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章節字數:4350  更新時間:25-01-09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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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人有輕微腦震蕩,肋骨骨折三根,脊柱斷裂導致下半身截癱,下半生可能都無法走路。。。。。。”

    這是哪?

    耳邊的說話聲漸漸清晰,我想動一下身體,卻發現自己腰部以下的地方都不聽使喚。無暇顧及太多,我急於弄清自己到底在哪,費力地睜開眼睛,大片的白色如同眼藥水一般刺進我的眼睛裏,弄得我雙眼發疼。

    “你醒了?”耳邊傳來一道驚喜的女聲。

    我艱難地扭過頭——這個動作並不容易,因為我的脖子疼得曆害——看到母親坐在床邊,眼眶通紅似乎是剛剛哭過,父親看起來臉色也並不好,見到我醒來,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跟著護士一起出去了。

    “你還好嗎一要不要喝點水?”沒等我答話,母親就起身去飲水機邊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水放在我的床頭,我抿了下幹裂而起皮的嘴唇,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喝過水了。

    “喝點水嗎,喬?”

    沙啞著聲音“嗯”了一聲,我才發現我的喉嚨痛得不行,大概是在與父親的爭吵中留下的吧。母親把我扶坐起來,我接過水杯一口飲盡,清涼的水劃過喉嚨,我長呼一口氣,這才感覺稍稍舒服了一些。我把水杯放回床頭,才發現母親一直注視著我,欲言又止。沉默悄無聲息地包圍了我們,門外家屬焦急的喊聲,小孩鬼哭狼嚎的聲音離我們格外遙遠,似是相隔了幾個世紀。不知過了多久,父親才和護士一同推門進來,我回頭望去,護士看著我,眼裏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我討厭她那個樣子,像是在看路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似乎是注意到我厭惡的情緒,那護士不再看我,把目光轉問我母親:“家屬告知病人實際情況了嗎?”

    她這話讓我警鈴大作。我想起我動彈不得的下半身,想起母親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剛醒來時聽到的隻言片語,一個模糊的,卻又荒誕不經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漸漸成型,還沒等我細想,母親就已經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卻出人意料地平靜:“告訴他吧。”

    護士於心不忍地看著我,遲遲沒有開口。

    “告訴他吧。”母親又重複了一遍,“他早晚要麵對這一切的。”

    我看著母親,她的眼裏有晶瑩的淚光閃爍。護士長歎一口氣,剛準備說些什麼,我回頭看著她,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的:“我是不是走不了路了?”

    病房裏的空氣突然疑固了。窗外正是盛夏,鳥在窗台上嘰嘰喳喳地歌唱,蟬不知疲憊地聒噪,可此刻病房裏的溫度像是倫敦最冷的冬天。我輪流看著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在回避著我的目光,沒有一個人開口講話。一股怒火“蹭”地竄上我的腦海,我想衝他們大吼,揪住他們的領子狠狠質問這到底是什麼回事,我下意識地想站起來,下半身卻紋絲不動,上半身用力前傾後重重地摔在枕頭上。母親想來扶我,我回頭衝她吼道:“別碰我!”

    母親怔住了。

    “為什麼你們都不說話?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我雙手敲打著被子,遏斯底裏地大吼著,“我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不是走不了路了?回答我!”

    “索裏烏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我不冷靜!我為什麼要冷靜?!”我怒吼著摔了床頭櫃上的紙杯,水嘩啦的一聲流了一地,我大口喘著氣,惡狠狠地瞪著每一個人。“說啊!藏著掖著幹什麼?回答我啊!”

    病房裏靜了良久,靜得可以聽到牆上的指針走得滴答作響。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護土緩緩開口:“是的,索裏烏先生,以你目前的情況,你很可能。。。。。。以後都無法走路了。”

    一片沉寂。

    脊柱斷裂導致下半身癱瘓,終身無法恢複行走能力,這是醫院在我昏迷了兩個月之後給我下的最後判決書。住院的那三個月,是我這輩子度過的最昏暗的日子,昏暗到就連我現在都不願回想。我每天就躺在床上,飯也不吃,水也隻是偶爾喝一兩口。那時的我討厭一切光線,窗簾終日拉著,門也長年關著,無論是誰進來我的病房都會聞到一股黴味,消毒藥水味和軀體腐爛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那是死亡的氣息。

    當我說到這段往事時西奧製止了我繼續說下去,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在人們眼中我是個英雄,沒人願意看到英雄佝僂著腰,如同死屍一般破碎而頹喪--但這就是那時的我。我寫這些不是為了突出什麼,隻是想如實地記錄下當時的我有多頹廢,到底有多混蛋。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完美無缺的英雄,所謂的英雄,隻是一群比普通人貢獻得多,優秀得多的普通人罷了。

    那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腦海裏總是在不斷思考著類似於“我怎麼還沒有去死”這種問題。是的,去死。那一次的車禍不是偶然,是我處心積慮的自殺。也許於我而言,天堂才是最好的歸宿。可我活了下來,這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的一件事,這個世界為什麼如此不公?上帝為什麼不能睜開眼看看苦痛的人們?為什麼要讓熱愛生活的人猝然死去,卻又讓一心求死之人殘廷苟喘?

    我不斷地哀歎,不斷地自怨自艾,有時我覺得我就是一具躺在巨大棺材中的屍體,令人透不過氣來的、無形的壁障四麵八方地包圍著我,令我窒息,好在這樣的生活隻持續了三個月。三個月後,母親把我接回家,我和父親廝打時打碎的那些器皿母親早已買了新的替換上,陽光穿過波璃杯折射出顏色,白色瓷器冷冷地反著光。我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毫無預兆地,我猛地將所有我能夠到的瓷器都砸了個粉碎。空曠的客廳響起一片破碎聲,夾雜著母親慌亂的尖叫,我如同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砸著,母親想拉住我,卻被我一把推開,她扶著牆,踉蹌了幾步才站穩,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愧疚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可回頭看見地上瓷器的碎片,怒火再次吞噬了我剛剛萌生的愧疚。潔白的瓷器碎片刺眼地反著光,像是在嘲諷地注視著我,傾刻間又化為無數隻眼睛。憐憫的,鄙夷的,嘲諷的,厭惡的,不約而同地一齊注視著我。我發了狂似的撲在地上,用拳頭生生把每一塊碎片都砸得稀碎,雙手鮮血淋漓也不肯停下,活脫脫一個沒有知覺的瘋子。我要把這些讓我厭惡的眼睛都砸碎,仿佛這樣就能把我心底的痛苦和絕望也一並粉碎掉,母親哽咽著從身後抱住我,不住地墾求:”喬侖,別砸了,喬侖

    我掙不開母親,隻能大口喘著氣,狠狠地瞪著地上那些碎片。手上的傷口回過神後才開始後知後覺地疼,我不說話,沉默地拿過旁邊的醫藥箱,自虐一般把酒精往傷口上潑,疼得我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卻一聲都叫不出來。

    疼嗎?

    脊梁被撞斷的那一瞬間才是真正的疼。

    所有沉積在心底的,無奈恐懼痛苦絕望無助,無法發泄出來隻能在心底鑽心剜骨地疼。我想大吼,想哭泣,想把飯桌掀翻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狠狠砸個稀巴爛順便再自我了結,幹脆利落地一了百了,最後卻隻能沉默地包紮好手上的傷,任母親把我推到樓上的房間裏,出去之前順便輕輕關上門。

    我轉著輪椅的轉輪,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裏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停在我那足有上千本書的書架前。我沉默地撫摩著那一本本書的書脊,指尖不舍地在書名上停留。《摩托車圖鑒》、《摩托車新手指南》。無數本書都與摩托車有關,而一想到我今後再也無法騎上摩托車了,我的眼眶便禁不住一陣酸熱,溫熱的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滑落,一滴滴地打在我失去知覺的雙腿上。

    往後的日子亦是如此。不斷地發狂,沉默,無數的憤怒與淚水,如果沒有母親,我可能真的就會變成父親所說的,一個精神錯亂的殘廢。她拿出了比照顧小時候的我更甚的耐心來照顧我,在我嚐試砸東西和自我傷害時阻止我,盡力安撫我的情緒,同時又盡量避免幹涉我的生活。在我回家五個月後,我開始漸漸願意出門去逛逛,而不是待在我的房間裏像一隻見不得光的吸血鬼。彼時我的房間早已從二樓換到一樓,每天早上當我把自己艱難地拾掇整齊(尤其是換衣服)後,我便打開房門,搖著輪椅慢慢“走”到門廳裏的母親麵前:“我想出門逛逛,母親。”

    她從未問過我要去哪或是要幹什麼,隻是默默幫我收好出門要帶的東西,再默默地幫我把門打開,最後默默地目送我遠去。我慢慢離開,卻從未讀懂過她眼裏的緊張和擔憂,有幾次我提前回到家,總能看見母親在門口翹首期盼著,身影裏寫滿期盼和不安。看見我回來,她又裝作無其事的樣子,衝我微笑道:“喬侖回來啦,進屋吧,媽媽已經做好晚飯了。”

    直到很久後我才意識到,那些夕陽西下母親等我回家的日子,竟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段擁有母親的日子。而我家庭院前的每寸夕陽,都早已寫滿了母親的牽掛與期盼。等她離開後我才開始後悔,她在這時我從未對她說過一句“謝謝”或是“愛”,連一句寬慰她的話都沒有。我的母親,也許在上帝的聖光中,在路過的每一片雲,每一陣風中,才能知道我到底有多愛她。

    母親,如果能有下輩子,你能不能做我的女兒,讓我來照顧你,保護你,牽起你小小的手一路往前走,在你因為挫折嚎啕大哭的時候,我會蹲下來擦幹你的眼淚,笑著告訴你:“沒關係的,加油。”

    “你看,太陽每天都會升起,花朵每天都會盛開,你身處的每個黑夜終究都會迎來黎明,在那之前,還有我陪著你,陪著你度過這刺骨的夜和冰冷的風。”

    母親,下一次,讓我來陪你。我愛你,母親。

      

    離開家門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通常都是漫無目的地閑逛,想到哪兒就去哪兒。我拜訪過街頭那家飲品店,裏克大叔開的糖果店,莫達·西裏斯家的摩托車店--我常常在這裏看他們拆卸,修理那些摩托車,有時一看就是一個上午。莫達·西裏斯是一個比我大了七八歲的青年人,有時看我在一邊閑著,也會給幾個摩托車上的小零件來玩玩--有一次我誤拆了一輛摩托車的後視鏡,出乎我意料的是,那裏麵居然藏著200英鎊。

    莫達·西裏斯大獎起來,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來你找到別人的零花錢了,喬!”

    但我最常去的,還是薩姆自己開的小書店。他家的小書店位置比較偏僻,因此沒有什麼人來,生意不可謂不慘淡,可他本人卻毫不在意,整天樂嗬嗬的,也不知道在樂嗬什麼。那時的我雖然接受了我下半身癱瘓的事實,但還是不願去人多的地方接受人們的注目禮,於是薩姆家生意慘淡的小書店便成了我最常光顧的去處。

    “喲,又來了,喬。”薩姆正在櫃台後忙碌,看到我,兩隻眼睛笑得隻剩下縫,手裏的杯子叮叮當當,“想喝點什麼?可樂?雪碧?還是咖啡?”

    “就。。。。。咖啡吧,謝謝。”我在櫃台前等薩姆忙完遞給我一杯熱咖啡,我道了謝,攪拌著杯子往裏投了五塊方糖,直到方糖罐裏隻剩一塊方糖了才作罷。薩姆歎了口氣,把方糖加滿,故作嚴肅地“勸誡”我道:“小孩子不要喝那麼甜的。”

    “你管我。”我也故作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然後我們對視一眼大笑起來,真不知道有哪裏好笑的,其他客人衝我們投來不滿的目光,我住了嘴,薩姆笑著揮手趕我,我便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在角落靜靜地看了起來。

    父親那時常常不在家,大概是覺得我這樣一個下肢癱瘓的廢人已經沒救了吧。盡管我不知道我無法走路和我的鋼琴,奧數,繪畫有什麼關係,但因為沒有了父親的管束,我現在明顯自由了很多。但我仍舊會時不時地想,謝裏安現在在哪,他過得還好嗎,以及,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像謝裏安那樣離開這座城市。世界上有那麼多城市,我卻隻能待在倫敦仰望著頭上那一小片天空,我不想就這樣像井底之蛙一樣待著,可惜的是,這具令人憎惡的軀體又讓我不得不做井底之蛙。

    直到我成年的那一天下午,我的命運,才開始悄無聲息地出現轉折點。

    作者閑話:

    故事節奏有點慢,諒解一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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