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661 更新時間:25-04-07 06:33
1.
地下拳場的燈光刺眼,鐵籠裏的血腥味混著汗水和酒精,在空氣裏發酵成一種暴烈的欲望。
我站在八角籠裏,額角的血滑進唇角,鐵鏽味在舌尖蔓延。對麵的俄羅斯壯漢喘著粗氣,拳頭像鐵錘一樣砸過來——我故意慢了半拍,讓那一拳結結實實落在顴骨上。
疼痛炸開的瞬間,我聽見觀眾席的尖叫,賭徒們紅著眼喊“打死他!”。
可我卻在疼痛裏笑了。
因為我知道,VIP包廂裏,顧沉舟正在看我。
比賽結束,我“輸”了,躺在血泊裏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可眼睛卻直直望向包廂——
望向顧沉舟。
隔著防彈玻璃,我們的視線撞在一起。
五分鍾後,我被他的手下帶進包廂,手腕上還戴著格鬥纏帶,血汙在繃帶上暈染開來。
男人姿態矜貴優雅,坐在沙發裏,慢條斯理地剪開雪茄頭。
“為什麼故意輸掉比賽?”
我舔了舔唇角的血,笑:“顧先生怎麼知道我是故意的?”
“因為你挨那拳的時候……”他抬眸,目光像刀鋒刮過我的皮膚,“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笑得眼角彎起,像個無害的年輕人:“那顧先生要不要收下我?”
顧沉舟沒回答,而是忽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
拇指重重碾過那片淤血的顴骨。
“沒發現嗎?你的目的性太強了。”
故意挨打,故意示弱,卻又在每一次瀕臨絕境時,露出一絲破綻,像貓逗老鼠一樣,吊著所有人的胃口。效果和我預想的一樣好,顧沉舟也被這樣的表演吸引了。
我任由他掐著,呼吸平穩:“是嗎。”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我想跟最狠的人。”我抬眼,直視他,“比如您。”
空氣凝固了一秒。
顧沉舟忽然鬆開手,低笑出聲。
“行啊,我看上你了。”他往後靠進沙發,將雪茄點燃,煙霧模糊了眉眼間的危險。
2.
顧沉舟收下我的第一年,隻把我當一把趁手的刀。
九龍會不缺亡命之徒,但缺聰明人——而我的腦子還算靈光。
”太幹淨了。”顧沉舟的二叔在祠堂裏冷笑,”阿舟,養狗要拴鏈子。”
顧沉舟當時正用絨布擦槍,聞言抬眸看我一眼:”聽見沒?去把西港碼頭的賬收了。”
——那是筆死賬。債主姓陳,退伍偵察兵出身,家裏供著霰彈槍和軍功章。前三個去收賬的馬仔,兩個斷了腿,一個再沒回來。
我接過賬本時,顧沉舟突然叫住我:”帶家夥了嗎?”
”帶了。”我拍拍腰間。
他嗤笑一聲:”你最好活著回來。”
3.
我知道這是個測試。
陳家住在九龍城寨的筒子樓裏。我拎著瓶18年的山崎敲門,老陳隔著鐵柵欄打量我:”顧沉舟派個小白臉來送死?”
資料我看過了,債主是個退伍老兵,家裏藏著把霰彈槍,前三個去收賬的馬仔都被打斷了腿,我在門口就聽見槍栓拉動的聲響。
”陳叔,”我晃了晃酒瓶,”聊聊您女兒?”
他瞳孔驟縮。
三小時後,賬目結清。老陳親自送我下樓,臨別時突然問:”你怎麼查到小曼的事?”
”您猜?”我隔著門板縫,裝模作樣的同他談天論地,另一隻手卻偷偷將寫好的紙條遞過去。這位年邁的老先生立刻會意,拍著我的肩,親昵的招呼我再來喝酒。
希望這點小動作能逃過眼線的眼睛。
回程的車上,我摘掉手套,長舒一口氣。不出所料的,餘光中,顧沉舟手下的邁巴赫果然無聲的跟了三條街。
當晚堂口會議,二叔拍桌怒吼:”那筆賬拖了半年!這小子肯定有問題!”
顧沉舟正在泡茶,青瓷蓋碗磕出清脆聲響,問我:”賬呢?”
我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支票。
顧沉舟隨手接過,頭也不抬:”怎麼做到的?陳老頭沒掏槍?”
”有。”我道,“但我提前查了他的資料。提到他女兒時,他收了槍。”
滿堂嘩然中,顧沉舟看我的眼神竟多了幾分興味。
檀香繚繞裏,我跪在青石板上,顧沉舟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擦槍,突然道:”明天碼頭有批貨。”
我愕然抬頭。
”跟著阿泰去,”他咬著雪茄,煙霧後的眼神晦暗不明,”貨點清楚,少一箱,用你來填。”
那批貨,表麵是走私紅酒,實則是軍火。但無論是什麼,九龍會的碼頭向來隻由心腹經手,阿泰更是顧沉舟的貼身保鏢,讓我這個”新人”參與,要麼是信任,要麼是死局。
不可否認,於我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點頭應下,轉身時聽見他補充:”穿防彈衣。”
——他在提醒我,今晚會出事。
4.
碼頭的夜潮濕陰冷,集裝箱像巨獸的骨架矗立在霧中。不遠處,眉尾帶著一道疤,身材高大,嗓音粗礦的男人,是阿泰。
阿泰叼著煙,把清單甩給我:”顧先生讓你查,你就好好查。”
我翻開賬本,開始核對,卻發現不對勁。數字對不上——少了三箱M4A1。
我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引擎聲。
五輛黑色越野車包圍碼頭,車門打開,走下十幾個持槍的壯漢——是九龍會的死對頭,”和聯”的人。
”泰哥,”領頭人冷笑,”貨我們帶走了,錢照舊打你賬戶。”
阿泰竟然在笑:”動作快點。”
——他叛變了。
槍口齊刷刷對準我。
阿泰吐掉煙頭:”顧先生信任了個新人,活該折在這。”
我盯著他:”你確定要反水?”
雖然我和這個男人接觸不多,但他怎樣看也不像是為了錢財背叛顧沉舟的人。除非…除非是有什麼隱情。
他嗤笑:”一個靠臉上位的玩意兒,也配問我?”
下一秒,子彈擦著耳際飛過,我拔出後腰的槍,一槍爆了阿泰的膝蓋。
混戰開始。
我本應該趁亂逃走,反正也已盡了我的義務。
可耳機裏突然傳來顧沉舟的聲音:”沈清秋。”
我一愣——他竟一直監聽著。
”貨倉B區有備用車,”他語調平靜,像在討論天氣,”鑰匙在左前胎下麵。”
遠處,和聯的人已經包圍過來。
我咬牙,突然調轉方向,衝向貨倉。
——這是賭。
賭顧沉舟是不是在試探我。
賭我能不能活著回去。
引擎咆哮著衝出碼頭時,後視鏡裏映出追兵的車燈。
子彈擊碎後窗玻璃,我猛打方向盤,輪胎在潮濕地麵擦出刺耳鳴叫。
拐角處,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橫在路中央。
車門打開,顧沉舟站在那裏,手裏拎著一把霰彈槍。
”下車。”他命令。
我剛跳下車,就聽見狙擊槍上膛的輕響——
和聯的狙擊手埋伏在吊塔上,紅外線瞄準鏡的光點正落在顧沉舟心口。
身體比思維更快。
我撲過去撞開他。
”砰!”
子彈穿透我後肩,血濺在顧沉舟雪白的襯衫上。
這麼一來,雖然不足以讓九龍寨的頭目徹底放下對我的戒心,但足以提升顧沉舟對我的信任。這樣想著,我安心的倒下。
5.
醒來時,顧沉舟的私人醫生正給我縫合傷口,他站在窗邊抽煙,背影像一柄出鞘的刀。
“為什麼撲過來?”他突然開口。
麻藥讓我思維遲緩,脫口而出:”您死了,我跟誰吃飯?”
他轉身,將煙頭按滅在牆上:”聰明人這時候就會表忠心。”
我疼得咧嘴:”那您信嗎?”
他盯了我幾秒,突然笑了。
當晚,他帶我去了頂樓套房。
沒碰我,隻是扔來一套定製西裝:”明晚宴席,你站我旁邊。”
——九龍會百年規矩,能站在當家身邊的,要麼是心腹,要麼是情人。
我抖開衣服——黑緞領口內繡著九龍暗紋,這是”自己人”的標記。
”顧先生,”我故意問,”以什麼身份?”
他解袖扣的手頓了頓:”你想以什麼身份?”
我選了後者,因為顧沉舟曾說過,我的臉很對他胃口。
6.
九龍會的宴席向來金碧輝煌,水晶燈折射的光晃得人眼暈。
我站在顧沉舟身後半步的位置,滿場賓客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來,帶著探究和揣測。
“緊張?”顧沉舟忽然側頭,指尖碰了碰我繃緊的手腕。
我垂眼笑:“怕給您丟臉。”
他嗤笑一聲,順手從侍者托盤拿了杯香檳塞給我:“喝點。”
我抿了一口,氣泡在舌尖炸開,甜得發膩。
“難喝。”我皺眉。
顧沉舟挑眉,忽然伸手扣住我後頸,就著我的手喝掉剩下半杯。
他的唇印在杯沿我碰過的位置,喉結滾動時,我莫名覺得耳根發熱。
“確實難喝。”他鬆開我,唇角沾著一點酒液,“下次給你換威士忌。”
周圍人的目光更微妙了,我側頭,想躲過這些目光,卻被顧沉舟忽然拽住。
”別亂動。”顧沉舟忽然側頭,溫熱的呼吸擦過我耳廓,”你領帶歪了。”
他的手指拂過我的喉結,慢條斯理地調整領帶。四周的目光霎時聚過來,有探究的,有嫉恨的,更多的是等著看我笑話的。
九龍會二把手陳老九晃著酒杯走近:”顧先生這位新歡,看著眼生啊。”
顧沉舟眼皮都沒抬:”阿清,敬酒。”
我端起香檳,還沒碰到唇邊,陳老九突然按住我手腕:”小兄弟手挺嫩,不像混道上的。”他拇指惡意摩挲我虎口的薄繭,“聽說你槍法不錯?都是在老大手底下做事的,不如哪天切磋切磋…”
”砰!”
顧沉舟將酒杯砸碎在陳老九腳邊,玻璃混合著酒液四散。
全場寂靜。
”他槍法確實不錯。”顧沉舟用帕子擦著手,語氣輕得像在討論天氣,“昨天碼頭那批貨,就是他幫阿泰...重新投胎的。”
陳老九臉色驟變。
我趁機把酒倒進盆栽,轉頭對顧沉舟眨眼。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宴席過半,我趁顧沉舟被元老們纏住,溜到露台透氣。
夜風裹著海潮氣拂過臉頰,我扯鬆領帶,長長舒了口氣。
“躲這兒偷懶?”
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顧沉舟不知什麼時候跟了出來,手裏還拎著半瓶紅酒。
他靠在欄杆邊,月光描摹著他鋒利的輪廓,西裝外套早已脫下,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猙獰的舊傷。
我晃了晃手裏的空香檳杯:“顧先生也逃席?”
“煩。”他言簡意賅,遞過酒瓶,“喝嗎?”
我接過,直接對瓶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過喉嚨,比宴會上那些花裏胡哨的香檳強多了。
顧沉舟看著我,忽然笑了:“慢點,沒人跟你搶。”
“您不是說這酒貴?”我故意又喝一大口,“趁這機會多喝點。”
他哼笑,伸手抹掉我唇邊沾的酒漬,指尖溫熱:“出息。”
夜風忽然大了,帶著鹹濕的海氣。
我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
顧沉舟沒動,任由我的肩膀貼上他的手臂。
遠處宴廳的樂聲隱約飄來,混著海浪聲,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宴席尾聲,樂隊奏起華爾茲。
顧沉舟忽然拽起我,眾目睽睽之下,大步邁進舞池。
“跳舞。”他懶洋洋的命令。
我噎住:“……我?”
“不然這裏還有誰?”他挑眉。
四周賓客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我頭皮發麻:“顧先生,我不……”
話沒說完,他直接攬住我的腰,帶著我旋進舞池。
我手忙腳亂踩了他好幾腳。
“放鬆。”他扣在我腰後的手收緊,“跟著我。”
他的舞步意外地好,引領著我避開所有磕絆。漸漸地,我也能跟上節奏,甚至在他轉身時下意識配合。
“這不是跳得挺好?”他低笑,呼吸掃過我耳尖。
我抿唇:“您以前常跳?”
“小時候被逼著學的。”他淡淡道,“沒想到用在這兒。”
樂曲漸入高潮,他忽然帶著我轉了個漂亮的圈,我猝不及防撞進他懷裏,嚇得我連聲道歉。
四周響起克製的掌聲。
我抬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眼睛。
“顧先生……”
“噓。”他拇指按在我唇上,“別說話。”
舞曲終了,他鬆開我,若無其事地整了整袖口。
6.
離席時已是淩晨。
我替他擋了好幾杯酒,喝得有點多,走路發飄,顧沉舟也不催,索性由著我一步一飄。
“顧先生……”我拽他袖子,“車在那邊。”
他嘖了一聲,直接把我塞進後座:“閉嘴,睡覺。”
我蜷在座椅上,迷迷糊糊感覺有人給我蓋了外套。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雪茄味,我下意識蹭了蹭,聽見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車窗外,霓虹燈影流轉,夜色溫柔。
車駛入別墅車庫時,我已經半醉半醒地靠在顧沉舟肩上。
他難得沒推開我,甚至在我滑下去時伸手托了下我的後腦。
”能走麼?”他問,聲音在封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低沉。
我搖頭。
我以為他會冷笑一聲把我扔下車,可下一秒,車門打開,冷空氣灌進來的同時,我整個人突然懸空——
顧沉舟真的把我抱起來了。
我驚得酒醒了一半:”顧、顧先生?”
”閉嘴。”他大步往別墅走,臂彎穩得像鐵鑄的,”再動就把你扔泳池裏。”
我沒再動作,手臂環住他脖子,能清晰感覺到他頸動脈的跳動。
7.
回到別墅中,顧沉舟把我扔進浴缸裏。
我泡在熱水裏,昏昏沉沉地搓掉身上的酒氣。門突然被推開,他拎著醫藥箱走進來,麵無表情地命令:”轉身。”
我這才發現後肩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血絲混著水暈開在浴缸裏。
”不疼?”他蘸著藥水按上傷口,力道很重。
我咬牙:”……疼。”
”活該。”他冷笑,”誰讓你撲過來的。”
藥水刺激得我直抽氣,下意識往後縮,卻被他扣住手腕拽回來。
”別動。”
他的掌心貼在我濕漉漉的後頸,溫度灼人。我忽然想起白天宴會上,他也是這樣扣著我跳舞。
”顧先生。”我輕聲問,”為什麼帶我赴宴?”
棉簽在傷口上頓了頓。
”想帶就帶了。”他語氣淡漠,”有問題?”
”沒有。”我低頭笑了笑。
浴室裏忽然安靜下來,隻有水珠滴落的聲響。
許久,他忽然開口:”沈清秋。”
”嗯?”
”別得寸進尺。”
他說完就起身離開,醫藥箱都沒收走。
8.
第二天,我因宿醉的頭痛醒來,發現床頭放著解酒藥和溫水。
我揉著太陽穴坐起,發現顧沉舟居然還在臥室——他靠在窗邊的單人沙發裏看文件,晨光給他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
這太反常了。九龍會的當家從不晚起,更不會守著誰醒來。
”您今天沒晨會?”我嗓子啞得厲害。
他頭也不抬:”推了。”
我愣愣地”哦”了一聲,低頭發現身上換成了睡衣。
”衣服……”
”我換的。”他翻過一頁紙,”你吐了自己一身。”
記憶閃回昨晚,我頓時頭皮發麻“…謝謝您。”
“不客氣。”他神色淡然。
10.
暴雨夜,顧沉舟帶回一株瀕死的白薔薇。
我站在玄關看他抖落外套上的雨水,黑色風衣下擺沾著泥漿,懷裏卻小心翼翼護著那株根係裸露的植物。
”養過花嗎?”他把陶盆推到我麵前。
我搖頭,指尖碰了碰發蔫的花苞:”快死了。”
”嗯。”他解開袖扣,”救救看。”
這不像顧沉舟會做的事。九龍會的當家人該在午夜清點彈匣,而不是伺候一株花。但我還是找來玻璃碗,按手機搜索的步驟調配營養液。
他靠在料理台邊看我忙碌,突然問:”知道為什麼是薔薇?”
”好看?”
”帶刺。”他伸手撥弄葉片,指腹被紮出血珠,”像你。”
水珠順著我的手腕滑進袖管,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時,地下拳場的血也是這樣黏膩地爬滿小臂。
11.
淩晨三點,我被雷聲驚醒。
窗外暴雨如注,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我看見顧沉舟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指間夾著半截燃盡的煙。
他很少抽煙。
”吵醒你了?”他嗓音沙啞,煙灰缸裏堆滿煙蒂。
我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地毯上,冰涼的觸感讓我清醒了幾分。
”做噩夢了?”我蹲在他麵前,仰頭看他。
顧沉舟垂眸,指尖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碎發:”嗯。”
他從不承認自己脆弱,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我看清他手裏緊攥著的,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著小男孩,笑容溫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沉舟。
他抬頭看我,眼底血絲密布:”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搖頭。
”我媽的忌日。”他嗤笑,”她吞槍自殺。”
我握住他的手,煙味混著他掌心的溫度傳來:”要我陪你嗎?”
他沉默片刻,忽然把我按在懷裏。他抬眼,眸色比夜色還沉:”沈清秋。”
”嗯?”
”你殺過人嗎?”
我呼吸一滯。
”不是任務,不是自保,”他拇指摩挲我腕骨,”就是單純想看著對方斷氣。”
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叩問。
”沒有。”我輕聲答。
他忽然拽我跌坐在他腿上,鼻尖抵住我頸動脈:”我殺過。”呼吸灼熱,”十二歲,用水果刀捅進我繼父喉嚨,因為他把我媽的頭按進浴缸裏。”
我僵住。這是他第一次提起往事。
”血噴出來的時候,”他低笑,犬齒刮過我喉結,”我在想,原來人命這麼輕。”
雷聲轟鳴,我鬼使神差環住他脖頸:”現在呢?”
”現在...”他手掌貼上我後心,那裏有為他擋槍留下的疤,”現在覺得重了。”
”別動。”他埋在我頸間,呼吸沉重,”就這樣。”
窗外雷聲轟鳴,他的心跳卻異常清晰。
那天之後,顧沉舟變得很奇怪。
他開始允許我進他的書房,甚至讓我碰他的槍;會在深夜應酬回來時,把醉醺醺的腦袋靠在我肩上。
最可怕的是——他學會了煎蛋。明明家裏不缺廚師,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要親自下廚。
雖然邊緣還是有點焦,但至少能吃。
”進步很大。”我咬著雞蛋誇他。
顧沉舟坐在對麵看報紙,聞言抬頭瞥我一眼:”少拍馬屁。”
陽光落在他側臉,柔和了鋒利的輪廓。
他做事之前,偶爾也會詢問我
”暹羅那邊要加三成抽成,”某次早餐時,他忽然問,”你覺得呢?”
我叉子上的煎蛋差點掉下來:”……問我?”
”嗯。”他頭也不抬地翻文件,”說說看。”
我謹慎地分析利弊,他聽完,直接把文件扔給手下:”按沈先生說的辦。”
全場鴉雀無聲。
那天之後,九龍會上下都知道了——顧先生養了隻金絲雀,不僅能上他的床,還能動他的權。
我的行動大概很成功。
顧沉舟允許我進入他的私人領域後,我在顧沉舟的私人書房裏,發現了一把舊吉他。
它被收在紅木櫃的最深處,琴頸上纏著褪色的絲帶,琴箱邊緣有幾道陳舊的劃痕,像是被人狠狠摔過,又小心翼翼地修補回來。
“你會彈?”我靠在門邊,指尖輕輕撥了一下琴弦,金屬的震顫在空氣裏蕩開。
顧沉舟沒回答,隻是伸手接過吉他,指腹摩挲過琴弦,像是在確認某種久違的觸感。他低頭調音時,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眉眼間的陰鬱,竟顯得格外溫柔。
“很久沒碰了。”他嗓音低沉,“以前彈得不好。”
我笑了一聲,在他身旁坐下,肩膀輕輕抵著他的:“彈一首?”
顧沉舟側眸看我,目光沉靜而專注,像是要透過我的眼睛看穿什麼。半晌,他低頭,手指按上琴弦,輕輕撥動。
前奏很慢,像是試探,又像是回憶。
然後他開口,嗓音低沉微啞,唱的是陳奕迅的《葡萄成熟時》。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還是有雨……”
我怔住。
顧沉舟唱歌時並不深情款款,反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懶散,像是隨口哼唱,卻又字字清晰。他的粵語咬字很準,尾音微微下沉,像是一杯陳年威士忌,醇厚而苦澀。
“或者要到你將愛釀成醇酒,時機先至熟透……”
我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邊緣的皮革紋路。
我聽過很多次這首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是顧沉舟唱給我聽。
——一個黑幫大佬,彈著吉他,給我唱情歌。
荒謬又溫柔。
顧沉舟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手指按在琴弦上,抬眸看我:“不喜歡?”
我搖頭,嘴角微揚:“沒想到你還會這個。”
顧沉舟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即繼續撥弦:“十幾歲時候學的。”
“後來怎麼不彈了?”
“後來……”顧沉舟低笑一聲,“後來忙著殺人放火,沒空風花雪月。”
他低笑,指尖輕輕撥弦,換了一首更老的歌——張敬軒的《狠狠》。
“狠狠喜歡一個人,像劫後重生……”
我側頭看他,發現顧沉舟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臉上,像是要刻進記憶裏。
12.
次日在靶場,顧沉舟破天荒打偏了。
子彈擦著靶紙邊緣飛過,他皺眉,摘了耳罩:”不練了。”
我遞上毛巾:”累了?”
他盯著我沾了火藥味的手指,突然問:”你會不會...”話說一半又止住。
”嗯?”
”算了。”他轉身往外走,”去吃飯。”
我跟上去,在走廊拐角被他按在牆上。陽光透過彩繪玻璃,在他眉骨投下斑駁陰影。
”沈清秋。”他指尖劃過我眼下青黑,”你最近睡不好。”
是陳述句。
我笑:”顧先生監視我睡覺?”
”你翻身次數比平時多。”他皺眉,”為什麼?”
我正打算向他解釋那個早在心中編排了無數遍的理由,他卻忽然擺擺手,“算了,不重要。”
翌日清晨,我端著粥進來時,他正在係袖扣,西裝筆挺。
”吃了再走。”我把碗放下。
他瞥了一眼:”你煮的?”
”廚房做的。”我撇嘴,”我沒那本事。”
他忽然抬手,拇指擦過我嘴角:”米粒。”
指尖溫熱,一觸即離。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今晚不用等我。”
”有應酬?”
”清理門戶。”他側臉在晨光中格外冷硬,”阿泰的弟弟找到了。”
我握緊托盤。阿泰的弟弟才十六歲。
”顧先生...”
”求情就免了。”他打斷我,語氣卻緩了緩,”...我會給他留全屍。”
13.
阿泰出身九龍城寨,父親是賭場打手,母親早逝,本來還有一個妹妹。十二歲那年,父親欠下高利貸被沉海,討債的人當著他麵輪奸了他十六歲的妹妹,她不甘受辱,自殺了。自此他和心髒病的弟弟相依為命。
他靠偷竊和打架活到十五歲,被當時還在底層打拚的顧沉舟撿到。顧沉舟給了他一把刀,說:“要跟我嗎?”
阿泰答應了。
他成了顧沉舟最鋒利的刀,替他殺人、擋槍、清理門戶。
“我這條命是顧先生的。”——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話。
剛被顧沉舟收編時,阿泰是第一個來”打招呼”的。
訓練場裏,他單手擰彎鋼管,衝我咧嘴笑:”小白臉,顧先生的床好爬嗎?”
我沒說話,抄起旁邊啞鈴砸過去。
然後我倆就打起來了,他小臂骨裂,我肋骨折了兩根。
顧沉舟聞訊趕來時,我們正扭打在地上,阿泰的虎口卡著我喉嚨,我的膝蓋頂著他的小腿
”鬧夠沒有?”顧沉舟冷眼旁觀。
阿泰立刻鬆手,我卻趁機給他下巴來了一拳。
後來顧沉舟罰我洗整個靶場的槍,阿泰半夜拎著醫藥箱過來,扔給我一管藥膏:”塗上,明天別耽誤訓練。”
我挑眉:”良心發現?”
他蹲下來給我塗藥,力道重得我齜牙咧嘴:”顧先生難得對個人感興趣。”他盯著我鎖骨上的淤青,”別死太快。”
後來他常帶我熟悉九龍會的地盤,車開得飛快,香港的霓虹在窗外連成光帶。
每次跟顧沉舟出完任務,他總要繞路去廟街買糖炒栗子。有回撞見我蹲在路邊喂野貓,硬塞給我一紙袋:”嚐嚐。”
熱栗子燙得我指尖發紅,他摸出小刀幫我劃開口:”小心燙,小少爺。”
他告訴我,他妹妹沒自殺前,最愛吃這個。
某天我在天台找到他時,他正對著手機屏保發呆——照片裏瘦弱的男孩戴著氧氣罩,胸口連著監護儀。
”我弟。”他熄了煙,”先天心缺,活不過二十。最近還惡化了。”
我望著暴雨中搖曳的樹影,問他:”泰哥當年為什麼跟老當家?”
阿泰沉默良久:”...他給我妹收屍。”
”會好的。”我遞給他一顆薄荷糖,“少抽點煙,嚐嚐這個。”
他嗤笑一聲接過,忽然對我道:“小沈啊,有時候,這世道沒得選。”
阿泰叛變前夜,曾拎著兩瓶二鍋頭踹開我房門。
”喝。”他倒滿玻璃杯,”敢吐就揍你。”
三杯下肚,他忽然問:”小沈,你們這些知識分子,信人有下輩子嗎?”
我晃著酒杯:”別人不知道,反正我不信。”
”我信。”他盯著杯底,”下輩子…我想當個老師。”
那夜槍戰,他衝我吼“走啊!”,同時對著自己大腿開了一槍。
血從他嘴角溢出來,和聯的人正在逼近。
”我弟弟...在他們手上...”他咳著血沫,”換你...你怎麼選...”
我搶過他的槍:”你弟弟呢?”
”…地下室,第三間。”他拽住我衣領,”沈清秋,你發誓…”
我扣動扳機的手穩得可怕:”我發誓。”
他倒下去時還在笑,像解脫。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弟弟被和聯挾持,他不得已背叛了顧沉舟。可他始終沒辦法對有救命之恩的顧先生下手,所以幹脆用自己的死,換顧沉舟的命。
阿泰死後第三十天,我收到了一張陌生人寄來的明信片。
背麵是男孩清秀的字跡:「哥哥說你是好人」
我將阿泰交給我的佛牌,沿著地址寄了回去,那佛牌背麵刻著「眾生渡盡,方證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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