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95 更新時間：25-10-27 19:46
宋驪喜歡錢，既不是出身侯府不缺錢財的喜歡，也不是知道錢財有多重要而必須擁有的喜歡，而是他所得到的所有錢財都是對他好、愛他護他的人給他的，上麵遺留的溫度使宋驪的心滾燙一年又一年。
因此，宋驪落地京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個酒店住一晚。
第二天趁著陸縉上班不在家，他又有陸家鑰匙這一點，光明正大進入陸家的三樓，拿走他住在陸家時留下的所有個人用品，以及財物。
於是，限定版手表、最新超跑、豪華別墅的鑰匙……宋驪把能找到的所有不動產證和動產轉讓說明書統統揣進兜裏。
收拾完東西瞥見與保險箱放在一起的一張紙，是原先夾在曆史書裏的時間軸。
兩條平行線，前半段處於下方的軸與後半段位於上方的軸自晉元十七年大帝逝世、繼帝即位斷開，從陸縉筆墨落下第一個點拉出一條線、以箭頭為終點向後奔跑，每一個墨點都是史實事件、史實時間。
再看一遍，宋驪不再抱著看故事的心情，大腦恍惚，意外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幹脆往地上一坐，正當日頭的陽光被高大的樹幹層層過濾，最後進到三樓房間裏的是樹葉間的斑駁，和偷溜進陰涼地玩耍的一縷風。
“怎麼搜不到繼帝的罪己詔，還是說……繼帝非自願退位？”
想到後一種可能，宋驪眸中閃過一抹厲色，恨不得回到過去，殺了那些逼陸縉退位的人。
他的陛下，闔該受萬民景仰！
紙被依附於地麵的細風輕輕卷起來，旋出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龍卷風。
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平靜到極致的、甚至冷若冰霜的聲音，可冷漠下卻能感受到雪花簌簌飄落的溫柔，那是一種不辭顏色、包容萬物的悲憫。
“朕以涼德，嗣守鴻基。祗懼兢業，五載於茲。然災異數見，黎元困敝；邊陲未靖，吏治日隳。雖宵衣旰食，難弭其咎；縱求言納諫，莫拯時艱。上幹天譴，旱澇頻仍；下失民心，盜賊蜂起。捫心自問：豈非朕之昏聵，致四海鼎沸耶？昔禹湯罪己，猶可興邦；今朕德薄才疏，何顏忝居神器？”
“故今還天下於諸臣，能者自取之。”
轉身見陸縉倚著門框看自己。
宋驪呆楞住，反應過來的下一秒嚇得跳窗想逃。
臨到窗邊刹住腳，想起來現在是現代社會，從三樓跳窗不傷不死對普通人來說，是一件很驚悚的事。
至少對沒記憶前的宋驪是件難事。
對底下花園認真修花的園丁也會衝擊力極強。
可是……傻子都看得出來陸縉恢複記憶了！
“我來拿東西，拿完就走，你要忙先忙，不用管我。”
宋驪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怕陸縉想起來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錢，從而不舍得放他走，連忙默默擋住了身後的一大堆鑰匙。
“你舍得回來了？”
陸縉的語氣冷得像冰碴，冷得宋驪不自覺全身滑過一股無名的顫栗感，讓他恍然想起前世死時的冰天雪地。
“我和朋友出去玩了幾天，你語氣這麼難看幹嘛。”宋驪也不太高興。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都不在原本的世界了，早已處於天平兩端平等的身份，他不再聽從於誰。
“哪個朋友？我去了宋家，你父母說你不在，你常聚好友說很久沒見到你，找人找不到。你說的好友是哪個好友？”
宋驪眼眸閃過一秒的驚奇，沒等被陸縉完全捕捉到，又很快消失於眼底。
陸縉這樣的大忙人，還以為他真不關心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哪些朋友呢。
“是一個你們都不認識的新認識的朋友呀，怎麼，你要去找他們算賬？”
“你離開這麼久，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我很想知道，從那晚結束到現在，兩個月裏，我電話每天打，短信隔兩天發一條，你有沒有想清楚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陸縉一步步走近他，“戀人？前任？退而求其次，君臣，還是你壓根不想告訴所有人的情人關係？”
宋驪還沒回答，陸縉卻已經離他很近，整個人在身前籠罩一片寬大的陰影，一時改不過來的君臣觀念讓他後退一大步，直接抵上背後的窗台，冰冷的邊沿溫度滲進皮膚。
“你重新問一遍第一句話。”
陸縉定定看著他，沒說話。
宋驪不在意，自問自答：“騙你的，其實沒想回來。”
陸縉心猛地一顫，動作比意識先一步抓住宋驪，手臂緊緊圈住身體，死死不放。
宋驪想逃，卻掙脫不開，想了想也伸出手抱住陸縉的背。
糯聲道：“我餓了，想吃飯。”
*
陸縉生怕宋驪再次消失，去飯店的全程牽著宋驪的手，上車牽，下車牽，進到飯店裏碰見一群人聚完餐的章津和朋友，沒停下來說句話，就被臉色冰冷、掌心熾熱的陸縉直接拉走。
章津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開的背影，後槽牙都要咬碎了，眼神還是溫情脈脈的，好像隻要宋驪一回頭，就能知道他的心意。
有人輕拍他的肩，回過頭酒吧老板隨意挑了下眉，神情輕佻嘲諷，“還走不走？不走宋二也不會回頭看你一眼。”
這話說的比初夏的風還紮心，章津小跑兩步追上眾人，狠狠撞了酒吧老板的肩，大跨步走在最前麵，模仿酒吧老板的語氣，輕飄飄繞到人的耳邊。
“還走不走？不走可沒人在原地等你。”
嗬，酒吧老板舌尖抵住側邊，眼神恨不得把章津吞掉，好一會兒才動身，“來了。”
這邊，服務員才上一半的菜，宋驪忍不住夾一筷子涼拌菜塞進嘴裏，沒等陸縉遞上漱口茶。
“嗚嗚，真好吃……終於吃上一頓像樣的飯了，之前我想吃個涼拌黃瓜，喻井遙讓我去後山摘，不然就花錢買。村裏人都知道後山之前有過猛獸，他還讓我去，其心可誅……肉也好好吃，喻井遙還騙我肉要五十塊一斤，搞得我都不敢說我想吃葷菜，還是南姻經常給我補葷菜吃……”
宋驪嘴裏冒出一堆自己沒聽過的人名，陸縉在一旁端茶倒水，見宋驪又要往嘴裏塞大龍蝦，連忙阻止：“才吃完涼的，等一會兒再吃海鮮吧。”
宋驪了解陸縉不會害自己，遂放下大龍蝦，轉戰窩瓜湯，鹹鹹糯糯的口感幾乎填滿味蕾，讓他不自覺放鬆身體，整個人舒服到了極點。
猶如曬到太陽露出肚皮的貓，不會對路人的**抗拒。
整頓飯幾乎是宋驪一個人在吃，陸縉全程看著他，偶爾有瞬間的失神。
“我吃完了，我們回家吧。”
離開座位的宋驪疑惑地望著不動的陸縉，上前兩步拉起人，“走了。”
陸縉任由宋驪帶著走，回過神來才看清四周環境，儼然是原先宋驪醉酒的江邊道路。樹木林立，小鳥並排立於一根電線上，幽靜盎然，是一副與夜間截然不同的景象。
似乎感應到陸縉的目光，宋驪清嗓，不自然說：“吃撐了散散步再回家。你有事嗎，有事的話可以先走的。”
話音剛落，陸縉立時握緊了宋驪的手，宋驪偷偷抿嘴笑，不被人看到。
兩個人都不說話，牽著手走路，一個人看風景，一個人看人，一個人步子又小又碎，一個人一走就是大跨步，形成一種詭異又和諧的氣氛。
過了兩三個小時走到江邊棧道，工作人員提醒前麵沒路了，需要繞過棧道從另一側返回時，宋驪瞪大眼眸，不是說走到盡頭要將近一個小時嗎，怎麼這麼快。
正當宋驪不知找什麼借口的時候，陸縉一把攬過宋驪的肩膀，無賴似的語氣道：“我還沒走過另一邊，阿驪花花時間，陪我走一遍唄。”
正和宋驪意，於是兩人在外人膩歪的眼神裏開始走另一側。
夕陽漸斜，江邊人少得可憐，往前往後看，人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走到半路，兩人看見一個中年女人局促地靠著欄杆，神情拘謹，一個男生正在兩三米外拿著手機給她拍照。
“媽，別緊張，笑一笑，拍出來才更好看。”
“可是…可是……”女人嚅動嘴巴，說不出可是後麵的話，男生見狀朗聲安慰道：“媽，沒關係的，醫生不是說了嗎，你這病不嚴重，做個小手術就好了。而且我這兩年攢的錢交完醫藥費以後夠我們在這裏好好玩一個星期，你別擔心錢的事。來，笑一笑！”
宋驪聽此牽著陸縉想繞道遠離江邊的外道，不想打擾這對母子的溫情時光。
誰知男生先喊住了兩人，無奈，宋驪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上前和女人打招呼，陸縉亦是麵帶淺笑地微微頷首。
女人更局促了，手擰著衣角不敢說話，索性是男生喊住的他們，他們和男生交涉就行，不會嚇到女人。
“你們可以幫我和我媽媽拍一張合照嗎？我看今天這裏的人不是很多，等了好久都沒其他人路過。”
宋驪粲然一笑，“當然可以。”
幾分鍾後，不同角度的合照都拍了一張的宋驪把手機遞給男生。
男生接過。照片裏背景很暗，身後亮起路燈，女人的臉色極其蒼白，男生雖然揚起笑容，但眼裏的悲傷緩緩流淌，濃烈到近乎衝出畫麵。
“謝謝你們，祝你們有個開心的夜晚。”男生聲音有點哽咽。
再瞧女人，也是背過身小幅度聳動肩膀。
宋驪心頭悶悶的，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對看似手術希望很大的母子。
也是直到這時，宋驪才注意到天悄悄黑了。手指指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擠壓揉搓，抬頭看是陸縉低頭看他的平靜的麵孔。
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兩人象征性安慰完離開。
走出去兩步，晚風乍起，陸縉不知為何下意識回頭，望見男生脫下外套給女人披上的動作，低聲說話。
可就在想轉回頭的刹那，陸縉望見外套袖口歪斜著一個很小的“虎”字。繡工拙劣，澄黃的燈光下依稀看得清線頭有拇指長。
“你看什麼呢？”
宋驪順著他看的方向望回去，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遲疑片刻開口道：“難道你想記下他們的臉，幫男生媽媽度過難關？”
不然怎麼解釋看了好久都不舍得眨眼。
陸縉收回視線，下巴重重蹭過宋驪的發梢，刺刺的，但又軟軟的，撫平他當下所有思緒。
“沒，想起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不知道他們以後會怎樣。”
走走停停一段路，遇到熟悉的長椅和江邊酒館，宋驪忽然問：“你最後是怎麼死的？”
這話看似無厘頭，陸縉卻一下知道他在問什麼。
“身體不好，病死了。”
宋驪低頭，病死挺好的，這樣他就不會知道自己上輩子死得很慘的事情了，挺好的，他不應該奢求太多，這輩子能再相遇已是他從前不敢表明的願望，挺好的。
“你呢？”
“駐守邊疆唄，時候到了自然就死了。”
陸縉突然抱住他，臉埋進溫暖的肩頸處。
許久才說。
“宋小世子，你總說”男兒誌在四方”，拋下朕義無反顧地就走了。而邊塞的雪太冷，所以朕跋千山，涉萬水，想見你最後一麵。算而今，繁華盛世就在腳下，人人安居樂業，我再也不會對你放手。”
“那……”陸縉劇烈地搖頭。他不想聽見宋驪對他說任何不好的話，不想宋驪消失，不想瞻前顧後顧及諸多而錯過宋驪，他想……時間暫停，這樣短暫地擁有宋驪。
宋驪卻不給陸縉任何逃避的機會，一點點捧起他的臉，直至兩人的視線直直對上，避無可避。
“那就在一起一輩子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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