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478 更新時間：24-10-01 18:03
天氣預報標明接下來一周都會是陰雨天。
做飯阿姨早晨過來往冰箱裏放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菜，邊順勢整理冰箱，餘光看見男孩子揉著眼睛拉開臥室的門，便提醒一句：“小楓出門記得帶傘哦，別淋濕感冒了。”
“嗯。”
大雨從昨天下午一直持續到現在，也沒有停止的趨勢，唐德特地早自習進班一趟，讓坐在窗邊的學生關好窗戶，免得被飄進來的雨絲淋到。
雨水打在外窗噼啪作響，江楓跟著老師對過一遍答案，又把重點講的題目補上白板的解題步驟。
他沉著臉，心情看上去非常差，溫予酒坐在旁邊難得感受到一次低氣壓，歪頭看過去。
男孩子抿唇往試卷上抄答案，抄完又趴回桌上，垂眼對著麵前的那一座書山。
溫予酒問他：“結果不好？”
作為補課老師，關心一下學生的最終成績倒也正常。今天已經上了大半的課，江楓對完了四科的答案，神色懨懨：“一般。”
那就是不太好的意思。
溫予酒又換一種問法：“有把握嗎？”
他清楚江楓的進度，在考試時看到題目的難度，對男孩子能達到的分數有預估。
江楓睨他一眼，又軲轆轉回去，很直白：“沒有。”
他趴在桌上發呆，注意力壓根沒放在課堂上，對著卷麵犯愣，躁意也發不出來，隻能悶著。
身邊的溫予酒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江楓聽得不真切，又一次轉頭對過去。
溫予酒低眉也看向他：“會寫的都寫了嗎？”
……
考後複盤還是來了。
江楓隻能停止發呆，跟著溫予酒的節奏進行二次做題。
下午的最後一節是唐德的物理課，抱過來的書本最上方還有一遝白紙，在講台處分好數量又讓各組第一桌往後傳。
江楓瞬時湧起不好的預感。
“家長會的日期定下來了，”唐德看著他們把通知單拿到手，“這周五，當天沒空的記得讓父母提前給我發短信。”
江楓：“操。”
考一次試就開一次家長會是吧。
早知道不報考你們鶴州十中了。
蔫蔫的模樣持續到放學，許陽來找他出去吃飯也沒恢複。
江楓把手揣進口袋，跟在許陽後頭，臉色比知道自己考的不一定好還要臭。
許陽已經習慣他的性情，隨便找一家飯館，在位置坐下才開口：“怎麼了，知道家長會時間了？”
江楓嘖了聲。
許陽點了份飯，又把菜單遞給江楓，對他說：“六科都對完答案了？”
“嗯。”江楓看兩眼菜單，隨便指上其中一份招牌，就遞還給旁邊一直等待的服務員。
男孩子壓著眉的樣子在最近並不常見，這會兒又重新顯露出來，明眼人都看出他在抑製心底的暴躁。
許陽習以為常，不準備幫自家兄弟做開導，而是問起另一件事：“你同桌考得怎麼樣？”
打從高一入學，溫予酒就是年級焦點，前幾天又聽到消息，對方在月初去參加了市內的聯賽，回來又立馬投入複習進行一模。
許陽沒鬆懈過學習，對高處的人自然也會產生一定的探究和好奇，加上江楓這一個多月都在和溫予酒接觸，還摻了些自己尚未察覺的變化。
江楓感覺到許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揣了點好奇，他沒細想產生的原因，一臉莫名其妙：“我關注他成績幹什麼，問了不添堵嗎？”
對方隨隨便便就能年級前五，自己累死累活到最後還要提心吊膽去對答案，現在還要擔心過兩天的家長會。
他端起水杯送到嘴邊，眉眼不自覺染上一層戾氣，又想到最後一節課，溫予酒幫他預估出來的總分，再次沒忍住：“嘁。”
許陽：“？”
男孩子的陰鬱跟天氣相比有過之無不及，落在遊戲的操作也猛進許多，碰見一個衝上去就是幹。
常駐的MOBA遊戲也更換成射擊類。
每一種武器的手感大不相同，江楓收下十個人頭就換一種槍支，開了四把斬獲幾十個人頭才光榮下線。
坐在旁邊的許陽沉默又沉默。
上一次見對方這麼在意成績還是在初三，與如今的情形不能說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
當初也是因為江柘開始重拾知識。
那時候江楓沒有能夠幫忙補習的人，隻能頻繁地往辦公室跑，又借來許陽的課本補筆記，從網上找知識課自學，第一次考試的成績同樣不理想。
中考還因為前一晚通宵看書，差點在考場裏睡過頭。
考後兩天基本是講解試卷，江楓趁著這兩天空閑抄完溫予酒的筆記，在周五把筆記本還回去，一模分數也剛好踩著這個時間公布。
江楓坐在最後一排看他們興致衝衝圍著白板後的多媒體觸摸屏，翻看相關網頁。
不出意外的，率先入眼的是溫予酒的名字。
由於十幾個人堵在多媒體觸摸屏前，江楓坐在後麵看不見溫予酒的分數，隻睹見對方的名字擺在上方，接著圍觀群眾集體爆發驚呼。
“哇塞，135，我沒看錯吧？”
“我去，數學考這麼高。”
“大佬就是大佬，嗚嗚嗚，這個分數我想都不敢想。”
江楓聽得一臉疑惑，轉頭去看旁邊，話題的中心還在低頭寫手裏的競賽題，看上去毫不在意自己的成績。
他又把腦袋扭回去。
算了，當事人都不在意，他好奇什麼。
十中重新打亂分班後，各班平均分自然也是重新計算，二班多數是平行班進來的，像溫予酒和賀知川這些原先是重點班的學生，也會不自覺多關注。
講台上的人盯了好一會溫予酒的成績，直到後邊的人開始催促，才把界麵往下劃。
他們對自己的成績也很是好奇。
頁麵很快翻到底，同樣擠在人群裏的何念念突然回頭對江楓喊：“江少，我看到你的成績啦！”
江楓把視線轉到她身上，溫予酒也抬起眼撇過來。
何念念：“……咦？”
她沒說溫神的名字啊。
中午，何念念拽著吳越祺再次加入江楓和許陽的吃飯隊伍。女孩子湊在許陽的身邊，和他小聲嘀咕：“許哥，我今天莫名被溫神看了一眼。”
許陽任由她挽上自己的胳膊，配合點頭：“他為什麼看你？”
他們幾個認識時間長，不太抗拒肢體接觸，何念念也隻是挽了一下就鬆開，皺眉道：“我也奇怪呢……”
而且眼神似乎還不太友善。
“難道我當時喊江少太大聲，吵到學霸做題了嗎？”
她見到對方的手臂下好像還壓著一張試卷，密密麻麻全是字。
吳越祺這次的成績不佳，心情低落，走在江楓身邊複盤自己從摸底考結束到一模前的種種行為，自我反思：“難道是我太貪玩了？我沒有好好學習？我遊戲打多了嗎？為什麼我的理綜考得這麼差，我的心思還在國慶上？”
江楓在一旁聽的耳朵起繭，狀似不經意的和許陽更換站位，站到何念念身邊。
奈何何念念這邊也在嘀咕：“為什麼溫神會瞪我啊？我吵到他寫題了嗎？他那個眼神真的在瞪我嗎？會不會是我感覺錯了？但是我真的打擾到他了？”
江楓：“……”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後槽牙，垂落在身側的一隻手也攥成拳，皮肉繃緊顯出骨節。江楓舔了一下自己的犬牙，冷冷道：“再嘰歪有的沒有，我就把你們扔池塘裏。”
十中的食堂對麵是去年新建的池塘，中央還有一處涼亭，雖然水不深，但池底鋪滿了鵝卵石，又養了魚，石麵已經長起青苔。
自知帥哥開口是會說到做到的程度，何念念和吳越祺都默契的閉上嘴巴。
於是午飯時間也極為安靜的度過。
家長會定在今晚，最後一節的班會，唐德又空出半節課讓班上的崽子大掃除和布置教室。
分配的大掃除組這周沒輪到江楓和溫予酒，唐德又把看上去悠閑不行的溫予酒喊去寫白板。
男孩子的字在小學被溫裘勒令練過一小段時間，寫出來規整又帶點筆鋒，十分好看。
江楓沒留在教室裏，去到走廊犯愁，今晚來參加家長會的一定會是江柘。
他在下午和溫予酒好好看過自己的答題卡，對方幫他圈出思路有誤的地方，又說了一些該注意的點，沒有對江楓的最終成績發表看法。
反倒江楓沒忍住問了一嘴。
溫予酒瞥他一眼，又落下視線，隻說：“你會做的都對了。”
意思是補習是有成效的。
他又補上一句：“不用心急。”
或許是想到沒有達到江柘要求的分數，江楓這幾天總是不自覺沾點脾氣，眼神像淬了冰，看上去非常嚇人。
聽見溫予酒的話，即使對方的語氣同樣的淡，但江楓心底的躁意稀奇的下降半分。
雖然獲得來自學霸同桌的成果定心丸，江楓站到欄杆邊還是憂鬱得不行。
許陽被同樣沒有大掃除任務的何念念從四班拉過來，女孩子指著不遠處憂鬱狀的校霸，擔心極了：“許哥，江少會不會想不開啊？”
許陽：“……不會吧。”
江楓：“……”
江楓往說話的方向看過去，接著露出笑容：“……何念念。”
何念念哇哇大叫：“阿許救我——”
讓何念念一打岔，江楓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憂鬱狀態，和許陽打過招呼又回到教室待著。
溫予酒也終於被唐德放回來，回到座位上又聞了聞手上的油墨味。油性筆的味道刺鼻，他蹙起眉，猶豫著要現在去洗手還是等到放學再去。
江楓開口打斷他的思緒：“溫予酒。”
對方鮮少喊自己的名字，溫予酒在猶疑的同時，嘴巴比腦袋更快作出反應：“怎麼了？”
語氣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溫和，溫予酒愣了一下。
江楓的視線根本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你有達不到目標的時候嗎？”
溫予酒回答的很快：“沒有。”
能達到卻在別人眼中展露不同，也隻是因為他潛在的逆反心理。
“是嗎。”
江楓的語氣透不出情緒，溫予酒也聽不出他是在疑問還是毫不訝異，便朝他看過去。
男孩子的目光照舊落在書籍，外頭的天空因為陰雲灰暗無比，教室裏索性開完全部的大燈，光線落到他身上，溫予酒依然能感受得到對方並不明亮的心緒。
眼睫顫動著垂下，覆蓋住大半的情緒，男孩子聲音平平，把溫予酒之前對他的誇獎送了回來：“真厲害。”
溫予酒卻沒有從中聽出半點實意。
江楓拒絕掉許陽的晚飯邀請，向對方說明自己收到了江柘的短信，他的父親會準時到場。
他對自己的父親在忙什麼工作不感興趣，但仍需要空出時間在校門口等待江柘的到來。
這次年級組不打算開展集體的家長會，隻需要各班開會，江楓在心裏鬆了一口氣，畢竟他不好保證江柘會做出什麼舉動。
江柘果然如他所說般準時，甚至提前了十五分鍾到達，跟在江楓身邊前往教室，見男孩子難得一言不發，哼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這次考了多少，能跟我講條件。”
江楓想到自己的分數更沉默了。
溫予酒在臨下課前又跟他說了一句話：“你這次考得很好。”
上次的成績有一半是運氣的成分，這回是實打實的分數，用一個月猛增快兩百分，無論是誰看了都會誇一下。
但江楓知道江柘不會。
即便如此，他還是分出心神回應溫予酒的話：“老師教得好。”
如果沒有溫予酒的幫忙，這樣的突飛猛進起碼需要兩個月才能達成。
七點半正式開始家長會，唐德的流程與上一次相同，但多加了一頁相比上一場考試二次進步的同學。
溫予酒和江楓的名字都在裏麵。
成績條還未下發，江柘看著多媒體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於淇上次從家長會回去，就跟他說明了江楓的成績，甚至誇獎了江楓有進步。
但他在意的點不是這個，他隻好奇江楓有沒有完成他的條件。
江楓了解他的父親，坐在塑料凳上從始至終沒有開口，垂眼看著自己的鞋尖，不可抑製的回想第一次沒有達到江柘要求的那個晚上。
當時還沒有搬到南郊，小朋友學完今日課程，卻在晚上因為一時緊張沒有回答出父親的問題，江柘舉起在後院折下沒多久的藤條，在他的後背用力地抽了第一下。
疼痛影響思考，後麵接連幾個問題，他自然也回答不上來，直到白色衣服滲出血跡，江老爺子從二樓下來看不過去上前阻止。
五歲的江楓被他的祖父抱在懷裏，痛感侵襲大腦，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他的母親站的很遠，即使麵露不忍，也沒有上前一步。
他的父親居高臨下望向被老人護在臂彎下的他，一字一句：“這就是你交給我的學習成果？”
在家長會即將結束的時候，唐德才讓第一桌的同學下發成績條，又補充說：“成績隻是一時，希望各位家長不要給自己的孩子太大壓力，距離高考還有半年多的時間，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成績條發到江柘手裏，男人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展開紙條。
江柘瀏覽江楓一模成績時，二班的家長會也宣布結束。
他的父親起身前往講台。
江楓跟在江柘身後，聽著男人向他的班主任詢問他開學以來的表現，又聊起這兩次的考試成績。
他的成績沒有江柘想象的好看，雖然提升了一些。
但唐德知道，比起以前，男孩子確實是進步了，也多往好的表現去說。
江柘的臉色卻沒有因此變好，他看向自己的兒子：“這就是你給我的成果？”
中秋江楓以考試為由拒絕回家吃飯，哪怕其他親戚並不在意，江柘也因為隻有他們家缺一個人而不自在。
江楓沒有說話。
班級的人已經離開大半，唯有幾位還因為有事要問唐德，所以在座位上等待，其中包括要詢問溫予酒聯賽情況的溫裘。
溫予酒懶懶的靠上椅背，賀知川給他發消息說兩人的聯考成績都不錯，保進冬令營。
他剛準備鬆一口氣，突然聽見前麵傳來響動，還有幾位在教室沒離開的女生發出驚呼。
溫予酒抬眼看過去，男孩子的腦袋被力度扇向另一邊，臉上逐漸顯出紅印。
早上出門，溫予酒順路瞟到安保室在播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雷陣雨。一天即將過去，依舊隻是瓢潑大雨。
他卻在男孩子把頭轉回來的那一刻，聽到窗外炸起第一聲雷。
講台上的江楓神色淡漠，像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父親在公眾場合下扇了自己一巴掌，等待模糊的視線重新彙聚焦點，落在江柘身上，才問：“您滿意了嗎？”
台前的家長換了一批又一批才輪到溫裘，好在得到的也算是好消息，語氣還算平和問自己的兒子周末回不回去。
周二才剛回過一趟郊區，溫予酒拒絕的很快：“不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溫裘的車子駛離學校，溫予酒定在校門半晌，猶豫一會才邁步往心裏的目的地走去。
江楓出學校沒有帶上傘，任由大雨砸到身上，沒走幾步路就被雨水澆透，布料黏在皮膚上遞來冷意，淋濕的頭發也遮住大半視野，他隻能低著腦袋，一直朝前走。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隻是順著道路往前，偶爾會拐彎。繞著繞著，江楓走進了溫予酒帶他來過的舊巷。
大概是這幾日持續落雨的緣故，江楓一路過去沒有看見一家店鋪是營業狀態，就連景昔白的琴行也拉下卷簾門，最外麵的玻璃門掛著一把大鎖。
他走到之前呆過的牆角底下，那時壘起的磚堆維持著原狀，江楓伸腳把它們移到邊上的屋簷下，然後坐了上去。
淋了一路的雨，這會兒躲起雨來，江楓才覺得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非常難受，發梢持續落下水珠，沿著脖頸蔓延到裏。
就算坐在磚塊上，江楓的背依舊挺得很直，雙手垂落到並攏的腳踝後，盯著地麵墜起的水花發愣。
雨水噼啪砸到屋頂和地麵，江楓隻能聽清雨聲和偶爾的鳴笛。
不知過了多久，他通過積起的水潭的倒影，看見有人朝他這邊走來。
“江楓。”
又是那雙眼熟的空軍一號，或許是因為雨勢過大，他看見對方的鞋麵難得沾上汙垢。
江楓抬頭朝聲源處看去。
溫予酒撐著傘，站在江楓跟前，與他對望。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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