯！”白衣少年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多謝指點。”
“你明白我的意思？”葉楓眼中隱隱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白衣少年又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長者，我想奉勸你幾句話。”葉楓忽然笑了笑，連眼角的魚尾紋仿佛都在跳動。
“你說。”白衣少年就像是個虛心求教的學子，神情謙卑而恭敬。
“不要企盼自己可以站在最高的位置，那樣並不舒服，萬一摔下來，將會傷得很重。”
——高處不勝寒，無人作陪最寂寞。這是事實，也是亙古以來顛撲不破的道理。
白衣少年一言不發，低垂著頭，看著腳下像波浪般漫上來又退回去的流水，心中細細咀嚼著葉楓所說的每一句話。
有智者，固然不分年齡，但經驗卻需要經過長年累月的磨礪和打造，才能總結得出來。
過了很久，白衣少年忽然抬頭對葉楓投以會心一笑，也不說話，脫下長袍和內褂，精赤著結實的上身，騰空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像一尾靈動的魚兒般一頭紮進了水潭之中，濺起一朵朵水花。
葉楓雙眼凝視著被迅速撕裂，又慢慢彌合的水麵，輕輕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目光順著飛瀑溯源而上，直至藍天，望著慢慢浮動，不停變幻著形狀的白雲，悠然神往。
——世事無常，正如這白雲蒼狗，他今後的命運，是否將因了這少年的出現，而發生某些改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命運如彀，既入其中，任憑如何掙紮，都很難逃脫出來，卻不知道，自己將會是誰的靶心？
三月雨水充沛，小樹林外，茅草叢生，長得又高又快。駿馬得以果腹，時而徜徉花草叢中，引頸輕嘶，時而悠閑地甩動尾巴，驅逐討厭的飛蟲，自得其樂。
黑貓圍繞著駿馬不停打轉，剛剛撲入花草叢裏，倏忽又躍上馬背，追逐著翩翩起舞的蝴蝶，自顧自地嬉戲不止。
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山穀裏春色無邊，天地間呈現出一派祥和之氣，宛如世外桃源。
過了兩盞茶時分，忽聽“嘩啦啦”一陣聲響，少年破水而出，手裏抓著一把天青色雨傘，正是傘中劍“秋水流韻”。
“幸不辱命。”少年揚手揮劍，踏水上岸。
在他寬闊的胸腹上，像岩石般堅硬結實的肌肉一塊塊隆起，沾滿了晶瑩的水珠，在明媚的陽光照射之下，仿佛閃動著炫目的光。
“把衣服穿上吧！”葉楓笑了笑，把白色長袍遞給少年，順手接過“秋水流韻”，輕輕摩挲著翹如彎月的劍柄，眼神複雜，心中感慨萬千，不勝唏噓。
“這把雨傘，就是傳說中的傘中劍”秋水流韻”？”白衣少年目光如炬，迸發出一種熾熱而興奮的亮光，神色竟似有些激動，“據說此劍乃是傳承了數百年的神兵利器，充滿了種種神秘傳說，也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早聞其名，對秋先生過往種種事跡，也神往已久，今日一見，方知世人所言非虛，一人一劍，睥睨天下，當真是絕配。”
自古以來，名劍須配英雄，卻不知究竟是劍成就了人的威名，還是人造就了劍的神奇，抑或是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此刻，我手有劍，心有戰意。”葉楓淡淡一笑，“你執意與我一戰，我便成全你。”
白衣少年微微一呆，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這一戰，勢在必行，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旦射出，便絕不可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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