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1

章節字數:8661  更新時間:25-04-07 06:33

背景顏色文字尺寸文字顏色鼠標雙擊滾屏 滾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1.

    地下拳場的燈光刺眼,鐵籠裏的血腥味混著汗水和酒精,在空氣裏發酵成一種暴烈的欲望。

    我站在八角籠裏,額角的血滑進唇角,鐵鏽味在舌尖蔓延。對麵的俄羅斯壯漢喘著粗氣,拳頭像鐵錘一樣砸過來——我故意慢了半拍,讓那一拳結結實實落在顴骨上。

    疼痛炸開的瞬間,我聽見觀眾席的尖叫,賭徒們紅著眼喊“打死他!”。

    可我卻在疼痛裏笑了。

    因為我知道,VIP包廂裏,顧沉舟正在看我。

    比賽結束,我“輸”了,躺在血泊裏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可眼睛卻直直望向包廂——

    望向顧沉舟。

    隔著防彈玻璃,我們的視線撞在一起。

    五分鍾後,我被他的手下帶進包廂,手腕上還戴著格鬥纏帶,血汙在繃帶上暈染開來。

    男人姿態矜貴優雅,坐在沙發裏,慢條斯理地剪開雪茄頭。

    “為什麼故意輸掉比賽?”

    我舔了舔唇角的血,笑:“顧先生怎麼知道我是故意的?”

    “因為你挨那拳的時候……”他抬眸,目光像刀鋒刮過我的皮膚,“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笑得眼角彎起,像個無害的年輕人:“那顧先生要不要收下我?”

    顧沉舟沒回答,而是忽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

    拇指重重碾過那片淤血的顴骨。

    “沒發現嗎?你的目的性太強了。”

    故意挨打,故意示弱,卻又在每一次瀕臨絕境時,露出一絲破綻,像貓逗老鼠一樣,吊著所有人的胃口。效果和我預想的一樣好,顧沉舟也被這樣的表演吸引了。

    我任由他掐著,呼吸平穩:“是嗎。”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我想跟最狠的人。”我抬眼,直視他,“比如您。”

    空氣凝固了一秒。

    顧沉舟忽然鬆開手,低笑出聲。

    “行啊,我看上你了。”他往後靠進沙發,將雪茄點燃,煙霧模糊了眉眼間的危險。

    2.

    顧沉舟收下我的第一年,隻把我當一把趁手的刀。

    九龍會不缺亡命之徒,但缺聰明人——而我的腦子還算靈光。

    ”太幹淨了。”顧沉舟的二叔在祠堂裏冷笑,”阿舟,養狗要拴鏈子。”

    顧沉舟當時正用絨布擦槍,聞言抬眸看我一眼:”聽見沒?去把西港碼頭的賬收了。”

    ——那是筆死賬。債主姓陳,退伍偵察兵出身,家裏供著霰彈槍和軍功章。前三個去收賬的馬仔,兩個斷了腿,一個再沒回來。

    我接過賬本時,顧沉舟突然叫住我:”帶家夥了嗎?”

    ”帶了。”我拍拍腰間。

    他嗤笑一聲:”你最好活著回來。”

    3.

    我知道這是個測試。

    陳家住在九龍城寨的筒子樓裏。我拎著瓶18年的山崎敲門,老陳隔著鐵柵欄打量我:”顧沉舟派個小白臉來送死?”

    資料我看過了,債主是個退伍老兵,家裏藏著把霰彈槍,前三個去收賬的馬仔都被打斷了腿,我在門口就聽見槍栓拉動的聲響。

    ”陳叔,”我晃了晃酒瓶,”聊聊您女兒?”

    他瞳孔驟縮。

    三小時後,賬目結清。老陳親自送我下樓,臨別時突然問:”你怎麼查到小曼的事?”

    ”您猜?”我隔著門板縫,裝模作樣的同他談天論地,另一隻手卻偷偷將寫好的紙條遞過去。這位年邁的老先生立刻會意,拍著我的肩,親昵的招呼我再來喝酒。

    希望這點小動作能逃過眼線的眼睛。

    回程的車上,我摘掉手套,長舒一口氣。不出所料的,餘光中,顧沉舟手下的邁巴赫果然無聲的跟了三條街。

    當晚堂口會議,二叔拍桌怒吼:”那筆賬拖了半年!這小子肯定有問題!”

    顧沉舟正在泡茶,青瓷蓋碗磕出清脆聲響,問我:”賬呢?”

    我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支票。

    顧沉舟隨手接過,頭也不抬:”怎麼做到的?陳老頭沒掏槍?”

    ”有。”我道,“但我提前查了他的資料。提到他女兒時,他收了槍。”

    滿堂嘩然中,顧沉舟看我的眼神竟多了幾分興味。

    檀香繚繞裏,我跪在青石板上,顧沉舟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擦槍,突然道:”明天碼頭有批貨。”

    我愕然抬頭。

    ”跟著阿泰去,”他咬著雪茄,煙霧後的眼神晦暗不明,”貨點清楚,少一箱,用你來填。”

    那批貨,表麵是走私紅酒,實則是軍火。但無論是什麼,九龍會的碼頭向來隻由心腹經手,阿泰更是顧沉舟的貼身保鏢,讓我這個”新人”參與,要麼是信任,要麼是死局。

    不可否認,於我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點頭應下,轉身時聽見他補充:”穿防彈衣。”

    ——他在提醒我,今晚會出事。

    4.

    碼頭的夜潮濕陰冷,集裝箱像巨獸的骨架矗立在霧中。不遠處,眉尾帶著一道疤,身材高大,嗓音粗礦的男人,是阿泰。

    阿泰叼著煙,把清單甩給我:”顧先生讓你查,你就好好查。”

    我翻開賬本,開始核對,卻發現不對勁。數字對不上——少了三箱M4A1。

    我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引擎聲。

    五輛黑色越野車包圍碼頭,車門打開,走下十幾個持槍的壯漢——是九龍會的死對頭,”和聯”的人。

    ”泰哥,”領頭人冷笑,”貨我們帶走了,錢照舊打你賬戶。”

    阿泰竟然在笑:”動作快點。”

    ——他叛變了。

    槍口齊刷刷對準我。

    阿泰吐掉煙頭:”顧先生信任了個新人,活該折在這。”

    我盯著他:”你確定要反水?”

    雖然我和這個男人接觸不多,但他怎樣看也不像是為了錢財背叛顧沉舟的人。除非…除非是有什麼隱情。

    他嗤笑:”一個靠臉上位的玩意兒,也配問我?”

    下一秒,子彈擦著耳際飛過,我拔出後腰的槍,一槍爆了阿泰的膝蓋。

    混戰開始。

    我本應該趁亂逃走,反正也已盡了我的義務。

    可耳機裏突然傳來顧沉舟的聲音:”沈清秋。”

    我一愣——他竟一直監聽著。

    ”貨倉B區有備用車,”他語調平靜,像在討論天氣,”鑰匙在左前胎下麵。”

    遠處,和聯的人已經包圍過來。

    我咬牙,突然調轉方向,衝向貨倉。

    ——這是賭。

    賭顧沉舟是不是在試探我。

    賭我能不能活著回去。

    引擎咆哮著衝出碼頭時,後視鏡裏映出追兵的車燈。

    子彈擊碎後窗玻璃,我猛打方向盤,輪胎在潮濕地麵擦出刺耳鳴叫。

    拐角處,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橫在路中央。

    車門打開,顧沉舟站在那裏,手裏拎著一把霰彈槍。

    ”下車。”他命令。

    我剛跳下車,就聽見狙擊槍上膛的輕響——

    和聯的狙擊手埋伏在吊塔上,紅外線瞄準鏡的光點正落在顧沉舟心口。

    身體比思維更快。

    我撲過去撞開他。

    ”砰!”

    子彈穿透我後肩,血濺在顧沉舟雪白的襯衫上。

    這麼一來,雖然不足以讓九龍寨的頭目徹底放下對我的戒心,但足以提升顧沉舟對我的信任。這樣想著,我安心的倒下。

    5.

    醒來時,顧沉舟的私人醫生正給我縫合傷口,他站在窗邊抽煙,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刀。

    “為什麼撲過來?”他突然開口。

    麻藥讓我思維遲緩,脫口而出:”您死了,我跟誰吃飯?”

    他轉身,將煙頭按滅在牆上:”聰明人這時候就會表忠心。”

    我疼得咧嘴:”那您信嗎?”

    他盯了我幾秒,突然笑了。

    當晚,他帶我去了頂樓套房。

    沒碰我,隻是扔來一套定製西裝:”明晚宴席,你站我旁邊。”

    ——九龍會百年規矩,能站在當家身邊的,要麼是心腹,要麼是情人。

    我抖開衣服——黑緞領口內繡著九龍暗紋,這是”自己人”的標記。

    ”顧先生,”我故意問,”以什麼身份?”

    他解袖扣的手頓了頓:”你想以什麼身份?”

    我選了後者,因為顧沉舟曾說過,我的臉很對他胃口。

    6.

    九龍會的宴席向來金碧輝煌,水晶燈折射的光晃得人眼暈。

    我站在顧沉舟身後半步的位置,滿場賓客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來,帶著探究和揣測。

    “緊張?”顧沉舟忽然側頭,指尖碰了碰我繃緊的手腕。

    我垂眼笑:“怕給您丟臉。”

    他嗤笑一聲,順手從侍者托盤拿了杯香檳塞給我:“喝點。”

    我抿了一口,氣泡在舌尖炸開,甜得發膩。

    “難喝。”我皺眉。

    顧沉舟挑眉,忽然伸手扣住我後頸,就著我的手喝掉剩下半杯。

    他的唇印在杯沿我碰過的位置,喉結滾動時,我莫名覺得耳根發熱。

    “確實難喝。”他鬆開我,唇角沾著一點酒液,“下次給你換威士忌。”

    周圍人的目光更微妙了,我側頭,想躲過這些目光,卻被顧沉舟忽然拽住。

    ”別亂動。”顧沉舟忽然側頭,溫熱的呼吸擦過我耳廓,”你領帶歪了。”

    他的手指拂過我的喉結,慢條斯理地調整領帶。四周的目光霎時聚過來,有探究的,有嫉恨的,更多的是等著看我笑話的。

    九龍會二把手陳老九晃著酒杯走近:”顧先生這位新歡,看著眼生啊。”

    顧沉舟眼皮都沒抬:”阿清,敬酒。”

    我端起香檳,還沒碰到唇邊,陳老九突然按住我手腕:”小兄弟手挺嫩,不像混道上的。”他拇指惡意摩挲我虎口的薄繭,“聽說你槍法不錯?都是在老大手底下做事的,不如哪天切磋切磋…”

    ”砰!”

    顧沉舟將酒杯砸碎在陳老九腳邊,玻璃混合著酒液四散。

    全場寂靜。

    ”他槍法確實不錯。”顧沉舟用帕子擦著手,語氣輕得像在討論天氣,“昨天碼頭那批貨,就是他幫阿泰...重新投胎的。”

    陳老九臉色驟變。

    我趁機把酒倒進盆栽,轉頭對顧沉舟眨眼。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宴席過半,我趁顧沉舟被元老們纏住,溜到露台透氣。

    夜風裹著海潮氣拂過臉頰,我扯鬆領帶,長長舒了口氣。

    “躲這兒偷懶?”

    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顧沉舟不知什麼時候跟了出來,手裏還拎著半瓶紅酒。

    他靠在欄杆邊,月光描摹著他鋒利的輪廓,西裝外套早已脫下,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猙獰的舊傷。

    我晃了晃手裏的空香檳杯:“顧先生也逃席?”

    “煩。”他言簡意賅,遞過酒瓶,“喝嗎?”

    我接過,直接對瓶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過喉嚨,比宴會上那些花裏胡哨的香檳強多了。

    顧沉舟看著我,忽然笑了:“慢點,沒人跟你搶。”

    “您不是說這酒貴?”我故意又喝一大口,“趁這機會多喝點。”

    他哼笑,伸手抹掉我唇邊沾的酒漬,指尖溫熱:“出息。”

    夜風忽然大了,帶著鹹濕的海氣。

    我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

    顧沉舟沒動,任由我的肩膀貼上他的手臂。

    遠處宴廳的樂聲隱約飄來,混著海浪聲,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宴席尾聲,樂隊奏起華爾茲。

    顧沉舟忽然拽起我,眾目睽睽之下,大步邁進舞池。

    “跳舞。”他懶洋洋的命令。

    我噎住:“……我?”

    “不然這裏還有誰?”他挑眉。

    四周賓客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我頭皮發麻:“顧先生,我不……”

    話沒說完,他直接攬住我的腰,帶著我旋進舞池。

    我手忙腳亂踩了他好幾腳。

    “放鬆。”他扣在我腰後的手收緊,“跟著我。”

    他的舞步意外地好,引領著我避開所有磕絆。漸漸地,我也能跟上節奏,甚至在他轉身時下意識配合。

    “這不是跳得挺好?”他低笑,呼吸掃過我耳尖。

    我抿唇:“您以前常跳?”

    “小時候被逼著學的。”他淡淡道,“沒想到用在這兒。”

    樂曲漸入高潮,他忽然帶著我轉了個漂亮的圈,我猝不及防撞進他懷裏,嚇得我連聲道歉。

    四周響起克製的掌聲。

    我抬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眼睛。

    “顧先生……”

    “噓。”他拇指按在我唇上,“別說話。”

    舞曲終了,他鬆開我,若無其事地整了整袖口。

    6.

    離席時已是淩晨。

    我替他擋了好幾杯酒,喝得有點多,走路發飄,顧沉舟也不催,索性由著我一步一飄。

    “顧先生……”我拽他袖子,“車在那邊。”

    他嘖了一聲,直接把我塞進後座:“閉嘴,睡覺。”

    我蜷在座椅上,迷迷糊糊感覺有人給我蓋了外套。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雪茄味,我下意識蹭了蹭,聽見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車窗外,霓虹燈影流轉,夜色溫柔。

    車駛入別墅車庫時,我已經半醉半醒地靠在顧沉舟肩上。

    他難得沒推開我,甚至在我滑下去時伸手托了下我的後腦。

    ”能走麼?”他問,聲音在封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低沉。

    我搖頭。

    我以為他會冷笑一聲把我扔下車,可下一秒,車門打開,冷空氣灌進來的同時,我整個人突然懸空——

    顧沉舟真的把我抱起來了。

    我驚得酒醒了一半:”顧、顧先生?”

    ”閉嘴。”他大步往別墅走,臂彎穩得像鐵鑄的,”再動就把你扔泳池裏。”

    我沒再動作,手臂環住他脖子,能清晰感覺到他頸動脈的跳動。

    7.

    回到別墅中,顧沉舟把我扔進浴缸裏。

    我泡在熱水裏,昏昏沉沉地搓掉身上的酒氣。門突然被推開,他拎著醫藥箱走進來,麵無表情地命令:”轉身。”

    我這才發現後肩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血絲混著水暈開在浴缸裏。

    ”不疼?”他蘸著藥水按上傷口,力道很重。

    我咬牙:”……疼。”

    ”活該。”他冷笑,”誰讓你撲過來的。”

    藥水刺激得我直抽氣,下意識往後縮,卻被他扣住手腕拽回來。

    ”別動。”

    他的掌心貼在我濕漉漉的後頸,溫度灼人。我忽然想起白天宴會上,他也是這樣扣著我跳舞。

    ”顧先生。”我輕聲問,”為什麼帶我赴宴?”

    棉簽在傷口上頓了頓。

    ”想帶就帶了。”他語氣淡漠,”有問題?”

    ”沒有。”我低頭笑了笑。

    浴室裏忽然安靜下來,隻有水珠滴落的聲響。

    許久,他忽然開口:”沈清秋。”

    ”嗯?”

    ”別得寸進尺。”

    他說完就起身離開,醫藥箱都沒收走。

    8.

    第二天,我因宿醉的頭痛醒來,發現床頭放著解酒藥和溫水。

    我揉著太陽穴坐起,發現顧沉舟居然還在臥室——他靠在窗邊的單人沙發裏看文件,晨光給他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

    這太反常了。九龍會的當家從不晚起,更不會守著誰醒來。

    ”您今天沒晨會?”我嗓子啞得厲害。

    他頭也不抬:”推了。”

    我愣愣地”哦”了一聲,低頭發現身上換成了睡衣。

    ”衣服……”

    ”我換的。”他翻過一頁紙,”你吐了自己一身。”

    記憶閃回昨晚,我頓時頭皮發麻“…謝謝您。”

    “不客氣。”他神色淡然。

    10.

    暴雨夜,顧沉舟帶回一株瀕死的白薔薇。

    我站在玄關看他抖落外套上的雨水,黑色風衣下擺沾著泥漿,懷裏卻小心翼翼護著那株根係裸露的植物。

    ”養過花嗎?”他把陶盆推到我麵前。

    我搖頭,指尖碰了碰發蔫的花苞:”快死了。”

    ”嗯。”他解開袖扣,”救救看。”

    這不像顧沉舟會做的事。九龍會的當家人該在午夜清點彈匣,而不是伺候一株花。但我還是找來玻璃碗,按手機搜索的步驟調配營養液。

    他靠在料理台邊看我忙碌,突然問:”知道為什麼是薔薇?”

    ”好看?”

    ”帶刺。”他伸手撥弄葉片,指腹被紮出血珠,”像你。”

    水珠順著我的手腕滑進袖管,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時,地下拳場的血也是這樣黏膩地爬滿小臂。

    11.

    淩晨三點,我被雷聲驚醒。

    窗外暴雨如注,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我看見顧沉舟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指間夾著半截燃盡的煙。

    他很少抽煙。

    ”吵醒你了?”他嗓音沙啞,煙灰缸裏堆滿煙蒂。

    我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地毯上,冰涼的觸感讓我清醒了幾分。

    ”做噩夢了?”我蹲在他麵前,仰頭看他。

    顧沉舟垂眸,指尖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碎發:”嗯。”

    他從不承認自己脆弱,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我看清他手裏緊攥著的,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著小男孩,笑容溫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沉舟。

    他抬頭看我,眼底血絲密布:”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搖頭。

    ”我媽的忌日。”他嗤笑,”她吞槍自殺。”

    我握住他的手,煙味混著他掌心的溫度傳來:”要我陪你嗎?”

    他沉默片刻,忽然把我按在懷裏。他抬眼,眸色比夜色還沉:”沈清秋。”

    ”嗯?”

    ”你殺過人嗎?”

    我呼吸一滯。

    ”不是任務,不是自保,”他拇指摩挲我腕骨,”就是單純想看著對方斷氣。”

    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叩問。

    ”沒有。”我輕聲答。

    他忽然拽我跌坐在他腿上,鼻尖抵住我頸動脈:”我殺過。”呼吸灼熱,”十二歲,用水果刀捅進我繼父喉嚨,因為他把我媽的頭按進浴缸裏。”

    我僵住。這是他第一次提起往事。

    ”血噴出來的時候,”他低笑,犬齒刮過我喉結,”我在想,原來人命這麼輕。”

    雷聲轟鳴,我鬼使神差環住他脖頸:”現在呢?”

    ”現在...”他手掌貼上我後心,那裏有為他擋槍留下的疤,”現在覺得重了。”

    ”別動。”他埋在我頸間,呼吸沉重,”就這樣。”

    窗外雷聲轟鳴,他的心跳卻異常清晰。

    那天之後,顧沉舟變得很奇怪。

    他開始允許我進他的書房,甚至讓我碰他的槍;會在深夜應酬回來時,把醉醺醺的腦袋靠在我肩上。

    最可怕的是——他學會了煎蛋。明明家裏不缺廚師,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要親自下廚。

    雖然邊緣還是有點焦,但至少能吃。

    ”進步很大。”我咬著雞蛋誇他。

    顧沉舟坐在對麵看報紙,聞言抬頭瞥我一眼:”少拍馬屁。”

    陽光落在他側臉,柔和了鋒利的輪廓。

    他做事之前,偶爾也會詢問我

    ”暹羅那邊要加三成抽成,”某次早餐時,他忽然問,”你覺得呢?”

    我叉子上的煎蛋差點掉下來:”……問我?”

    ”嗯。”他頭也不抬地翻文件,”說說看。”

    我謹慎地分析利弊,他聽完,直接把文件扔給手下:”按沈先生說的辦。”

    全場鴉雀無聲。

    那天之後,九龍會上下都知道了——顧先生養了隻金絲雀,不僅能上他的床,還能動他的權。

    我的行動大概很成功。

    顧沉舟允許我進入他的私人領域後,我在顧沉舟的私人書房裏,發現了一把舊吉他。

    它被收在紅木櫃的最深處,琴頸上纏著褪色的絲帶,琴箱邊緣有幾道陳舊的劃痕,像是被人狠狠摔過,又小心翼翼地修補回來。

    “你會彈?”我靠在門邊,指尖輕輕撥了一下琴弦,金屬的震顫在空氣裏蕩開。

    顧沉舟沒回答,隻是伸手接過吉他,指腹摩挲過琴弦,像是在確認某種久違的觸感。他低頭調音時,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眉眼間的陰鬱,竟顯得格外溫柔。

    “很久沒碰了。”他嗓音低沉,“以前彈得不好。”

    我笑了一聲,在他身旁坐下,肩膀輕輕抵著他的:“彈一首?”

    顧沉舟側眸看我,目光沉靜而專注,像是要透過我的眼睛看穿什麼。半晌,他低頭,手指按上琴弦,輕輕撥動。

    前奏很慢,像是試探,又像是回憶。

    然後他開口,嗓音低沉微啞,唱的是陳奕迅的《葡萄成熟時》。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還是有雨……”

    我怔住。

    顧沉舟唱歌時並不深情款款,反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懶散,像是隨口哼唱,卻又字字清晰。他的粵語咬字很準,尾音微微下沉,像是一杯陳年威士忌,醇厚而苦澀。

    “或者要到你將愛釀成醇酒,時機先至熟透……”

    我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邊緣的皮革紋路。

    我聽過很多次這首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是顧沉舟唱給我聽。

    ——一個黑幫大佬,彈著吉他,給我唱情歌。

    荒謬又溫柔。

    顧沉舟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手指按在琴弦上,抬眸看我:“不喜歡?”

    我搖頭,嘴角微揚:“沒想到你還會這個。”

    顧沉舟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即繼續撥弦:“十幾歲時候學的。”

    “後來怎麼不彈了?”

    “後來……”顧沉舟低笑一聲,“後來忙著殺人放火,沒空風花雪月。”

    他低笑,指尖輕輕撥弦,換了一首更老的歌——張敬軒的《狠狠》。

    “狠狠喜歡一個人,像劫後重生……”

    我側頭看他,發現顧沉舟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臉上,像是要刻進記憶裏。

    12.

    次日在靶場,顧沉舟破天荒打偏了。

    子彈擦著靶紙邊緣飛過,他皺眉,摘了耳罩:”不練了。”

    我遞上毛巾:”累了?”

    他盯著我沾了火藥味的手指,突然問:”你會不會...”話說一半又止住。

    ”嗯?”

    ”算了。”他轉身往外走,”去吃飯。”

    我跟上去,在走廊拐角被他按在牆上。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他眉骨投下斑駁陰影。

    ”沈清秋。”他指尖劃過我眼下青黑,”你最近睡不好。”

    是陳述句。

    我笑:”顧先生監視我睡覺?”

    ”你翻身次數比平時多。”他皺眉,”為什麼?”

    我正打算向他解釋那個早在心中編排了無數遍的理由,他卻忽然擺擺手,“算了,不重要。”

    翌日清晨,我端著粥進來時,他正在係袖扣,西裝筆挺。

    ”吃了再走。”我把碗放下。

    他瞥了一眼:”你煮的?”

    ”廚房做的。”我撇嘴,”我沒那本事。”

    他忽然抬手,拇指擦過我嘴角:”米粒。”

    指尖溫熱,一觸即離。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今晚不用等我。”

    ”有應酬?”

    ”清理門戶。”他側臉在晨光中格外冷硬,”阿泰的弟弟找到了。”

    我握緊托盤。阿泰的弟弟才十六歲。

    ”顧先生...”

    ”求情就免了。”他打斷我,語氣卻緩了緩,”...我會給他留全屍。”

    13.

    阿泰出身九龍城寨,父親是賭場打手,母親早逝,本來還有一個妹妹。十二歲那年,父親欠下高利貸被沉海,討債的人當著他麵輪奸了他十六歲的妹妹,她不甘受辱,自殺了。自此他和心髒病的弟弟相依為命。

    他靠偷竊和打架活到十五歲,被當時還在底層打拚的顧沉舟撿到。顧沉舟給了他一把刀,說:“要跟我嗎?”

    阿泰答應了。

    他成了顧沉舟最鋒利的刀,替他殺人、擋槍、清理門戶。

    “我這條命是顧先生的。”——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話。

    剛被顧沉舟收編時,阿泰是第一個來”打招呼”的。

    訓練場裏,他單手擰彎鋼管,衝我咧嘴笑:”小白臉,顧先生的床好爬嗎?”

    我沒說話,抄起旁邊啞鈴砸過去。

    然後我倆就打起來了,他小臂骨裂,我肋骨折了兩根。

    顧沉舟聞訊趕來時,我們正扭打在地上,阿泰的虎口卡著我喉嚨,我的膝蓋頂著他的小腿

    ”鬧夠沒有?”顧沉舟冷眼旁觀。

    阿泰立刻鬆手,我卻趁機給他下巴來了一拳。

    後來顧沉舟罰我洗整個靶場的槍,阿泰半夜拎著醫藥箱過來,扔給我一管藥膏:”塗上,明天別耽誤訓練。”

    我挑眉:”良心發現?”

    他蹲下來給我塗藥,力道重得我齜牙咧嘴:”顧先生難得對個人感興趣。”他盯著我鎖骨上的淤青,”別死太快。”

    後來他常帶我熟悉九龍會的地盤,車開得飛快,香港的霓虹在窗外連成光帶。

    每次跟顧沉舟出完任務,他總要繞路去廟街買糖炒栗子。有回撞見我蹲在路邊喂野貓,硬塞給我一紙袋:”嚐嚐。”

    熱栗子燙得我指尖發紅,他摸出小刀幫我劃開口:”小心燙,小少爺。”

    他告訴我,他妹妹沒自殺前,最愛吃這個。

    某天我在天台找到他時,他正對著手機屏保發呆——照片裏瘦弱的男孩戴著氧氣罩,胸口連著監護儀。

    ”我弟。”他熄了煙,”先天心缺,活不過二十。最近還惡化了。”

    我望著暴雨中搖曳的樹影,問他:”泰哥當年為什麼跟老當家?”

    阿泰沉默良久:”...他給我妹收屍。”

    ”會好的。”我遞給他一顆薄荷糖,“少抽點煙,嚐嚐這個。”

    他嗤笑一聲接過,忽然對我道:“小沈啊,有時候,這世道沒得選。”

    阿泰叛變前夜,曾拎著兩瓶二鍋頭踹開我房門。

    ”喝。”他倒滿玻璃杯,”敢吐就揍你。”

    三杯下肚,他忽然問:”小沈,你們這些知識分子,信人有下輩子嗎?”

    我晃著酒杯:”別人不知道,反正我不信。”

    ”我信。”他盯著杯底,”下輩子…我想當個老師。”

    那夜槍戰,他衝我吼“走啊!”,同時對著自己大腿開了一槍。

    血從他嘴角溢出來,和聯的人正在逼近。

    ”我弟弟...在他們手上...”他咳著血沫,”換你...你怎麼選...”

    我搶過他的槍:”你弟弟呢?”

    ”…地下室,第三間。”他拽住我衣領,”沈清秋,你發誓…”

    我扣動扳機的手穩得可怕:”我發誓。”

    他倒下去時還在笑,像解脫。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弟弟被和聯挾持,他不得已背叛了顧沉舟。可他始終沒辦法對有救命之恩的顧先生下手,所以幹脆用自己的死,換顧沉舟的命。

    阿泰死後第三十天,我收到了一張陌生人寄來的明信片。

    背麵是男孩清秀的字跡:「哥哥說你是好人」

    我將阿泰交給我的佛牌,沿著地址寄了回去,那佛牌背麵刻著「眾生渡盡,方證菩提」。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標題:
內容:
評論可能包含泄露劇情的內容
* 長篇書評設有50字的最低字數要求。少於50字的評論將顯示在小說的爽吧中。
* 長評的評分才計入本書的總點評分。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